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9章:斗巨富惠及國於民
大家彼此見過,皆不知林如海喚他們來為何,隨著鳴琴至林如海外書房。少時,只見林如海緩緩走來,身上仍是半新不舊的家常衣裳,並無半點官威,眾人心中登時一寬,思及林如海為官多年,從不曾對他們伸手,想必今日亦無大事,忙都起身見禮。
林如海擺了擺手,道:「諸位請坐,不必多禮。」又命人倒茶。
吳越等人見林如海面帶憂色,有些神思不屬,遂乍著膽子開口道:「林大人今日喚我等前來,可是有什麼為難之事?若有,不妨說出來,咱們大家商議商議。」
其餘人等連聲稱是,雖然林如海在任時他們比往常少掙許多錢,各處俱有鹽官巡查,但是林如海從不勒索他們,除了每年三節兩壽他們自願送禮外,不得絲毫,他們省下來的銀子也,足以抵消那些了,因此竟是捨不得林如海離開,誰知道下一任會不會和甄應嘉一般,動輒撈取幾十萬兩銀子,還不是都從他們身上來,他們再哄抬鹽價。
林如海歎息一聲,遣散房中眾人,只留何雲,輕聲道:「聽聞各處天災**,國庫銀子竟不夠,聖上愁得不得了,雖然無意吩咐本官去想方設法緩解,但是食君之祿,本官焉能冷眼旁觀?本官倒想著替聖人分憂,好叫聖人對咱們揚州另眼相看,覺得咱們揚州人心底良善,或有賞賜也未可知,偏生前幾年到處打仗,又要進上,如今沒有餘錢了。」
能做到千萬大商,百萬小商,在座的沒有一個傻子,況且林如海開門見山地開口說明其意,他們反而喜悅,不似旁人總是拐彎抹角最終冠冕堂皇,掩不住要錢的心思。
吳越遲疑了一下,問道:「不知所需幾何?」
因吳越連續多年孝敬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又得聖人十分倚重,兼之他又會做人,揚州一帶的鹽商都以他馬首是瞻,聞得他問,忙都點頭。他們素日揮金如土,壓根不把銀子放在眼裡,何況以林如海的為人,勢必不會侵吞這筆銀子,說不定林如海送上大筆銀子的同時,還能將自己的名字呈到御前,那才是天大的體面。
想到這裡,眾人忍不住眼熱心跳。
林如海看在眼中,知道他們已經動了心,遂道:「各項花費所需幾何本官不知,但是不管孝敬多少銀子,總是咱們的心意,料想聖人只有歡喜的,沒有嫌少的道理。」
吳越同崔鹽商等交頭接耳,悄聲議論一番,最終仍由吳越開口問道:「不知大人打算將這筆銀子用在何處?」
林如海暗讚眾人都是聰明人,全然不必自己費盡唇舌,道:「本官哪裡有銀子,有也不過是近年來下面的孝敬,這話卻是說得早了。何況,便是孝敬了銀子,得看聖人打算用在何處。邊防軍事,各地天災,哪一個都是用銀子的去處。」
林如海長歎一聲,神情落寞。
吳越笑道:「我們雖是商賈,卻也心懷大義,別的沒有,銀子管夠。林大人這些年修橋鋪路,賑災濟貧,我們都看在眼裡,也願意效仿大人,略盡綿薄之力。」
林如海聽了,不由得笑容滿面,問道:「不知諸位能集銀幾何?」
吳越聽得林如海並不十分要求他們,笑道:「今兒賽詩會我便花了不下上萬之巨,家裡的金銀堆積如山,算得什麼?若是能得聖人青睞,彰顯鹽商大義,我一人願意出二十萬兩白銀,十萬石白米,絕不摻雜一點兒陳糧舊米。」
