林如海和賈敏心中皆中意曾淨溫柔嫻靜的性子,父母哥哥都是極,竟是再妥當不過的親事了,賈敏當即便和林如海商議,然後去了俞家,說道:「今兒來見老夫人,有一件事情求老夫人,還得勞煩老夫人替我們說合。」
俞老太太近來大愈,正無所事事,聞言忙問乃是何事,賈敏便將求娶曾淨一事說了。
文德郡主也是俞老太太看著長大的孩子,自居揚州起始,時常見面,亦曾見過曾淨多次,知曾淨為人,笑道:「這兩個孩子倒是匹配,難為你們怎麼想起來?」
賈敏笑道:「老夫人也覺得好?」
俞老太太點頭道:「好!好得很。只是文德郡主雖然是郡主,畢竟北靜王府是異姓王,他們家沒有官職,兒子年紀輕,又沒有功名。再者,曾家雖有些家業,但是多年無人做官,比不得你們家,總要留給兒子多些,將來曾姑娘的嫁妝比不得你當初出閣時的十里紅妝。」
曾明因父親名諱不得科舉,曾冼將來亦是如此,避祖父諱,恐也止步於貢生了,不過當今舉人便能做官,何況曾冼,若正經想做官,還是能的。
當初曾明不做官,是本性作祟罷了,須知道宣康帝都要讓他直接做官的呢。
賈敏失笑道:「難道我們還在意那麼一點子嫁妝不成?又不是靠媳婦的嫁妝吃飯穿衣。說句不好聽,我們家幾輩子祖宗攢了百年的家業,哪裡還在意三五萬的嫁妝?我知道老夫人的擔憂,怕我們將來見了曾姑娘的嫁妝,看輕了她,只是老夫人有所不知,我們求親曾家也是有幾節緣故的。頭一層,自然是曾姑娘的品行才華性格,俱是一等一的好,二則,曾家雖沒有做官,曾老爺卻和我們老爺交好,我和文德郡主年輕時也都是常來往的姐妹,彼此情性深知,都不是惹是生非的,我們家已經握著江南大半的權勢,很不必再尋一門顯赫的親家,後者人多勢眾,自然良莠不齊,若生事連累了我們,才有後悔的時候呢!」
除此之外,最要緊的是曾淨和黛玉林智都十分親密,不是那種調三窩四的人物,進了他們家的門,不會鬧得闔府不安寧。林如海生性豁達,不同於俗流,在自己自己來之前,夫婦二人都問了林睿的意思,林睿對曾淨雖不曾有傾慕之心、必娶之意,卻也覺得曾淨才氣極佳,亦考慮到了曾淨和黛玉交好的事情,較之別家小姐和他們家更契合些。林如海和林睿乃為父子,脾性都有些彷彿,都喜歡琴棋書畫都能談得來的。
聽了這一番話,俞老太太沉吟片刻,點頭笑道:「我原說你們是極有見識的,果然不錯。等我和文德郡主說了,她必然也是願意的。還能挑出比睿哥兒更好的?」
賈敏喜笑顏開,道:「那就有勞老夫人費心了,等這件事成了,叫睿兒來磕頭謝媒。」
俞老太太道:「咱們一家人還說什麼兩家話?這些年,我們托你們的福,恆兒才有今日的前程,近來哥兒倆在揚州,都是林大人帶著他出去,我心裡感激得不得了,能幫你們一點子,我心裡歡喜得很,你再說這些,可就生分了。」
賈敏亦喜俞恆,看著他長大到如今考取了功名,情分非比尋常。
賈敏忽又道:「還有一件事,好叫老夫人知道,替我們在郡主跟前說幾句好話。我們老爺和我商議過了,我們家的子孫從此不納妾,若是無子,端的看子孫如何,不肯納妾的過繼嗣子承繼宗祧,想要兒子的年過四十方許。」
賈敏乍然聽林如海說這話時,心中悲喜交集,悲者恐子孫單薄,喜者卻是同為女子,自己和林如海夫婦情深,也不願意她們和尋常婦人一樣,陷身於妻妾之爭、嫡庶之鬥。
俞老太太一臉驚訝,隨即歎道:「誰做了你們家的媳婦,真是幾輩子修不來的福分。」
