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之賈珠,賈璉身份更高些,因此寧國府中官客極多,上至北靜王世子水溶、南安郡王霍煜,東平王府世子爺穆樸、樂善郡王、永昌駙馬並許多世交應襲王孫公子等,諸如牛繼宗等,賈璉之外祖家、竇家並許多文武百官亦在。
來客中最尊貴的,莫過於四皇子。
他被林睿算計了一場,得不償失,沉寂了數月,方又打起精神來。思及賈家舊部,因賈赦賈珍等人無能,頗不能服眾,但是舊部中卻有不少人念著當年寧榮二公之德,仍舊幫襯賈家,四皇子不覺又動了心思,意欲將其收攏門下,橫豎賈赦賈珍等人十分昏聵,給一點子好處他們就暈頭轉向了。太子愈得宣康帝看重,四皇子愈是不忿,行事難免就魯莽起來。
旁人雖有心裡明白的,多是利慾熏心的,賈赦眼見賈璉成親,皇子竟然親臨,不由得流露出一絲洋洋得意,忙不迭地和賈珍等人上前奉承不提。
水溶正是年少翩然時候,見了林睿之後,頓時引為知己,他和霍煜、穆樸等人寒暄了幾句,又齊來拜見四皇子,方各自落座,四處張望了一回,不見林睿的蹤影,忍不住開口問賈赦道:「赦公,睿兄弟如何不見?」
牛耀祖亦在找林睿,聽水溶問起,忍不住側耳傾聽。他知妻族和林家的一點子瓜葛,鳳姐是個直爽的,他對鳳姐一心一意,鳳姐亦是掏心掏肺,萬事不瞞著他,早在枕畔將自己所知道的兩家舊事告訴了他。牛耀祖歎息不已,林家如日中天,岳父怎麼偏就和他過不去?兩家便是想交好也不能了,自己的父親也是對郭拂仙下過手的,竟湊到了一處去。
賈赦正跟四皇子說到熱鬧處,聞言,忙笑道:「大外甥隨著犬子迎親去了。」
作為榮國府嫡親的外孫,林睿又是在京城中頗有名聲的,他又生得好,妝扮一新,先一日催妝時更受到賈璉幾次央求,好容易才求得他去,今兒亦陪著迎親。
水溶笑道:「原來如此。」
牛耀祖心想,好歹今兒見見林睿才是,縱使不能立時修好,但求盡心。
卻見水溶轉頭對穆樸笑道:「睿兄弟進京時,去你們府上拜見,偏你不在京城,竟未見,今兒見了,你便知我所言非虛了。」
因三家母親皆是閨中密友,常年書信不斷,彼此間常慕其名,穆樸笑道:「聽你這麼說,更該見一見了。我回京後,早聽母親說了許多遍,誇得什麼似的,竟將我貶得一無是處,想必府上王妃亦是如此罷?咱們受了委屈,明兒叫了睿兒出來,灌他幾罈子酒,好解氣。」
水溶道:「別是沒灌醉他,咱們反得了不是,他還要上學呢。」
穆樸同意道:「也是,聽說他跟郭先生學習?」
水溶點了點頭,看了牛耀祖一眼,郭拂仙得罪牛繼宗也不是新鮮事兒,四王八公彼此交好,都知道些。見牛耀祖微微苦笑,閃過一絲歉然,水溶登時了悟,他素知牛耀祖和其父品行不同,忙對他一笑,又命人請過來同聊。
卻說林睿迎親回來,這邊立時便有人去請。
賈赦賈政亦以此子為榮,不是誰都能得聖人親賜墨寶的,林睿只好過來一一拜見。眾人一陣誇讚不絕,少時被水溶請去,林睿方得以脫身。
四皇子坐在上首看著林睿游刃有餘地與人寒暄,面上卻不露絲毫。
林睿不去討個沒趣,拜見過四皇子後,來了水溶一席,別的都見過了,霍林兩家十幾年前亦有嫌隙,但霍煜卻是個明白人,不曾為難他,只有牛耀祖他不認得,經過水溶說明,忙上前拜見,道:「聽說牛公子已中了秀才,還沒恭喜牛公子呢。」
牛耀祖眼前一亮,臉上笑容更勝。
雖然牛繼宗和郭拂仙生了許多嫌隙,郭拂仙也是因他才罷了官,但是和林如海一般,林睿不曾怪到牛耀祖身上,他亦聽說郭拂仙稱讚過牛耀祖,說他和其父大不相同。
除了南安郡王年紀最大,餘者年紀都未弱冠,竟是一見如故,言談親密非常。