見吳越一人就出這麼大一筆,其他人哪裡肯落後,崔鹽商瞥了吳越一眼,哼了一聲,朗聲道:「林大人,我願意出二十五萬兩白銀,十五萬石新米。」
兩人竟將斗富的心思用在了這裡,攀比起來。
林如海暗笑,巴不得如此,與其讓他們用來斗富,倒不如去救人,也算是替他們積德行善了,橫豎自己又不貪圖一文半個。
吳越聽了崔鹽商說的數目,面上驟然掠過一絲不悅,他和崔鹽商爭鋒已久,崔鹽商卻又和海鹽商交好,自己更加不能落於其後,不假思索地道:「我家的生意並不比崔兄差,崔兄一樣比我各自多出五萬,我怎好讓人笑話?林大人,我再多加一萬兩黃金,如何?」
一萬兩黃金便是十萬兩白銀,折合下來,他比崔鹽商多出了一萬五千兩。
此時米價七錢一石,一萬石是七千兩,五萬石是三萬五千兩,崔鹽商比他多出五萬石白米,但是卻少了五萬兩銀子,因此,還是他剩了一籌。
崔鹽商聞言,面色登時一沉,二十五萬兩白銀,十五萬石新米,已是他能出的極致了,畢竟自己花錢的地方多著呢,今年又要建新園子,年底又要孝敬太子殿下,明年年初又要嫁女兒。不過一萬五千兩算什麼?不拘哪裡省出一抿子就出來了,因此崔鹽商斷然道:「吳兄比我多出了一萬五千兩,因此,我再加一千五百兩黃金。」
吳越看了聽一眼,卻也知道自己不宜再往上添加了,不然越來越多,非自己所能承受。
林如海沉吟片刻,緩緩起身,拱手道:「兩位所出的數目遠在本官預料之上,本官無論如何都拿不出這筆銀子來,這一回,本官孝敬聖人五十餘萬兩白銀,二十餘萬新米,聖人定然龍顏大悅,本官代替受濟之人多謝了。」
一語未了,吳越和崔鹽商慌忙向林如海還禮不迭,連稱不敢。林如海是什麼人物,那是管著他們的鹽運使,又是正經科甲出身的官宦,他們如何能受其禮。
林如海正色道:「兩位出此巨資,為國為民,如何當不得本官此謝?本官為的是能得到兩位救濟的百姓,而不是為了自己。此次得此銀,本官勢必上書御前,想必聖人知曉,亦對兩位有所褒獎。」就算宣康帝想不到,他也要在折子裡建議,和銀子相比,幾句褒獎算什麼?別瞧著盛世太平,海晏河清,實際上林如海卻知道亦是千瘡百孔,處處花錢,國庫裡能用的銀子極少,往往都是拆了東牆補西牆,愁得宣康帝日夜不安。
林如海直到如今還記得,九皇子從宣康帝接手後,國庫裡僅剩區區數百萬兩銀子,他抄了好幾個豪富之家,又私命心腹門人賺了各家建造省親別墅抬高的磚木瓦石之錢,方才應過頭一年各處為難。因此,林如海明白,宣康帝看到這些銀子,定然是十分歡喜,無他,天底下各地良田幾乎都入權貴囊中,不必交稅,進項比不得各處賑災以及軍餉等花費。
一句話說得吳越和崔鹽商眉飛色舞,強按著心中得意,嘴裡謙遜非常。世人常說士農工商,別看許多人面兒上對他們恭恭敬敬,實則是畏懼他們財勢,哪裡如林如海這般真心實意?若是真得了聖人的褒獎,那可真是能挺直腰桿了。
別人見狀,自然不甘落後,海鹽商等人忙開口道:「林大人,怎能忘記我等?」
林如海心中一笑,面上故作詫異,道:「諸位也要出錢?」
海鹽商點頭道:「我的生意不比吳、崔兩家遜色,他們既如此之多,我焉能不出?因此,我也出白銀二十五萬兩,新米十五萬石,另外再加上一萬斤鹽。」
