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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061章 文 / 雙面人

    於林家而言,宋婆的來去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是卻讓自小嬌生慣養錦衣玉食的賈敏母女都明白了盛世之下,依舊不知道有多少人衣不蔽體食不果腹。

    管家媳婦走進來回話,見賈敏面無笑意,倚著靠枕沉思,黛玉坐在一邊,瞅著架子上的鮮花怔怔出神,遂輕聲道:「太太,宋婆已經送回去了,打發了三四個身強力壯的小廝跟去,大夫也請去走一趟,咱們出的銀子多,大夫倒也願意。除了兩石白米,三百斤面,幾樣常用的藥材外,還給裝了一口袋各樣乾菜,莊子上才送來的風雞風鴨也各給拿了兩隻,又有十斤臘肉,一條羊腿,另外準備四床棉被,每人兩套冬衣。」

    她丈夫是林如海提拔上來的大管家,自己安分隨時,是待人極誠心熱情的人物,現今總管僕婦丫鬟諸事,深得賈敏信任,有些事情不經賈敏,也可做得了主。

    聽了管家媳婦的話,賈敏回過神來,歎道:「你安排得妥當,大約夠他們過個好年了。」

    管家媳婦笑道:「都是太太慈悲,宋婆才能滿載而歸,他們才能如此渡過難關,在災年的時候,給什麼都不如給幾斤糧食,何況太太除了衣食,還給了一百兩銀子,若他們能熬過去,置十來畝地,日子便能紅火起來了。」

    賈敏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說什麼慈悲?都是給子孫積陰德罷了。以前常聽說各處天災**,原來都和宋婆一樣麼?」

    管家媳婦聽問,笑道:「比這淒慘的還多著呢,太太何曾見過?莊稼人都是靠天吃飯,風調雨順了,有了豐收還得交租子,鬧災了,就什麼也別想了,只想掙命罷了。大旱、水澇、蝗災、地動,誰沒經歷過幾遭兒?有的吃不到樹皮,挖不到野菜,就吃那觀音土,也有的易子而食,全身浮腫的時候也有,災後鬧瘟疫的也有,那樣的景兒是想都想不來的,想背井離鄉都不容易,沒有路引,出了百里就是流民,誰讓流民進城呢。也是宋婆如今有幸,一路平平安安到了揚州城,求到了太太跟前,不然,只有死路一條。」

    賈敏看向她,眼裡閃過一絲疑惑,她怎麼知道得比自己清楚?不禁開口詢問起來,黛玉亦忍不住側耳傾聽,在她心裡,滿目珠翠綺羅,何曾聽過那樣淒然之景。

    管家媳婦笑道:「太太不知,我本不是咱們家的家生子,是老太太在時,從外面買進來的。我們家鄉就是鬧了災,先是大旱,然後是大雨,而後地動山搖的,死傷無數,我父母就是死在地龍翻身的時候,我那時才七歲,抱著三歲的兄弟跌跌撞撞地跟著人群逃了出來,後來自賣自身,咱們府上原本只挑了我上來,我百般央求,才又花了一兩銀子買下我兄弟。」

    賈敏想了想,眼前閃過跟著林睿前去姑蘇的人影,道:「我記得你兄弟就是鼓瑟?鼓瑟十分伶俐,老爺倚重他,現今服侍睿兒我也放心。原來你們都是經過天災的。這還是太平盛世呢,若不是,豈不是更加淒慘了?」

    管家媳婦笑道:「因此咱們都感激聖人恩德呢,如今雖常有不如意之事,終究比亂世強了十倍不止,若是用心,總能熬得過去。」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這句話時常浮現在林如海的心頭,不同於前世他生前只知世家錦繡,所謂抱負多是華而不實,並不懂百姓淒苦,幽魂飄蕩之時反而將其看在眼裡,因此如今他即使明白自己減租、濟貧等舉動不過是蚍蜉撼樹,但是仍舊願意盡自己一點綿薄之力。