見他們說得熱鬧,賈政打發賈珠過來,調理數月,其病略有起色,林睿忙起身讓座,滿臉堆笑,道:「珠大哥過來了,怎麼不見寶兄弟?」
住在榮國府裡幾個月,林睿每逢去賈母房中晨昏定省,暗中查看寶玉,聰穎靈慧,果然百個不及他一個,若無賈母溺愛,而是有名師教導,說不定將來的前程竟在賈珠賈璉之上。不過,林睿別的不知道,卻大概明白了寶玉的性子,想是銜著美玉誕生的緣故,終究和世人不一樣,只和姐妹們廝混,竟是萬般不喜讀書上進的。
賈珠略顯蒼白的臉上掠過一絲紅暈,道:「寶玉年紀小,老祖宗恐他在席間淘氣,拘束在老祖宗的房裡和姐妹們一處,另外請了小戲子唱戲給他們聽。」
林睿笑道:「外祖母疼愛寶兄弟,難免如此。」
一時坐定後,又同眾人說到揚州風景,榮國府忽然打發人來請,林睿忍不住滿臉愕然,那邊皆是堂客,自己過去做什麼?只聽來人笑道:「北靜王妃、東平王妃、南安太妃都要見林大爺呢,故老太太特特囑咐請大爺過去一見。」
水溶聽到這裡,笑道:「你去罷,橫豎不是什麼正經大事。」
林睿縱使滿心不願,亦只得拜別眾位,叮囑道:「好酒須得給我留一罈子,等我回來。」
想了想,又低聲對水溶等人道:「若是我半日不回來,必然是脫身不開,好歹打發人去催促一聲,咱們還有許多的話沒說,許多的酒水沒吃呢。」
水溶等人含笑應了,他方出來騎馬過去。
彼時榮禧堂中儘是堂客,未出閣的女兒們早避開了,在偏廳一處說話取樂,竇夫人又叫了李紈、迎春過來作陪,林睿聞聽,放心進去。大家也有見過林睿的,也有沒見過的,但是和林家最好的顧家等人家卻不在,請安問好之時,無不誇讚不絕。
其中北靜王妃和林睿極熟,笑道:「知道我來了,也不來見我。」
林睿笑道:「東府裡官客盡在,還沒拜見完呢,又聽說姑娘們都在,哪裡敢唐突造次。王妃可別跟我媽告狀,不然年下我回去,有的說我呢。」
北靜王妃忙道:「年下就回去?怎麼這樣急?」
東平王妃聽了,亦有此問。她頭一回見到林睿心裡便喜歡得不得了,又深知林家門風清正,只恨膝下沒有親女兒,不然便招作半子了。
想到這裡,東平王妃忍不住又打量林睿一陣子,自己素日所見沒有幾個能比得上他,家中嚴父慈母,為人方正,實在是極好的親事。可惜,自己沒有女兒,娘家親戚雖有姑娘,不是模樣兒不好,便是性子不好,哪裡配得上他這樣的人品才華,即使娘家老母親找到她意欲讓她說和,她也不敢答應,沒的玷辱了林睿。
林睿道:「距今還有半載,亦不算很急了。我心裡想念父母弟妹,恨不得插翅飛回去。」屈指一算,離家已有半載,不知黛玉有沒有好生吃飯,也不知道林智淘氣了不曾。
北靜王妃和賈敏一別多年,素日姐妹們裡,只有賈敏日子過得自在,又教出好兒女,哪能不羨慕,又如何不想念?道:「竟好,我原本打算安兒出閣後,意欲隨我們王爺往江南走一趟,到時候咱們一路罷。」
林睿詫異道:「王妃打算去江南?方才沒聽溶哥哥說。」
北靜王妃笑道:「我們只丟下他在京城,他心裡怨得不得了,哪會說給你們知道?叫你笑話他?」他們是異姓王,不得旨意,不敢擅離京城,這回也是北靜王病重,夢見了祖宗,意圖返鄉祭祖,方求得了宣康帝的旨意。宣康帝仁厚,見北靜王不過中年,比自己還年輕,卻病骨支離,不由得感慨萬千,只命他先將養好再南下,北靜王妃念著趙安的婚事,便定了趙安大婚後啟程,趁此機會,亦好給北靜王調理身體,免得途中橫生變故。
林睿心中瞭然,笑道:「說不得我又不必僱船南下了。」
北靜王妃莞爾道:「難道你們家連僱船的幾兩銀子都沒有了?快別在這裡說,不然別人還以為你們家如何呢!」林如海連任多年鹽政,縱使清廉如水,一年也有二三十萬兩的進項,甄家在任時哪一年不撈足了幾十萬乃至於上百萬兩,說他們家沒錢,誰信呢!