淮揚鹽商攀比之風極盛,見三人如此,其他人亦爭先恐後,千萬大賈所出數目與之不相上下,百萬小商亦出十萬有餘,林如海命何雲親筆統計,共計黃金一萬一千五百兩,白銀三百餘萬兩,新米六十萬石,鹽五萬七千斤,另有穀麥十餘萬石。
林如海喜道:「聖人正愁沒有銀子建造海防,見了這些,必定歡喜非常。」
接著,一疊聲地向眾人道謝,又將名單與他們一一過目,道:「這張清單本官必定遞到聖人跟前,到那時,諸位只管等著聖人的褒獎罷。」
眾人見林如海如此鄭重其事,而且言明前程,無不喜笑顏開,滿心歡悅,和宣康帝的褒獎相比,這幾兩銀子算什麼,於他們而言,不過九牛一毛,因此都說回去立即吩咐下面先將金銀送來,然後新米穀麥鹽等湊齊了再送來,林如海自是答應。
等他們走後,何雲忍不住道:「大人怎麼知道開門見山地說,他們肯出銀子?難道他們不知今兒出了銀子,日後大人再開口,他們不給的話,便是得罪了大人?」
林如海正在看清單,不答反問,道:「你說我就任幾年,幾時問他們要過銀子?」
何雲一愣,隨即露出一絲欽佩之色,道:「卑職跟著大人多年,從不曾見大人向下面要銀子,反倒是他們每逢三節兩壽,卯足了勁兒地孝敬老爺。還記得今年二月女公子過生日,原沒大辦,偏生他們送的禮物一個比一個金貴,其中吳家便送了一串價值千兩的寶珠。」
何雲暗暗好笑,這些人讓他不知說什麼好了。從前的鹽運使要錢多,他們心疼,恨不得早點兒離開,離開時更加心疼不已,好容易養熟了,自己還沒得到多少好處,鹽運使就又換了人,還得繼續奉承送禮。如今林如海不要錢,他們反而自己送,什麼金貴送什麼。因此,何雲常常聽許多大小鹽商私底下說讓林如海做得長長久久才好。
林如海笑道:「便是因我從不曾伸手要錢,故今日初次開口,他們十分願意,給我這份顏面。再者,他們料定我不似旁人那般,年年要錢,最要緊的是我說了,要將他們的名字送到御前,這於他們而言,乃是天大的體面,如何能不踴躍?」
何雲思及鹽商有財無權,當下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不覺沉默不語。
林如海親自收好清單,交代何雲道:「明日錢糧送來,你帶所有親兵把守看護,所有錢糧一概另外封存,原非衙門之稅,等到旨意抵達,好立時交給欽差。」
何雲滿口答應,道:「大人打算何時上折子?」
林如海道:「明日一早,此事耽誤不得,早一日入了國庫,早一日用到百姓身上。」林如海苦笑不已,說是用到百姓身上,誰能說經手的官員清廉如水?必定仍是中飽私囊,正經用到實處的不多,終究徒傷悲。
何雲點頭,此次得銀數百萬兩,不是小數目,理當如此。
料理完此事,交代完畢,林如海方從書房踱步回到內院,彼時賈敏見到他,忙吩咐人預備午飯,又親自迎了上來,道:「今兒休沐,老爺怎麼還見了鹽商?有什麼公務,上衙門內說去,老爺也該好生歇息一日。」
林如海笑道:「見他們斗富,不免想讓他們將銀子用到實處。」
斗富一事賈敏已聽林智說過了,他小小年紀,倒將場面仿得惟妙惟肖,雖然說話斷斷續續。他還特特把黛玉贏來的一個金香囊和玉墜子拿給自己看,黛玉卻是蔫頭耷腦,因她未奪魁首,便跟林智許諾說等她長大了,詩詞做得好了,一定贏最好的綵頭給林智頑,喜得林智合不攏嘴。那一首詩賈敏已經看了,以黛玉的年紀,實在是難得得很。
賈敏道:「老爺別太為難自己,能得咱們盡心,不能得,也無礙,橫豎聖人並無此意。」