    宋婆前來求救,僅僅是冰山一角罷了,天底下還有千千萬萬個百姓和她一樣,甚至比她的命運更加淒慘,因為他們大多求救無門,許多賑災糧款壓根兒不能到他們手裡。

    林如海回來聽說烏木並宋婆一事後,面上掠過一絲嘲諷。

    烏木能辟邪,是祥瑞之物,可是幾時是百姓的祥瑞?僅能得上面歡喜罷了。望著窗外薄雪,林如海看著賈敏和黛玉兩個,安慰道:「你們別太多想了,這些事,和你們有什麼相干?又不是你們導致他們連年災難不斷。該操心的,應當是我才是。」

    揚州麾下遇到如此災難,他卻一無所知,豈非失職?

    賈敏長歎一聲,苦笑道:「我也是讀了書明瞭理的人,哪能不為之傷感歎惋?若是不懂,也就只顧著自己享樂了,偏生不是。前兒還說這件衣裳不精緻,那一碗肉太油膩,如今才知道,我們平常作踐了多少人力物力?真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還為一些子心思斤斤計較。和宋婆他們一比,我們彷彿身處天宮之中,還有什麼好抱怨的呢?」

    說完,賈敏看著外面的大雪,只這一會子,雪勢就大了許多,憂心忡忡地道:「救了宋婆一家算什麼?瞧著咱們家今年送來的租子,我只覺得心裡不是滋味。咱們吃一輩子都吃不完,他們個個挨餓受凍,我心裡羞愧得不得了。今年初冬就下了這樣大的雪,又不知道有多少人被壓塌了房子,被凍壞了莊稼,或者,凍死了人也未可知。不知是否有人上報朝廷?」

    林如海諷刺道:「上報?不到成了死城的地步,誰上報?我料想宋婆那裡只怕劉知府還不知道呢。你道這大雪成災,依我看,不知道朝中多少人做文章稱頌,說什麼瑞雪兆豐年了。」

    又道:「咱們家的人又挖出這麼大的烏木,送上去,更加坐實祥瑞一說了。」

    賈敏聞言一怔,問道:「烏木要進上?」隨即若有所思。林如海的決定完全在她意料之中,烏木雖好,卻不是他們家能留得住的,所以如意說了那話時,她就覺得不妥,他們家再嬌寵女兒,行事也不會很出了格兒。

    林如海道:「咱們家得了這個留下,指不定外面如何說咱們,又不知道如何被人忌憚。烏木辟邪,乃為祥瑞,誰得了這麼大的烏木不送上面邀寵去?我雖不是為了邀寵,可是咱們家佃戶都知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的道理,何況你我?臘月是萬壽節,咱們派人將其和萬壽節禮一併送進京城,得了聖人的意,官途如意,為百姓也多做些事。」

    賈敏如何不知其中的道理,唯有歎息罷了,聽林如海提及萬壽節禮,道:「也好,萬壽節禮早就預備好了,和往常一樣,就是多了一架大紅緞子緙絲萬壽圖的屏風,和幾匹卍字不斷頭的錦緞。如今又有了烏木,聖人見了,必定歡喜。」

    林如海點了點頭,每年萬壽節禮千秋節禮並太子諸皇子生辰,皆是一筆極大的支出。

    一時又談及宋婆家的事情,賈敏猶豫片刻,道:「我看咱們家今年的收成倒好,咱們家上上下下吃不完這麼許多,四五年都吃不完呢,不知老爺有什麼主意?」

    林如海問道:「你說呢?」

    賈敏見他目中露出一絲笑意,心神一定,歎道:「我也不知道,總覺得咱們家已經富貴如斯,沒了這些進項也使得,若是能救人,便是給咱們家積陰德了。明知宋婆慘狀,我們如何能心安理得地吃喝玩樂?就是菩薩也不容呢。」