賈敏笑了笑,神情坦然,道:「擱在一二十年前,指不定我也和世人一樣,偏生我們老爺常說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行事無愧於人才好,我是得了我們老爺的福,才有今日,誰不羨慕?我這樣,哪能非得要求媳婦受罪?因此,老夫人只管把我的話告訴郡主,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我雖非君子,卻也願意行君子之事呢。」
俞老太太笑道:「你放心,我定會一五一十地跟她說。」
又歎道:「我竟是沒有福氣的,若是跟前有孫女,我便只想著自己家的了,哪裡還會讓給曾家的小姑娘?曾家倒是有福,這事必成。」
賈敏撲哧一笑,隨即聽出了俞老太太話裡的傷感。
俞老太太不是沒有孫女,連重孫女都有了,只不過剩餘兩子都不在跟前,俞老太太又不喜那兩家的為人處世,不願意讓他們禍害了林家去。
送走賈敏,俞老太太次日便去曾家,說明來意。
彼時文德郡主一身素服,聞言訝然道:「我們才住在揚州多少日子?我們家沒權沒勢的,怎麼就看中了淨兒?楊家那姑娘的根基門第富貴權勢才貌都比我們淨兒強幾倍。」
住在揚州,時常有人來拜見,她也出門應酬,從賈敏處難免知道些消息。
俞老太太道:「你別太自謙了,你們姑娘怎麼就比別人差了?依我看,楊家姐兒可比不得你們家的。林家不是那等眼高於頂目中無人的,看中的還不是你們家的門風人品性格?若是重權勢,憑著睿兒的本事,什麼公侯王府的女兒娶不得?」
說實話,林如海掌管鹽政,現今又加封了尚書銜,既掌地方實權,又有京官清名,林睿眼見就是龍駒鳳雛,目光深遠看中他的人多著呢,單是俞老太太知道的就有不少人家,連自己的兒子都打著林睿的主意,何況別人。林家真心實意幫了他們家許多,尤其是太子有今日,據太子妃私下說,離不開林如海的提點,俞老太太自然一心幫忙。
俞老太太見文德郡主面有躊躇之色,遂將賈敏的話都告訴了她。
文德郡主聽完,忍不住有些失態,問道:「林太太當真這麼說?不嫌我們老爺身上無職,也不嫌我們兒子沒有功名,女兒嫁妝單薄?」
林睿何等出色,人品、容貌、性格、才華、門第、富貴、權勢無可挑剔,文德郡主素有耳聞,亦曾親眼所見,心裡也常說這樣的孩子非池中之物,早晚扶搖直上,但是她從來沒想到他們家會求娶自己的女兒。她有自知之明,公公做到了三品,今已不在,曾明只有貢生的功名,沒有官職,自己雖有郡主的封號,娘家空有爵位無兵權,還不如南安王府在西海沿子,而林家則是日益繁榮,絕非自己家所能匹配的。
俞老太太莞爾道:「她的性子你不明白?向來說一不二,沒有哄我的道理。」
文德郡主滿臉激動之色,急迫之下,竟覺得喉間發癢,連聲咳嗽了三四次,好容易止住,面上仍舊有些潮紅,道:「林太太這般鄭重其事,許下如此諾言,竟是我們淨兒的福氣了,天底下哪裡找出比這更好的人家?」
文德郡主隨著曾明走遍大江南北,膝下唯有一雙兒女,早就憂心兒女的婚事了,自己家沒有官職,說親不容易,沒想到竟有這樣的緣分。
俞老太太安撫道:「你別急,千里姻緣一線牽,是你們的,就是你們的,別人奪不走。」
文德郡主不禁歎了一口氣,道:「說起來,自然是一門極好的親事,求都求不來,只是世人講究門當戶對,我們家如此,一沒權,二沒勢,祖宗基業也不比林家豐厚,我卻擔心我們高攀了林家,將來淨兒不好做人。」