林如海笑將今日所得數目告訴了她,此事他無意瞞著外人,故而也不避諱,相信吳越等人做了此等好事,亦是恨不得大張旗鼓,天下皆知,自己得了好處,又是為國為民,不必太過計較,再說,他們得了臉面,說不定將來把斗富的錢都孝敬上面呢。
賈敏忍不住道:「為了這些錢,難為老爺了。」
多少讀書人口不言財,他們家雖非如此,卻也不甚看重,反倒更喜詩書字畫,因此賈敏知道林如海因為這些錢謝過諸位鹽商時,心裡頗不是滋味。那些鹽商再有錢,又哪裡比得上林如海的清貴。
林如海卻笑道:「何曾為難?為國為民,此為小道而已。」
說到這裡,林如海歎了一口氣,滿心苦澀。興,百姓苦;亡,百姓苦。這一點子銀錢於國於民,不過都是杯水車薪,唯有百姓的日子好了,豐衣足食,方稱得上是太平盛世。可惜,這樣的場景他是看不到了。
賈敏料想他心裡想到了不悅之事,正欲開解,忽見黛玉和林智攜手進來。
林智捧著肚子道:「什麼時候吃飯?我和姐姐餓了。」
黛玉聽了這話,忍不住斜睨他一眼,手指頭點了點他額頭,道:「丑兒,你這話好沒道理,我幾時說餓了?明明是你自己餓了,我今兒在酒樓裡才吃了點心。以後你跟爹爹媽媽說話,不許撒謊哄人,叫我知道了,明兒背兩篇詩詞。」
林智立即抓住黛玉的手晃了晃,央求道:「好姐姐,快饒了我罷,我一看到詩詞就覺得頭痛,姐姐疼我一疼。」
林智天資並不比林睿和黛玉差,只是他懶,性子又跳脫,因此學得甚慢。林如海和賈敏因上有林睿可擔門楣,又有黛玉極其貼心,所以待林智比往常寬鬆了好些。不過即使如此,他們卻不願林智做個紈褲子弟,打算等他五歲以後,依舊送他上學。
賈敏出來進去,又常和京城書信往來,早看盡了子孫無能所帶來的危機,哪裡能容忍自己的兒孫如此,因此,從小到大,幾個孩子她都是十分謹慎,常常以正理熏之,唯恐他們厭惡了讀書,再也扭轉不過來。
黛玉想了想,對林智道:「你若好好的,明兒就不背。」
林智不知黛玉話裡的取巧之意,明兒不背,未必後兒不必,因此他笑嘻嘻地應了,還當黛玉已經答應他了,再也不會督促他誦讀詩書。
林如海和賈敏見林智又被黛玉哄了,不覺失笑,賈敏開口道:「瞧他們姐弟兩個親厚得什麼似的,智兒倒聽玉兒的話,平常睿兒在家時,就沒見他們這樣親密。」
許是因為上輩子他們便是姐弟,今生再續親緣,林如海對此十分欣慰,也愛看他們兩個平日說說笑笑,比旁人親密,畢竟林智乃是前世他們夫婦唯一的兒子,未免寄予厚望。聽了賈敏的話,林如海微笑道:「先擺飯罷,沒見智兒餓了?」
因今日等候林如海,故午飯吃得晚,賈敏忙命人送上來。
寂然飯畢,大家漱了口,坐在外間一起說話,不多時,林智便是昏昏欲睡,伏在賈敏懷裡,睡得正香,賈敏跟林如海說了一聲,意欲抱他去午睡,不料才一起身,發覺他睡著了手中還不忘揪著黛玉的衣袖不放。
賈敏好笑道:「這孩子,就知道和他姐姐親近,睡得這樣熟,還不鬆手。」
黛玉得意地道:「誰叫我是姐姐呢,不和我親近,和誰親近去?」
林如海莞爾一笑,掰開林智的手指,賈敏方抱他離去。
黛玉忽然一眼瞥見林智落在地上的玉葫蘆墜子,撿起來拿在手裡,想起林如海要給自己買一具短琴,不覺轉頭看著林如海,笑意盈盈地道:「家裡沒有女兒用的琴,爹爹彈琴給女兒聽好不好?等女兒學會了,女兒天天彈給爹爹聽。」