    賈敏本就常隨林如海積德行善,自從做了那場噩夢,她隱隱約約覺得自家必定是積了極大的陰德,才有今日夫婦情深,兒女雙全,她到了這樣的年紀,更願意去做這些。

    林如海道:「哪一處沒有鬧災的地方?賑災之處也未必妥當。我看,留下二年的嚼用,其他的都用來救人罷。不過,咱們也不能白白如此,救濟災民時,按地畝之價,一畝良田本該換十石白米,一畝薄田本該換七石白米,但是咱們家並沒有那麼許多,因此各減三石,總比其他財主強,他們無錢,算是用地來換了。不是我小氣,畢竟升米恩斗米仇,若是咱們什麼都不要,反而讓人覺得咱們家散財送米理所當然了。日後因此而生事,那才是後悔莫及。」

    賈敏聽了,深以為然,升米恩斗米仇的事情她聽得亦多,自己家萬萬不能如此,林如海所慮極是,道:「不僅如此,還得限每家只許換一畝地,幾石糧食也夠他們嚼用了,咱們還能多幫些人,若是一家子巴巴兒地來換十畝地的糧食,咱們家那些白米救不了多少人。」

    林如海點頭笑道:「我正有此意。」

    黛玉今日見宋婆雖是求上門,言語神態卻落落大方,而且也是到了走投無路的時候才來,心裡深受震動,瞧著自己身上錦衣,口中玉食,頓覺身上如針扎,口裡如黃連,百般不是滋味,問道:「爹爹有心賑災,不能上書讓聖上知道宋婆那邊的事情?」

    林如海不由得冷笑一聲,讓他們知道又如何?千里迢迢,寒冬之時,有幾人願意過來呢?還不是交給劉知府料理?望著女兒的神色,林如海良久方道:「我既然知道了,不能不管,放心罷,折子是要上的。」

    賈敏忙道:「老爺管的是鹽政,難道能插手劉知府的事情不成?依我看,先跟劉知府說一聲,死了那麼多人,叫上頭知道,少不得治他一個失職之罪。」

    林如海道:「放心,我知道該當如何。」

    他雖然只管著鹽政,奈何折子卻是直達天聽,於江南一帶有什麼看不過去的都可告知宣康帝,不過劉知府為人倒好,品格官聲都十分清白,自己不能因此上了折子,反而使他獲罪,還是先打聽宋婆那裡是什麼情況,然後跟劉瑛說一聲,看他如何料理。

    除此之外,林家意欲賑災的事情也得跟宣康帝說,免得讓他以為自己家趁機拉攏人心。

    作此打算,林如海面色和緩,忽然問黛玉道:「玉兒可還記得前兒我教你的一支曲子?」

    黛玉一怔,曼聲道:「漫天墜,撲地飛,白佔許多田地。凍殺吳民都是你!難道是國家祥瑞?爹爹說的可是這個?爹爹不提,我也想到了呢。宋婆真真是可憐,爹爹沒見她身上襖破鞋破手腳皆破,就是咱們家下三等的粗使婆子,也比她強。」

    林如海細細教導她道:「天底下的百姓,十之八、九都和宋婆一般,哪怕是風調雨順,他們也未必能得溫飽,只是比災荒之年好上幾分罷了。」

    黛玉疑惑道:「這是為何?」

    林如海歎息一聲,道:「大多數的良田都被權貴所佔,無權無勢的,種的都是薄田貧地,收成極少,全然不夠餬口。因此,更多的百姓都是租賃權貴的地耕種,每年的收成,先交了三成的稅,剩下的還要交租,有七成的,也有六成的,也有五成的,不一而足,何況還有一干人等,收的租子都是稅前收成,落在佃戶身上的稅就更重了。」

    黛玉咬了咬嘴唇,聽得驚心,道:「難道沒有人管嗎?」

    管?林如海輕笑,掩飾不住面上的冷笑,道:「怎麼管?誰來管?賃地給佃戶,收租高低無非看的是東家品行,並不在律例之列。因此,玉兒,咱們家雖然富貴,日後卻不能無端看低了他人,不管如何,只要品行良善,又何必太過在意其出身?世人看出身,咱們家的子孫卻不能如此,不然,豈非和世人一般無二了?」