世人說高門嫁女,低門娶婦,終究還是講究門當戶對,兩家門第相差不遠,聯姻聯勢,差得太遠,於各家都沒有好處,鮮少有人願意如此。
因此,對於林家的求親,文德郡主有些受寵若驚。
俞老太太目露讚許,道:「可見你疼女兒,若是別人,早就答應了。我早說過了,林家便是看中了你們家簡單,哪裡會嫌棄你們?你細想想林太太的話有道理沒有,他們家風頭正盛,很該避開,不必更進一步了。你們家又哪裡差了?原是書香門第,不過就是你們家老爺時運不濟,得罪了小人,不然,未必比林家差。」
文德郡主聽了,不禁沉吟起來。
俞老太太看向臉色凝重的她,心中一軟,勸道:「聽我一句話,林家這樣的親事,錯過了,可就再也遇不到這樣十全十美的了。」
文德郡主苦笑,道:「可不是這麼說,我是既想答應,又覺得惶恐。有這樣的婆家,我替淨兒歡喜都來不及,但是卻又擔心自己家不好,連累淨兒難以在他們家立足。我只有這麼一個女兒,難免想得多些。」
俞老太太道:「理所應當的。到底答應不答應,你給個准話罷。」
文德郡主已有八分願意了,忽然想起楊茹,皺眉道:「我相信林大人和林太太的人品,唯獨擔心的是楊家。楊家那邊的姻親盤根錯節,在京城中有權有勢,比我那沒有兵權的侄子強幾倍,若是我們答應了林家提親,我怕他們做出什麼事情來,防不勝防。」
俞老太太神色一凜,隨即眉頭展開,笑道:「你忘了我不成?我做的保山,除了宮裡,誰敢說三道四?他們再大的權勢,能比得上太子殿下?連一零兒都不如。咱們家雖然都不是仗勢欺人的,但是人家欺負到頭上來,咱們也不是軟柿子任由他們拿捏。再說了,結親是結兩姓之好,得罪了林家他們有什麼好處?還是你覺得榮國府不顧女兒家,反顧外人?」
文德郡主一聽,也笑了,道:「在外頭十幾年,我竟忘了昔日,咱們幾家跟著太祖開國立功的時候,楊家還不知道在哪裡呢。怪我,清靜了十幾年,把從前的脾氣都磨沒了。」
俞老太太道:「你們在外頭逍遙自在的時候,不知道多少人羨慕你們呢!玉兒那小丫頭常說要是明兒有機會,也要見識見識江山秀色,光看畫上總不如見到天然景色。你們淨兒和玉兒那樣好,將來又少了姑嫂嫌隙,再沒有比這更妥當的了。」
文德郡主一想不錯,黛玉和林智自己常見,都不是尖酸刻薄的人,林智年紀小,只在黛玉身上霸道些,其餘時候都進退有度,不失大家風範,不用擔心他們姑嫂叔叔不和。從林如海夫婦素日的行事,今日的言語,文德郡主就更不憂心女兒在林家的處境了。
她想了想,道:「這門親事原是我們高攀了,自然是願意的。」曾明和林如海的交情十分之好,她亦深知,不然曾明不會將他們安置在揚州居住,托林如海照應,若定下此親,想必曾明亦是願意的。早在曾明啟程之前,就說兒女婚事皆由她做主,他只有一個條件,便是親家須得門第根基清白正直,首先也要重人品,免得兒女吃苦。
聽她鬆了口,俞老太太大喜,笑道:「好極,明兒我回去向他們家要謝媒錢去!你們答應了,他們立即就請官媒婆上門來提親。」
文德郡主想起自己家的事情,不覺欲言又止。
俞老太太一眼看到,問道:「還有什麼不妥的?你說。」
文德郡主歎了一口氣,說道:「眼下怕是不能定呢,少不得要往後推遲些時候。」
俞老太太奇道:「這是何故?睿哥兒今年十五歲,為了避免再有人來叨擾,他們才想著今年就定下來,過幾年再成親,也好叫你們女兒多孝順你們幾年。」