賈敏安置林智午睡回來,聽黛玉說了這話,笑道:「我也有些時候沒聽老爺一展琴技了,不知今日我們娘兒兩個可有耳福?」
林如海一笑,滿足妻女之願,道:「智兒在睡覺,咱們去園子裡。」
一行人移步園中,林如海命人取琴,設在案上,焚香淨手,撥動琴弦。琴聲如同流水一般從指尖淌出,先輕後重,旋即大開大合,瀑布三千,飛流直下。
黛玉托腮靜聽,只覺得心胸闊朗,和賈敏的琴聲不同,她更喜林如海的琴聲。
一曲終了,餘音裊裊,繞樑三日不絕。
黛玉忽然歎了一口氣,道:「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這是什麼曲子?」她時常跟著林如海和見賈敏夫婦外出,琴曲聽了不下數十曲,卻都不是今日林如海所彈。
林如海見她學大人做歎息之狀,不禁莞爾,道:「尚未完善,等做完了再彈給你聽。」
黛玉聽到這裡,便知是林如海所做,她乃是林如海親自教養,林如海素日所做的詩詞歌賦,她皆能倒背如流,因此並不覺如何詫異,反倒是賈敏笑道:「老爺的琴藝越發精進了,我們雖不曾爬山涉水,卻能聽出其中深意。日後玉兒學琴,竟是老爺親自教她罷,我也好倒退一射之地,只管玉兒管家理事算賬女工等瑣碎小事。」
林如海回望賈敏,搖頭道:「我公務繁忙,他們兄弟姐妹皆是你言傳身教,我才能教多少?何況玉兒是女孩兒,終究還是由你教導。
賈敏眼波流轉,含笑應是。
黛玉走過來坐在林如海身邊,道:「這還不容易?爹爹繁忙時媽媽教我,爹爹不忙時爹爹教我,爹爹媽媽的本事我都學了,那才好呢。方先生說,學無止境,天底下有許多我都不懂的呢,爹爹是先生口中的才子,我更該隨爹爹學習了。」
賈敏歎道:「你若是個男兒,該當何等才氣橫溢?偏生是個丫頭。」
黛玉學作詩時,偶有佳句,賈敏見了,深為納罕,又不自禁地生出一抹擔憂,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世間哪有幾個人似林如海這般豁達,能容忍區區小女子才氣縱橫,勝過天下男兒,到那時,勢必有人閒言碎語。
因此,賈敏對待黛玉格外嚴厲,常常囑咐她莫要在外人跟前顯擺。
黛玉撇了撇嘴,心中不服,不是男兒又如何?和她同齡的哥兒,又有幾個如她這般?她經林如海陶冶教育,遂向林如海道:「爹爹,媽媽嫌我是個丫頭哩!」
言語雖是告狀,然而黛玉眉梢眼角卻全是笑意,沒有一點兒怨氣,賈敏不覺一笑。
林如海摸了摸她的頭,又輕輕理了理她鬢邊的碎發,笑道:「你母親擔心你,可不是嫌棄你,你常常在外面走動,看看別人家的女兒如何?哪有你自在?若是你母親迂腐,你早和她們一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了。」
黛玉想到自己在姐妹中說起在外面的見聞,她們總是對自己羨慕非常,瞬間明白自己的處境比她們強了不止十倍。見慣了外面的風景,又怎能願意永遠閉門不出?即便出門,也只是行走於內院花園,瞧不到牆外半點四季之色。
賈敏道:「我只怕你如今慣了,將來滿心痛苦。」
又說了幾句話,黛玉略覺疲倦,賈敏命人送她去午睡,轉而對林如海道:「老爺這般常帶她出門,將來可怎麼好?她又是個心高氣傲的,懂得多了,難免不願受到拘束。」