    黛玉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她雖然沒有全部都明白,但是她相信自己父親的說法必定是對的,假以時日,她長大後一定要照做。

    林如海又說道:「百姓之苦,非咱們所能想到的,不僅賦稅重,徭役亦重。」

    民不聊生,哪怕太平與否。

    黛玉道:「咱們家不必服徭役麼?我記得宋婆說了呢,她的兒子就是服徭役死的。」

    林如海道:「達官顯貴,用不著如此,不僅不必服徭役,而且多不必交稅,田產商舖皆不必。世人常說,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乃因秀才不必服徭役,見官不跪,舉人不必交稅,所以有些老童生考到五六十歲不中都不肯放棄。」

    黛玉連忙道:「說到底,大多數的人還是為了名利才讀書做官。」

    林如海搖頭一笑,道:「世間的人本就是有好有壞,讀書人中有壞的,平民百姓中亦有偷雞摸狗的,皆不能以偏概全。讀書人中,有為了名利讀書,但也有為國為民的,並不都是祿蠹,畢竟民不與官鬥,做了官,不管其他,首先便能保全自家,不受他人欺負。最值得敬佩的,還是為國為民者,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

    賈敏在一旁一臉無奈,黛玉才多大,就教導她這些,她明白又能如何?

    黛玉道:「爹爹,我雖然還不大明白,但是爹爹是讀書做官的,哥哥將來也要讀書做官,弟弟將來也要讀書,因此我覺得做人理應上進,當然,我不會看不起宋婆的,聽爹爹這麼一說,我才知道他們不容易得很。」

    林如海聽了,頓時滿臉讚許。

    林如海至今猶記得榮國府上上下下,包括黛玉在內,所有人都拿劉姥姥取笑,黛玉更封她為母蝗蟲,當然,林如海知道自己女兒的品行,她和鳳姐鴛鴦等人當劉姥姥是女篾片不同,她諷刺的是劉姥姥為了博眾人喜歡,故作瘋癲之狀,實在是讓人看不起。林如海暗暗一歎,實不知劉姥姥卻是知恩圖報的厚道人,賈家落難,別人或是避而遠之,或是落井下石,或是恩將仇報,唯有劉姥姥記得賈家的恩德,不但探獄,而且傾家蕩產不遠千里地找回巧姐兒,更不嫌棄她是從青樓楚館中出來的,娶作板兒之妻。這樣的老人家,哪怕僅僅是莊稼人,其品行亦讓林如海心存敬意,因此不願女兒太過目中無人,鄙棄莊稼人。

    林如海不知別人如何對待平民百姓,但是他如今一衣一食,皆是取之於民,不願再同上一世那般,雖立志為國為民,實際上並未做到愛民如子的地步,實在是愧甚。

    黛玉不知林如海所想,她卻十分聽話,把林如海的教導牢記在心。

    次日,林如海出門,料理此事。

    宋婆所在的山村隸屬揚州麾下,他們這一縣從原本的一萬八千人,銳減到了現今不到一萬人,之所以遲遲沒有上報,乃因其縣的縣令將糧倉的糧食全部賣光了,導致餓殍遍野,沒有糧食發放給百姓,他為了自己的前程,哪裡肯叫外面知道一星半點?甚至還封了城,虧得宋婆機靈,繞了山路出來。林如海二話不說,打發人送了一封信給劉瑛。

    劉瑛得到消息後,頓時氣得渾身顫抖,「王大志,你害死我了!」

    王大志正是那個賣掉存糧的縣令,自己治下的縣發生這等事情,壓根兒就藏不住,揚州富庶,不知道多少人都盯著自己的位子呢!他萬萬沒有想到在自己下面竟然有人如此膽大包天,死了這麼多人,自己的陞遷恐怕又沒有指望了。王大志做出此事,自己亦是難逃失察之罪,不行,這件事一定要先解決了,將功贖罪!