文德郡主低聲道:「我哥哥才沒了,淨兒兄妹兩個得守五個月的小功。」
俞老太太頓時大驚失色,道:「北靜王沒了?幾時的事兒?我竟然沒有一點兒消息。」她現今邸報不大看,故不知,無大事,俞恆亦不同她說,免得偌大年紀還操心。
文德郡主道:「我才得了消息,此時想來溶兒已經扶靈回鄉了。我只這麼個哥哥,常常三年五載地見不到,沒想到今日竟是陰陽相隔。哥哥的喪事我沒能趕回京城送他一程,明兒葬入水家祖墳,必然親自過去,因此一時顧不得淨兒的親事。若是林家覺得不妥,又急著替睿哥兒說親,便是就此作罷,我也沒有怨言。」
俞老太太嗔道:「聽你說的,你們循規蹈矩的,林家怎能怨你們?便是急著給睿哥兒說親也不在一時。我回去問問他們,再打發人告訴你。等到淨兒出了小功,咱們再好好定下來。」
文德郡主聽了,感激不盡。
俞老太太回去同賈敏一說,賈敏歎息不已,忙來曾家道惱。彼時兩家皆有意,本就是極好的交情,相見時雖有些不自在,但很快就過去了。賈敏見曾淨出來見客時,衣著素雅,舉止嫻靜,進退之間靈慧天成,心裡又添了三分滿意。
曾淨尚不知兩家議親之事,一如平常地拜見賈敏,又問黛玉,自是不消多記。
除了俞老太太,外人皆不知兩家事。
不久,水溶扶著父親的靈柩抵達揚州,文德郡主痛哭流涕,各家皆過來祭奠,好容易方將北靜王安葬,待事情忙完,已是春末夏初時分了。炎夏未過,曾淨脫了小功,賈敏迫不及待地請官媒婆上門提親,又因俞老太太主親,她又請了劉太太。
賈敏不喜楊茹,倒和劉太太一如既往地交好,也知劉太太亦不滿楊家的主意,此時請她,未嘗不是告訴她自己已給林睿挑選好了人家。
劉太太頓時瞭然,長長地鬆了一口氣,用心替他們打理。
楊茹住在他們家這麼久,她愈加抑鬱不已。楊茹年紀輕輕,除了高傲些,本性並不壞,只是被娘家教得行事出格,劉太太實在是看不下去,然而劉太太非她父母,無法管教。劉太太早盼著林睿定親,然後好送楊茹回京,雖然楊茹的舉動不是沒有人揣測,但是知道的極少,賈敏不愛與人說,畢竟牽扯到林睿身上,外人知道對林睿不好,所以清楚的只俞老太太和文德郡主,外人猜測到了,也不會多嘴,沒有到明面上的事情,背地裡嘀咕兩句便罷了。
劉太太想著楊茹回到京城,那邊沒人知道這邊的事情,依靠哥哥的權勢,楊茹又的確是貌美多才的人物,未必不能替她挑一門好親,總比倒貼了林家強。
林、曾兩家定親,江南一帶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悉數納罕非常。
林家前去曾家提親時,可巧曾明在外周遊一年,思念妻兒,便風塵僕僕地趕回來了,聽說此事,又從妻子嘴裡知道林家的許諾,皆合心意,頓時拍手叫好,極口道:「果然是一門好親,除了他家,別家我哪裡放心?」
文德郡主笑道:「前兒俞老夫人還說,幸虧外面不知林家這麼許多好處,不然,怕比之前更有許多人家願意。也是天緣,這份福氣落在了咱們女兒身上。」
曾明道:「這是自然,正經疼愛女兒的,誰不願女兒清清靜靜地過日子?即便是有萬兩黃金,也不如一個知心知意的女婿。不過,淨兒的嫁妝如何了?雖然咱們家不如林家,也不能失了顏面,免得淨兒過去沒有底氣。」
文德郡主笑道:「淨兒的嫁妝從小兒開始攢的,攢了十幾年,這些年來在外面走動,各處的好東西都採買置辦了不少,再加上我嫁妝裡的一些東西,老太爺和老太太也留了些好東西,好生打理,到時候添置綾羅綢緞脂粉釵環藥材器具,十里紅妝也是有的,只是比不得林太太當日出閣時的盛況,但在咱們家已經是極好的了。」