林如海聽了,情知賈敏擔憂黛玉將來的夫家容不下她的才氣,又恐她如今學習四書五經,日後出閣卻不能再學,未免失落,沉吟片刻,他便開口笑道:「咱們家的女兒可不能做睜眼的瞎子,總要讀書明理才好。再說玉兒懂得分寸,何曾讓你我失望過?她只是如今年紀小,未免淘氣些,再過二三年,她就懂得收斂了。」
賈敏歎道:「只盼如此了。只是,若不如此該當怎樣?」
林如海笑道:「那還不容易?給玉兒尋一個體貼她的女婿,咱們女兒與世俗女子不同,雖然世人瞧不過去,然則未必沒有人懂得玉兒的好處。」
賈敏聽了,不禁嗔道:「咱們的女兒又不是十全十美,難道天底下的男兒盡由著老爺挑選?也別太高看了自己,竟是好生調理咱們家的兒女。咱們家的兒女品格好,哪怕不是完美無缺的,比別人強,就只有咱們挑別人的,而不是任由別人挑三揀四。」
林如海笑道:「你既知道,還急什麼?玉兒還小,等她十來歲後若還是這個性子你再擔心不遲,五六年的時間,還不夠你教導她的?只是別和俗人一樣才好。」
賈敏道:「如何不急?前兒娘家回禮,我看了母親的書信,又是滿紙誇讚寶玉之語。咱們知道寶玉是個什麼性子,比玉兒大一歲,倒比智兒還不愛上進,只知在姐妹叢中廝混,頑劣不堪,我原就不大喜他,兼之二嫂和我不睦,一旦玉兒進門,她是婆婆,指不定如何折磨我的玉兒呢。我早就拒絕母親多次了,只是母親還不肯死心。咱們只有玉兒一個女兒,老爺又將家裡許多東西陪送給她,偏生睿兒還沒出世前我為了安慰母親說老爺待我好,一時嘴快說給了母親聽,當時母親還說給其他人聽了,一傳十十傳百,還有誰不知道?榮國府裡的下人都是愛嚼舌根的,我看不必等玉兒長大,來求親的就已經絡繹不絕了,不下於睿兒如今呢。」
兒女長進,百家來求,賈敏心中自是得意非常,然而別人家求親他們拒絕了也就拒絕了,橫豎沒有因為結親不成就結仇的道理,唯有賈母是生她養她的母親,她記得父母恩德,即使如今厭惡榮國府,仍不願和老母親翻臉。
賈敏不覺又想起了那個夢,夢裡到底她看到了什麼真相?自此以後,絕了和娘家來往的心思?偶然午夜夢迴之際,她又總覺得對不起黛玉,更對素未謀面的寶玉厭惡非常。
雖說賈母溺愛寶玉太過,但是林如海卻知道,即便有人好生教導寶玉,聽也未必知道上進,畢竟脾性所致,聽本性便不喜讀書,逃學更是家常便飯。林如海還記得寶玉說過的話,什麼讀書人是祿蠹,又說做官的都是國賊祿鬼之流。此言實在是好笑得很,難道天底下所有人都是為了功名利祿,而非為國為民?固然貪官污吏橫行,但也不是人人如此。
聽了賈敏這麼一篇話,林如海淡淡地道:「橫豎咱們遠離京城,岳母鞭長莫及,只要咱們不允,他們總有等急了的時候,到那時,自然而然便不來煩你了。」
賈敏道:「寶玉只比黛玉大一歲,按著母親的意思,未必不能等幾年,反倒是咱們的玉兒長大後,不好等得年紀太大,畢竟哥兒們成親晚幾年無礙,若是女孩兒,再等幾年,豈不是老姑娘了?罷了,孩子還小,再拖五六年也還使得。」
林如海笑道:「正是,你別只在意這些了,曾家在此安居,你可聽玉兒說了?」
賈敏忙道:「我聽玉兒說曾家世伯,她又學了你們說的話,我便知道了,禮物早已打點妥當,只等著送過去,然後再去拜見。曾先生是老爺的好友,雖不是官宦,可曾老爺當年卻也做到了三品官呢,咱們也不能怠慢了曾先生和曾太太。」