    壞了他的前程,王大志這個縣令也別做了,橫豎王大志做出此事,官途也到頭了。

    劉瑛氣惱之餘,急忙調派人手,開了府衙的糧倉,運送糧食過去。江南富甲天下,本是魚米之鄉,糧食十分豐足,不必朝廷撥款,許多大小鹽商並商賈們踴躍出錢出糧,救濟一縣之人綽綽有餘,同時又做主把縣下無主之地分給僅存的百姓,到時再發糧種,有了地,有了種,明年收成可期,民怨稍解,料理完此事後,他方上折子請罪。

    王大志的縣令做不得了,劉瑛心想,無論如何得為自己人謀得此缺,這樣遇到什麼事不必手忙腳亂,只需他賑災得宜,令治下百姓休養生息,無功無過,亦算功勞了。

    劉瑛親自去賑災的時候,林如海和賈敏亦按照那日商量的去辦,先送了折子敘說厲害,包括災事和自己家的打算,同時萬壽節禮和烏木也送去了。揚州城下並不止宋婆一處有災,林家拿出數千石白米,皆用來換地,果然有無數的百姓趨之若鶩。縣衙賑災又如何?那幾斗米如何夠一家老小嚼用?何況林家給的實在是多,都願意換,沒兩日就換完了,來晚的伏地大哭,後悔不及,只能去領賑災的幾斗糧食。

    一時之間,林家在江南的名聲更上一層樓。他們本就做了極多的善事,如今又如此,誰提起林家不說一聲好,若是有誰敢說林家一句不是,立時便有人反唇相譏。

    林如海倒不在意名聲如何,行事只盡本心罷了。

    又過了幾日後,諸事妥帖,送宋婆家去的人亦回來了,前去回話。

    林如海和賈敏都在房中,叫進來細問,卻聽說道:「早該回來了,不想知府大人派人放糧,宋婆家中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少不得幫襯一回。」

    賈敏在裡間隔著一道屏風,忙問道:「宋婆家裡如何了?宋婆的外孫女病情如何?」

    提起這事,去的小廝忍不住滿臉讚歎,道:「雖然外面大災大難的,但是宋婆家裡三間瓦房收拾得極乾淨,不過傢俱棉衣早就典當得乾淨了。我們也見了外孫女和外孫女婿,外孫女是產後調理不當,臥病在床,已經三年,下紅不斷,大夫已經開了藥,只好慢慢將養。外孫女婿真真是個有情有義的人,我們在那裡打聽了好些,原來宋婆本不是那裡的人,因兒女皆逝,家產被族裡收回,孤苦伶仃一老人,故被外孫女婿接過來養活,已經七八年了。」

    林如海聽到這裡,讚道:「倒是個有情有義的好孩子。」

    小廝笑道:「不止如此呢,現今宋婆的外孫女病著,病得那樣厲害,外孫女婿依舊不離不棄,誰不說他極厚道?老爺太太不知,他們村子裡就有一家人,因妻子產後失於調養,病得厲害,那男人不顧膝下有兒有女,立時便休妻另娶呢!宋婆淌眼抹淚地說,上輩子不知道修了什麼福,得了這樣好的外孫女婿,他們家原先是村裡的殷實之家,外孫女婿長得好,天生一把子力氣,村裡族裡不少人都勸他休了宋婆的外孫女,說這樣的妻子生病吃藥花錢,還不能服侍他,眼裡嘴裡嫌棄得很,是他執意不肯,仍舊照料妻子。」

    惡疾,在七出之條中。

    林如海和賈敏夫妻情深,底下人都看在眼裡,自然一一效仿,從林家出去的,哪怕捐了官兒,也沒有納妾的。這小廝不過十七八歲,還未到娶親的年紀,但是對此卻羨慕得很,樂得在林如海和賈敏跟前說起,好叫賈敏知道沒救錯人,確實是極好的人家。

    這小廝暗暗感慨,那人休妻有理,但是如果被休棄的是自己的親娘親姐妹,便不覺得如何有理了,還是宋婆的外孫女婿好,這才是做人的本色呢!