曾明自知家中景況,也是幾輩子留下來的家業,很夠兒女嫁娶所需。
兩家婚事一定,更覺親密。
曾淨常聽人說林睿如何,也從黛玉嘴裡說過哥哥詩詞文章,深為佩服,今時定親,面對黛玉時,不免有些羞澀。黛玉本就喜歡曾淨,現今成了自己的嫂子,心裡自然歡喜。曾淨素知林如海夫婦和黛玉姐弟的性子,心中暗暗慶幸自己有福,她本是大家小姐,行事溫柔和平,再見黛玉時,不幾日便如平常一樣了,因未曾成親,和黛玉仍舊以姐妹相稱。
這日黛玉正欲去曾家尋曾淨談論詩詞書畫,不妨楊茹要回京,劉家姐妹們與之餞別,請了她去,竟也請了曾淨過去,兩人在劉家相見。
楊茹聽聞林睿定了曾淨,又羞又臊,眼睛直盯著曾淨不放。
時值初冬,曾淨披著賈敏才送她的一件大紅哆羅呢狐腋斗篷,亭亭玉立於薄雪之中,身姿婀娜,氣韻風流,看得楊茹心中不知是什麼滋味,自己來江南一趟,黯然離去,反倒是眼前家世不顯的曾淨得了好姻緣。
劉芳看出了幾分眉目,皺了皺眉,輕歎一聲,上前道:「楊姐姐,咱們且去屋裡罷。」
楊茹冷笑一聲,道:「不必,橫豎我也不得你們的意,在一處沒多大的趣兒。」
眾人聞言,都覺得沒有意思,連忙岔開。
如今北靜太妃和北靜王水溶居住於揚州舊宅之中,便是文德郡主的娘家,曾家不如從前又如何?曾淨已是林家長媳,只等過門,眼見黛玉和曾淨親敬異常,她們誰敢得罪?反倒是眼前的楊茹,一回京城,未必再能相見,天高皇帝遠的,不怕她能如何。
黛玉低頭理了理腰間的宮絛,輕笑道:「和我們一處無趣,楊姐姐回了京城必然有趣,既然如此,那就恭祝楊姐姐一路順風,等到了京城,好歹報一聲平安回來。」
曾淨才定親事,又是楊家最滿意的林睿,此時此刻,她不好反駁,感激地看了黛玉一眼。
因為楊茹背負父母之命而來,極力討好賈敏,自然也包括黛玉,她對黛玉也是極好的,可是她卻和曾淨最好,現今在自己眼前也護著曾淨,忍不住有些委屈,紅著眼圈兒道:「我就是個討人嫌的,想來你們都盼著我走呢!」
黛玉歪頭道:「這話從何說起?姐姐行事爽利,我們都明白。」
楊茹神色頹然,道:「罷了,橫豎我今天就是想見見曾姑娘罷了。」她之前不是沒見過曾淨,只是曾淨生性雅淡,鮮少留意,這回見了,才算明白林家何以定了曾淨,而非自己,論及氣度,曾淨確是自己所不及。
劉芳等人卻都納罕起來,難道楊茹轉了性子不成?若在平常,早鬧得不可開交了。
楊茹橫了她們一眼,心中冷笑,當真以為她是傻子,看不出眾人對自己的喜惡不成?便是開始不知,這幾年下來也都明白了,只是她不喜這些人,懶得理會罷了。其實早在來揚州不久,她就知道這樁婚事不成,心裡卻是不甘心,才至今日。
她就是這麼個脾性,不會為了別人處處掩飾本性,林家既不喜她,她回家就是。
自小長於楊家那樣的深宅大院,行走於達官顯貴之家,哪個傻子能平平安安游刃有餘地在其中與人應酬,端的看性子如何罷了。
沒了盼頭,楊茹不顧冬日冰天雪地,當即啟程回京。
黛玉和曾淨同車離開劉家之門,望了曾淨一眼,黛玉歎了一口氣,道:「我雖不喜楊家姐姐的性子,但是卻盼著她平平安安地回到京城。」
曾淨笑道:「你們家都是好性兒,若是旁人,早記恨了,說不定還咒她呢。」