林如海點頭道:「我料想這兩日他們就要上門拜見,咱們倒不必急著送禮。」
次日,曾家果然打發人來送禮,又送了拜帖,賈敏回了帖子,當日曾太太便帶著一雙兒女前來拜見,彼此相見,第三日賈敏又請客,她和曾太太一見如故,自不必細說。
而林如海則忙著點清銀兩數目入庫,同時將親筆寫的折子快馬加鞭送進京城。
因折子十分要緊,晝夜兼程,不到十天就送到了京城。
每年入冬,國庫耗費極大,宣康帝正在愁今年的花銷,忽然見到林如海的折子,又見夾帶其中的清單,折子送出時,諸位鹽商已先將金銀送去,因此林如海便先在折子上寫了一筆,宣康帝頓時大悅,喚來太子給他看,問道:「你看如何?」
太子看了一遍,稱讚不已,道:「鹽商巨富,世人皆知,若能得其銀兩,不知道造福多少百姓。父皇,我看林大人的提議甚好,不過就是勞煩父皇親筆褒獎,賜下一副墨寶,或者一個匾額,不知道他們如何歡喜呢!人常說,一字千金,父皇卻是一字萬金呢!」
太子忍不住笑了,林如海果然不拘一格,若是其他官宦,說不定早就鄙棄商賈了。
宣康帝聽了,躊躇道:「士農工商,若如此褒獎他們,豈非對士農不公?」宣康帝眼下雖缺銀子,實際上從心裡不大看得起商賈,宣康帝最看重的乃是林如海這般的讀書人。
太子聽了,眉頭微微一皺,隨即展開,忙笑道:「依兒子看來,什麼與民爭利?鹽商也好,尋常的行商也罷,他們並不是不勞而獲,千里迢迢倒賣貨物,耗費人力物力,只是他們所得巨大,便被人認為與民爭利罷了,實不知商賈此舉也算是造福萬民了。」
這番話宣康帝倒覺得新鮮,不由得問道:「這話怎麼說?」
太子恭恭敬敬地將折子送回御前,然後笑道:「各地土儀不盡相同,若沒有商賈,如何流通於市?北疆需要江南的米糧絲綢茶葉瓷器,江南亦需北疆的馬匹毛皮等等,單靠自己,如何千里迢迢地去採買?商賈倒賣,雖說獲利極多,卻終究方便了許多,百姓不必奔波千里,亦能各取所需。何況,商賈獲利多,稅亦重,國庫豈不是多了進項?因此,咱們大可不必十分鄙視他們。就拿著這一次來說,父皇為了國庫的銀子急得不得了,誰又能替父皇分憂解難?林大人說服鹽商送錢,便是其義,義只一字,何必因為他們是商賈身份,就小瞧了他們?」
太子暗暗歎息,只要有用,不管哪一行的人,都是人才,何必太過計較高低貴賤?對於賤籍中的樂戶流民漁民等,他也覺得甚是不公。如今國庫空虛,單靠稅收已不足以支撐各項使費了,開源節流固然好,卻也不是長久之計,唯有重用商賈,給其顏面恩典,令其死心塌地地為國出錢才好,不然,國庫銀兩不足,民怨沸騰,必致大亂。
太子如今還不是皇帝,所有心思只能掩下,不敢露出絲毫,免得惹宣康帝忌諱。他現今只想著等到名正言順繼承皇位的時候,然後聽依照自己的心意,緩緩地改正從前的規矩禮法,讓百姓的日子好過些,能,固然好,不能,也是盡心了。
宣康帝想了想,感慨道:「你說的話,倒有幾分道理。依你這麼說,咱們就依了林如海所請,下旨褒獎大小鹽商,擇孝敬最多者賜下字來?」
太子笑道:「一道旨意幾句褒獎,卻解了父皇燃眉之急,何樂而不為?」