    經林如海的熏陶,林家上下都是重情重義的,偶有一二人品涼薄的,早被打發了。

    賈敏聽了,果然對宋婆的外孫女婿十分讚賞,人生在世,就該如此。賈敏也是女子,如何不知女子病重時被休是何等淒慘,宋婆的外孫女能遇到如此良人,也是她的造化。想起小廝嘴裡說的和他們同村之人,賈敏不禁生出鄙棄之心。

    林如海亦覺得其人品不錯,問道:「宋婆的外孫女婿叫什麼名字?」

    小廝看到林如海面上的滿意之色,答道:「宋婆的外孫女姓徐,女婿姓張,沒有什麼名字,人人都叫他二牛。我們去時,他們正熬米湯喝,米粒兒都給妻兒了,二牛自己就是一碗清湯,宋婆出門時換的二十斤陳米,還剩十七斤呢,一點兒都不敢浪費。」

    說著,又道:「見到咱們送的糧食衣物被褥藥材,他們感激不已,對著老爺太太所在磕頭謝恩呢!那些東西我們都是悄悄兒送到家裡的,去時,還特特換了極舊的衣裳,並沒有一股腦兒都去,偶然遇到鄰居,只讓宋婆說給她外孫女婿請了個大夫看病,因此倒也沒被人知道,吃食都藏在他們家地窖裡了,說夠他們家一年的嚼用。」

    聞得宋婆家中一切平安,且都妥當了,林如海和賈敏頓時放下心來。

    誰家都有幾門窮親戚,端的看為人處事如何,若是知道上進,品行又好的,他們樂得幫襯一二,並且有所來往,正如林如海前世所見,誰能說將來一定平平安安呢?賈家那樣富貴,鳳姐那樣威風,最終還不是全賴劉姥姥救了巧姐?

    一飲一啄,皆是天定。

    這一回林家送出了糧食,換來了田地,那些地良莠不齊,分的又散,數量也不多,實在不好派人料理,林如海略一沉吟,想到這些地多在宋婆的所在之地,便交給張二牛管。

    張二牛的為人品行,頗值得林如海看重。

    林如海又說等將來收成了,張二牛可以從中抽成,每年收上來的租子,分他一成。

    宋婆頓時喜出望外,此時他們一家得救,外孫女又有了起色,日後外孫

    女婿還有進項,忙命張二牛過來磕頭。張二牛也沒想到外祖母和林家有那麼一點子瓜葛,本以為得到糧食衣物等已是十分好的事情了,沒想到自己竟然還能替林家管那麼些的地。不過他們家都是本分之人,願意替林家管地,卻不願意拿收成。林如海和賈敏知道後,愈加讚許。

    轉眼到了年底,劉知府接到旨意,將功折罪,並沒有得到十分訓斥,但是新任的縣令也不是劉知府的自己人,而是從京城中直接調任一位庶吉士過來,竟是林如海族中旁支的一個子弟林靜,全賴林如海資助方上學讀書考中了進士,赴任後便來謝過林如海。

    前世這個林靜無人教導,家裡又貧寒,是個地痞無賴,不學無術,並沒有如此前程,林如海今日見他,卻是一表人才,談吐有致,難免誇讚勉勵幾句,讓他好生為官。

    林靜最感激敬佩林如海,激動地滿口答應。

    劉知府對林如海感激萬分,對林靜自然額外有所照應。

    林家的烏木送上去後,在林靜上任不久,林如海也得了來自京城的封賞,鹽運使一職依舊未動,但是卻從蘭台寺大夫加封為尚書銜,連帶賈敏的鳳冠霞帔一併賞賜下來了。此時恰逢正月,各處吃酒請客的人又多了許多。