黛玉聽了,頓時失笑不已,道:「咒她做什麼?楊家姐姐沒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兒,只是所作所為讓人厭惡,可是追根究底,她也不是惡人,不過是不知禮,經此一事,但願她能多看些書,多知些禮,自尊自重些,旁人也能高看她。」
曾淨一想不錯,大家不喜楊茹,無非就是不喜她為人行事,自己也是新來的,家中權勢比楊家不如,未見她們如此相待。
黛玉先送曾淨回家,曾淨請她進去,文德郡主極愛黛玉伶俐剔透的性子,打發人去跟賈敏說一聲,留了黛玉晚飯,次日方送她回去。
兩家離得極近,來往方便。
黛玉給賈敏請過安後,去上學,因不見林睿和俞恆,只有林智一人,便問其故。
林智昨晚沒有等到黛玉回來,很是生了一場悶氣,聞言不肯作答。黛玉也不催他,才坐下來練了幾個字,就聽得一陣腳步聲,微微抬頭,林智已經站在案邊了,忍不住道:「哥哥和俞哥哥都被爹爹叫到書房去了,方先生已經講完課了,過一時再講別的。」
黛玉笑道:「我知道了,丑兒好乖巧,早早就來上學了。」
林智憤憤不平地道:「既然知道我很乖巧,姐姐昨兒個就不該撇下我一個人在家。」
黛玉笑著稱是。
林智和黛玉極親,雖說生氣,可是不消片刻,自然就不記得了,幾句話過,方先生仍舊未至,姐弟二人復又說說笑笑地討論起功課來。
彼時林如海看完邸報,坐在書房裡不語。
林睿問道:「可是朝中出了什麼大事?」
林睿和俞恆年紀大了,林如海常叫他們到跟前,與他們說起朝堂之事,此時亦在,從考中秀才到如今已經一年多了,早該回姑蘇繼續求學才是,不想近來事務極多,俞恆不忍祖母幾次三番地折騰,故要在家請先生上學。林睿敬他之孝心,和林如海說明,索性暫且也不去姑蘇,留在家中隨方先生學習。
林智年紀小,才開始學四書五經,多是抄寫誦讀,這些黛玉都能教得他,何況黛玉七歲後,所學不獨這些,還得隨著賈敏學習管家理事的本事,故姐弟二人雖同林睿俞恆二人一同上學,隔著一道簾子,學的卻不同,方先生依舊十分清閒。
林如海道:「是你沈家伯父起復了,仍舊任山東巡撫。」
林睿想到沈雪、沈雲二人,包括沈雪之子,不禁喜道:「此乃好事,怎麼父親臉色卻不大好呢?算算日子,沈家表伯父早該起復了,怎麼今年才上任?」
林如海歎道:「顧明也高昇了,這是個小人,你們須得謹記在心。」
林睿曾聽林如海說過顧明的為人,聞聽此言,皺眉道:「都說什麼善惡有報,我看未必。那樣的小人,竟然步步高陞,實在讓人不忿。」
林如海淡淡地道:「善惡到頭終有報只是世人安慰自己的話,正經有報應的有幾家?何必太過計較?你們年輕,心裡記著戒備此人,別叫他算計了去,此已是大善。顧明為官多年,老奸巨猾,當年你璉兒哥哥的舅舅險些就被他治倒了。」
俞恆不知顧明之事,忙看向林睿,目露詢問之色。林睿看了林如海一眼,見他點頭,方細細說明。俞恆聽了,只覺得驚駭非常。
良久,俞恆問林如海道:「難道就挑不出他的罪?」
林如海呵呵一笑,道:「牽一髮而動全身,地位愈高的官員,背後的牽扯愈多,便是聖上處理哪家,都得想好後事。顧明人品不好,官聲倒不錯,他既然能那樣算計別人,自不願被別人如此算計,心計本事比別人強,處處防範,自己不給人留下把柄,明知他的性子,咱們卻拿他毫無辦法。這就是人精了,為官做宰的,大多都精明得很。」
似顧明這樣的人,何止一個兩個?害曾明一世前程的許飛不也如此?