宣康帝聽了,沉吟不語。彼時各處天災**,為表天子仁慈,逢災遇難時得開倉放糧,災後又得免稅,往往一連幾年都不得進項,然而文武百官俸祿,各地興修水利的花費,還有邊疆軍中所需的餉銀,皇宮裡也要吃穿住行,樣樣都要花錢,做了皇帝,才知道為君者難。宣康帝看了一眼昨日西海沿子送來請求賑災的折子,長歎一聲,道:「就這麼辦罷。」
林如海孝敬上來的幾百萬兩銀子和幾十萬石糧食,用來賑西海沿子的災情綽綽有餘,還能發往閩南,修建海防,訓出一支精銳水師。
最終,宣康帝只擇了四位大鹽商賞了匾額,上書義商二字,並加蓋璽印,其中包括吳越和崔、海兩位鹽商,其餘大小鹽商只在聖旨中點名道姓,極口誇讚一回,賞金玉如意各一柄,奉旨前去提取錢糧的欽差念完,整個揚州城沸騰起來,無數商賈奔走相告。
林如海忙得不可開交,既要和欽差點清數目交付錢糧,又要接受其他商賈所捐,誰不想得到聖人親筆御賜的匾額?江南一帶,也只甄家才有這樣的體面。
吳越等鹽商磕頭謝恩,畢恭畢敬地將匾額掛在門上,張燈結綵,擺酒唱戲,天魔之音響徹揚州城,面上洋洋得意,儘是喜悅之色,經過此事,他們這些做商賈的也能昂首挺胸了,沒見到聖人欽賜的匾額書著義字麼?看誰還敢路過匾額不下馬。
他們雖然有錢,但是很多東西都不敢大張旗鼓地享用,貧苦莊稼人能穿戴的,他們就不能。當然上面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時,並不在意他們私下裡如何,他們平常也是樣樣都穿戴的,可是到底名不正言不順。如今,聖旨裡已經言明了,額外特許他們這幾家得了匾額的大鹽商用,金銀珠翠可上頭,綾羅綢緞可上身。
吳越心想,橫豎銀錢於他們來說唾手可得,以後年年都要孝敬些銀子才好,說不定聖人龍顏大悅,准許他們家的子孫不必等到三代以後也能參加科舉呢。
聽了吳越的想法,崔鹽商等人都覺得有理,再多的錢買不到正經科舉的名額,捐的官兒如何能比得上科甲出身的進士老爺?他們如今連帶子孫雖然讀書識字,但也僅限於讀書識字,哪怕滿腹經綸,才氣勝仙,只要家中有人經商,三代子孫不得參加科舉。偏生做了鹽商,只能一代一代地繼續做,代代都是商戶。
林如海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為了回報諸位鹽商而建議宣康帝褒獎他們的舉動,竟然惹得他們心潮起伏,此後,源源不絕地捐錢糧做善事。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何況這些鹽商有了錢,便想著功名權勢了。
揚州城中又因此掀起怎樣的風浪,影響深遠,黛玉此時一無所知,十月十五是楊茹的生日,她初至劉家,劉瑛少不得囑咐劉太太給楊茹做生日,在劉芳以往過生日的舊例上再添些東西,諒岳家知道了也挑不出什麼不是來。
楊茹背負著父母之命而來,來到江南後,常聽人誇讚林家長公子如何俊俏,如何有才華,又說林家如何清雅,如何富貴等等,因此給黛玉的帖子是她親筆所寫。
作者有話要說:回老家啦,雖然發文很麻煩,我跑到某位遠房堂嫂辦的幼兒園裡更新,但是趕腳木有噪音騷擾真的好幸福,好幸福~~~~~~
因為是借用電腦,所以不敢耽擱太久,留言就不回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