    因烏木而得封賞,旁人羨慕非常,林如海並不覺得得意,反自嘲不已。賈敏亦是歎息一陣,擔心林睿今年考試,索性收拾行囊,出了正月,便去姑蘇照料,讓他好生考試。

    賈敏本欲帶黛玉林智一同,不料黛玉卻說林如海寂寞,留了下來。

    黛玉既不去,林智自然也不去了。

    林如海心裡不知道何等熨貼,他不想讓賈敏過去,上輩子賈敏就是在今年夏日一病而亡,他如何能放賈敏獨自啟程?不料賈敏自恃身強體壯,沒有一點兒虛弱之狀,心裡又著實擔心林睿,執意要去姑蘇。林如海無奈,只能派了兩個極好的大夫隨行,又特特囑咐賈敏日日都派人傳送消息,賈敏聽他如此關心自己,心裡十分甜蜜,答應不提。

    賈敏不在家,萬事都交給了黛玉,黛玉雖小,經賈敏言傳身教,管家已經有模有樣了。

    這日黛玉正在叫人做春衫,吩咐道:「給住在大明寺的秀哥兒做兩身,過些日子就送過去,他雖不願依附咱們家,咱們家卻不能小看了他,衣裳做得太華麗了不可,竟是素淨些。」舊年做四季衣裳時賈敏都沒有忘記喬秀,黛玉亦不曾忘。

    雪雁答應一聲,自去傳話。

    曾明之女曾淨忽然來找黛玉論詩書,黛玉忙撂下手裡事務,親自迎了進來。

    曾淨今年十歲,自幼皆由曾明教導讀書,其聰明伶俐比她哥哥曾冼還強幾分,本身見多識廣,做的詩詞極好,她又是個性子溫柔體貼的,黛玉羨慕非常,佩服不已,常常一同切磋,不過幾個月的工夫,兩人做的詩詞能訂成一冊了,各有長進。

    姐妹兩個相見,尚未打開自己近日做的詩詞,曾淨笑道:「世嬸不在家,旁人請你,你也不出門,你不知道,昨兒我們去赴宴,誰都不肯理楊家的姑娘呢。」

    曾明雖未做過官,但是曾晉舊交甚多,兼之曾明的夫人乃是北靜王之妹,封號文德,因此住在揚州後,拜訪者絡繹不絕,不過文德郡主性子沉靜,身體又不好,所以深居簡出,甚少出門會客,如今多是長媳羅氏和曾淨姑嫂兩個應酬交際。

    黛玉問道:「這是何故?大家都不是心胸狹小的人,怎麼還不和她說話呢?」

    曾淨莞爾一笑,道:「楊家勢大,不是沒人願意和她結交,只是她目中無人,前幾日又得罪了同知家的姑娘,所以大家就對她敬而遠之了。」

    說來,還是那日賈敏親自去給她過生日惹的。曾淨曾和母親說過一回,怎麼那日賈敏偏偏親自去了,按理,不該去的。不料她母親卻說,似近實遠,唯有明眼人才能看出來,其中的原故卻同了曾淨說過,這些話曾淨自然不能同黛玉說,正欲再說時,忽然聽外面有人進來,通報說:「姑娘,葉太太打發人送東西來。」

    黛玉聽了,忙向曾淨告罪。

    曾淨笑道:「妹妹先料理事情要緊,我先看妹妹近日的功課。」

    黛玉點點頭,去了前廳,小王氏打發了心腹婆子過來,送上四色禮物,恭敬地道:「太太意欲來辭別的,聽說林太太不在,便命我將給這些送給姑娘,權作姑娘芳辰之賀,等到姑娘生日時,我們太太竟是不能來了。」

    葉停和林如海不和黛玉深知,但是小王氏卻和賈敏頗好,待自己亦極和善,聽聞辭別之意,忙問道:「這是要去哪裡?怎麼沒有一點兒徵兆?」

    來人見黛玉言談舉止不俗,想起小王氏的囑咐,便笑道:「京城裡給我們老爺謀了個從四品的缺兒,在工部任職,吏部文書還沒下來,消息先送來了。我們太太先行一步,等明兒文書下來了,我們老爺也啟程回京。」