沈雪的年紀比林如海年長許多,早該起復的時候,偏又病了,將養好了方才遞了折子,宣康帝看重沈雪,當即批其恢復原職。三品以上的官員,每升一品都極其不容易,三品升二品容易,二品升一品猶如天塹,跨過去了便是位極人臣,跨不過去,只能停留於二品,似沈雪便是如此,汪禎、李赫亦是如此,多少年了,還是二品巡撫。
沈雪做了山東巡撫,倒對曾家有極大的好處。
曾家祖籍山東,乃因許飛在那裡做官,曾明恐妻兒受其欺凌,方送至揚州,如今和林家結親,和沈家也是親戚了,許飛哪裡還敢相欺?只是曾明覺得揚州山溫水暖,又有北靜太妃和水溶守孝,是文德郡主的娘家人,即使沈雪執掌山東,暫且也沒打算回去。
算來,林如海的品級是最高的了,雖是虛銜,卻是一品,別看林如海如今只有三品實權,可是一旦回京,必然是一品大員,按前程來說,比汪禎這位表姨丈和沈雪這位表兄都強幾倍。而汪禎年將古稀,眼見著也要致仕了,恐仍止步於二品。
林睿和俞恆更加虛心請教林如海,自覺大有長進。
林如海壓著林睿和俞恆一年多,風頭早過,如今長子又定了友人之女,林家子嗣可期,每日亦是笑意盈盈,又因寄居在大明寺的喬秀出了孝,林如海舉薦他去書院讀書,喬秀這回倒沒有推辭,謝過後,獨自前去姑蘇。忽一日得知應天府的知府已經換了人,程勝調任回京,由賈雨村接任,林如海頓時便覺得心裡不喜,果然和上一世一般,賈雨村還是起復了。
嬌杏比上輩子早跟了賈雨村幾年,合該她命運兩濟,進門一年生子,過幾年賈雨村正室染病去世,依舊被扶了正。他們夫婦想到甄家和林家的瓜葛,今離姑蘇又不算太遠,亦常打發人去甄家送禮。甄士隱經過前事,已看破賈雨村涼薄本性,早不願與之往來,一直淡淡相對。賈雨村自覺攀上了甄家和賈家,又見甄士隱如此,恐其說自己貧賤,漸漸和他疏遠了。
這一切林如海知道後,對甄士隱的脾性更添三分敬佩。
除此之外,林如海別無費心處,他想到上輩子黛玉早已進了榮國府,今世安安穩穩在家中上學,不必復前生悲傷,愈加歡喜無限。
黛玉不知就裡,她素敬林如海,上完課,學了針線後,先給林如海做了一個荷包。那荷包做得並不精緻,針腳亦不綿密,但是林如海卻是如獲至寶,當即就換□上的,佩戴在身上,和衣裳十分不符,倒讓一家人笑了好幾日。黛玉羞得滿臉通紅,嚷著讓林如海摘下來,林如海卻不願意,只說是女兒的孝心,等女兒做了精緻的再換下來。
黛玉聽了,立刻請教白鷺,第二個荷包果然精巧了許多。
賈敏等人見黛玉接二連三地給林如海做,登時醋了,尤其是林智,每日眼巴巴地看著黛玉給林如海做荷包。黛玉何等聰慧,笑嘻嘻地拿出自己在之後做的針線,給賈敏的也是荷包,和林如海的是一對,給林睿的是一條汗巾子,給林智做了一個香囊。
眾人見了,卻又心疼地讓她不必再做,過於勞神,黛玉笑著應了。
不提林家何等自在,卻說楊茹尚未回到京城,京城便已從賈母處得知林睿定親曾淨的消息了,賈母又急又氣,楊家更覺得面上無光,等到楊茹回到家,忍不住一陣斥責。
楊茹住在揚州時,時常想念父母,今日進門,不曾敘說寒溫,先行訓斥,不由得十分委屈,哭道:「指責我有什麼用?我難道還能跑到林家跟他們說,讓他們別向曾家提親,而是向我自己一個女孩子提親不成?我沒有父母在那裡,誰替我做主?我在揚州那麼些時候,被人笑話嘲諷了多少次,若不是因著父母的意思,我早回來了!」
楊母瞪了楊太太一眼,道:「行了,埋怨茹兒有什麼用?但凡你們有些本事,早早就定下這門親事了,何必等到今年便宜了文德郡主家?那曾家哪裡比得上咱們?」
楊太太氣悶地道:「榮國府的老太太竟不中用,說替咱們說和,也沒消息。」
楊母冷笑道:「史太君終究不是林家的老封君,又隔著千里,哪能盡如咱們之意?再說了,那是她親女兒親女婿和親外孫子,行事有所顧忌,我原說了請四皇子妃出面最好,有權勢的時候就該用權勢,偏你們想著和賈家的交情,這下可好,便宜了曾家。」
四皇子妃是楊太太娘家的侄女,願意以女許與林家,未嘗不是替四皇子拉攏林如海。
四皇子上回在林睿處吃了大虧,有心報復,本也想到了法子,誰知林睿卻回南了。思及林如海之勢,上面又有宣康帝和太子殿下看著,處處倚重林如海,四皇子終究不敢太過放肆,近年來宣康帝愈加偏心太子,連帶九皇子領的差事都比自己強,四皇子心急火燎,聽說楊茹如同喪家之犬一般回京,當即露出嫌惡之色。
四皇子妃低低一歎,道:「林家定了曾家,就是文德郡主家。」
四皇子恨恨地道:「這林如海真真是狡猾非常,看來不能從他身上得到什麼好處了。四王八公,北靜王為首,我正想著水溶年紀輕,不知事,好拉攏,誰承想北靜王爺竟死了,水溶急急忙忙地扶靈回鄉,難道連老天都不肯庇佑我不成?」
四皇子不信邪,他覺得自己精明強幹,不比太子差,不就是出身不如太子來得名正言順?可是自己母族比太子強得多,勢力也大,憑什麼元後做了皇后,自己的母親卻只是貴妃?元後死後,自己母親猶在,也沒有被冊封為皇后,反而是現今的皇后掌管中宮,現今連七皇子都拜服在太子殿下麾下了,四皇子更覺急躁,偏偏宣康帝年近花甲,仍是康健如昔。
七皇子受皇后囑咐,消了爭奪之心,朝堂上拉攏朝臣最多的便只剩四皇子一人了,每日受到下面奉承,四皇子總覺得不足,因為他除了叩拜宣康帝外,還得對太子俯首稱臣,太子是儲君,兄弟亦為臣,唯有自己登上九五之尊的位子方能揚眉吐氣。
忽然得知宣康帝意欲出宮南下巡視,四皇子眼前登時一亮。
作者有話要說:只有一個想法:好想回老家~~~~~~~~~~~~~~~~嚶嚶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