    黛玉聽了,忙賀喜道:「恭喜,此事我們竟不知,等大家都知道了,必定上門道賀。」

    來人不禁笑了,連稱不敢。

    從林家出來,這婆子先去回小王氏,滿嘴誇讚黛玉,小王氏道:「林姑娘打小兒就伶俐得很,我看著長大的,你才見到多一點子?可惜咱們家兩個哥兒都是淘氣的,也不敢妄想,誰若是做了林家的東床,那才是前世修來的福分,積了幾輩子的陰德。」

    婆子笑道:「太太說得極是,不過咱們大爺二爺都是好的。」

    小王氏不以為然地道:「他們好不好,我還能不知道?你看看,多少人打著林家哥兒姐兒們的主意呢,竟也到我頭上來了。」

    聞言,婆子十分納罕,道:「這是怎麼說?」她是小王氏的心腹配房,說話亦無忌憚。

    小王氏冷笑一聲,滿臉諷刺,喝了一口茶後,道:「也不知道誰回京後,多嘴多舌地跟他們說我和林太太交情甚好,並沒有因為我們老爺就疏遠了的,於是就有人寫了書信給我,讓好從中斡旋,好如了他們的意。」

    年下收到回禮時,她竟收到了好幾封信,有王子騰夫人的,有楊旭太太的,也有王夫人的,皆提到了讓她多多幫襯劉太太些,好撮合楊茹和林睿的婚事,說這是他們幾家都願意的,榮國府、王子騰家、楊家和南安王府都覺得這門親事極好。楊茹是楊家的女兒,和王家、賈家世代交好,南安王府和他們亦然,南安太妃又是自己家的親戚,因此南安太妃也來了一封信,只有成了親戚,才好免了多年前的那場是非。

    小王氏當即就把書信一把燒光了,楊家她不認得,王家賈家和她有什麼相干?她自己只顧著自己的兒女,管別人做什麼?

    小王氏是父母的獨女,她父母很是掙了一些家業,當年母親去世,父親不願續絃,要過繼子嗣時,王子騰收了王豪的銀子,做主把王豪的兄弟過繼到他們家。她和父親本已看中了一個三歲的幼童,父母雙亡,長兄長嫂又不願照料,他們家也樂意,自己家也想好生將其撫養長大,以承香火。不曾想,抵不過王子騰的權勢,所有打算竟是一場空。

    王豪的兄弟進門後,頤指氣使,把所有家業都當成是他自己的了,還不讓父親把攢了多年的嫁妝給自己,險些氣死自己的父親。幸而自己的父親性子要強,硬是攥著家業,拿了一半給自己做嫁妝,風風光光地送自己出閣,但是自己出閣後不久,父親就被王豪的兄弟氣死了。因此小王氏對王子騰、王豪一干人心懷怨恨,無論如何都不願意相助。

    小王氏得知葉停即將調任的消息後,立時便要先回京,未嘗不是因為這些事。她現今沒有娘家依靠,不敢和那些人家作對,但是自己進京了,距離江南數千里遠,不理江南諸事,不幫楊家說和,一切都怨不得自己。

    葉停全然不知此事,他在揚州多年,皆在林如海麾下,早盼著回京了,等小王氏帶著兒子走後,好容易盼到陽春三月,調任文書果然如約送來,卻是成了賈政的上峰,忙忙地與人交接,行李都是打點好的,只等著交接完就能啟程。

    不料在他啟程前一日,忽然得到消息說,林如海的長子林睿考中秀才了。

    葉停呆若木雞,問道:「林睿今年還沒滿十四歲罷?」

    打探消息回來的小廝回答道:「年底才滿十四歲呢。真真是有本事,不知道林大人是如何教導的,想當初,經過林大人教導的,大多都年紀輕輕進學,誰不說林大人的才氣高。榮國府的鏈二爺、珠大爺,如今的林大爺,還有太子妃的兄弟,今年不到十三歲,亦中了。不過林大爺是頭名,俞哥兒是第九名,饒是這般,也是天縱之才。」

    葉停聽了這番話,一時之間不知道心中是何等滋味。

    作者有話要說:修改一下細節和錯別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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