北靜王妃不覺一笑,她倒忘記了,別人哪裡比得林如海,早聽北靜王說,林如海連任至今,統共得的還不如別人就任一年所得,因此,宣康帝在屬意他連任。
林睿嘻嘻一笑,又陪著她們說了些話,他口角伶俐,長得清俊,氣度翩然,在座的多是為祖母為母親者,被他逗得開懷大笑,聞聽他告辭要去東府,都十分捨不得,還是那邊打發人來催促得緊,方放他離開。
林睿離開後,依舊熱鬧,因有人向賈母細細打聽道:「林哥兒一表人才,說話又這樣伶俐知趣,竟是千百個世人不如他一個,可定親了不曾?」
眾人循聲望去,說話的人,不是別個,卻是竇夫人的繼母,竇大仁的夫人,今已是三品淑人,賈母略一忖度,想到竇家只竇晨有個女兒,年紀倒是比林睿小幾歲,眸光從竇夫人臉上一掠而過,笑道:「竇太太怎麼提起這個來了?」
竇夫人心中一跳,她不喜繼母,世人皆知,為了自己兄弟,她做的那些忤逆之事大家都知道,還是這些年她善待賈璉等人,方扭轉了世人對她的看法,她和繼母不和,竇晨對繼母亦是面兒上情,她不認為繼母會為竇晨之女打算,見到賈母這般神色,亦笑道:「老祖宗問得好,我心裡也納悶兒,母親怎麼說到睿哥兒的親事上來了?」
賈母聽了這話,對待竇夫人的臉色頓時緩和,她原說竇夫人是極懂事的,她娘家內侄女雖好,卻配不上林睿,不該有此意才是,想來是竇太太的意思,沒問過竇夫人。
竇太太笑道:「咱們家的孩子,在這樣的年紀,早該定親了,免得好的被人挑了去,林哥兒今年已經有十二歲了罷?也是定親的時候了,故有此問。」
眾人聽了,不覺都動了意,林如海簡在帝心,賈敏心地良善,林睿又是品貌俱全,滿腹才華,極得聖人青睞,豈非佳婿?有女兒的為自己女兒著想,沒女兒便想著自家或是娘家有什麼年紀相仿的姑娘,忙道:「此言極是,老太君可得跟咱們說明白些,說不定將來老太君的外孫媳婦就是咱們中誰家的女兒呢。」
怨不得她們都如此想,若非賈母一心想讓兩個玉兒結親,恐嫁賈家女兒過去,弄了個換親的名聲,對兩家不好,她早想到了只比林睿小四歲的迎春了。賈母也不是沒想過自己娘家,可惜年紀最大的湘雲今年也只四歲,下面就更小了。鳳姐倒是有個妹子,偏生兩家又有不痛快的時候,賈母才不想讓自己女兒娶了王家的姑娘做媳婦。
賈母心裡有些得意,一家有女百家求,敏兒家有林睿這麼個兒子,也是眾人眼裡的乘龍快婿,忖度片刻,笑道:「倒是沒聽說定親。」
眾人面上登時掠過一絲喜色,愈加想到了自己家的姑娘。
竇太太早想到了自己娘家兄弟的孫女許蔓兒,今年十歲,生得冰雪聰明,模樣兒又極標緻,闔府沒有一個人能比得上她,娘家兄弟和兄弟媳婦都說她是有造化的,久聞林睿之名,若是能結了林家這一門親,竟是一輩子的富貴都不必擔憂了,因此請她說和。
那竇太太自恃侄孫女品貌一流,便是素日所見之迎春等人亦不及,呵呵一笑,向賈母說道:「林哥兒這般的人品模樣,真叫人羨慕不來。前兒我倒見到一個小姐,根基富貴,聰明美貌,色、色都是配得過的,我林哥兒既未定親,豈不是一門好親?只是不知道老太君怎麼看,若是老太君覺得好,明兒我就替林哥兒張嘴說和。」
賈母笑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睿兒自有他父母做主,就是親祖母都隔著一層,哪裡有我這個外祖母做主的道理?竇太太竟是別提了,沒的叫我和我女兒一家生分了。」
才說完,只聽竇夫人笑道:「姑太太那樣孝順老祖宗,哪裡會和老祖宗生分了去?將來林哥兒定親,少不得告知老祖宗一聲。我看,老祖宗竟是先擱下別的事,先顧著眼前要緊。今兒是寶玉的生日,再不能因璉兒成親的緣故,就忘記了寶玉的好日子。」
賈母頓時只顧著寶玉,笑道:「瞧我這記性,怎麼忘了。」
眾人聽了,都道:「原來今日還是寶玉的生日?怎麼不說呢?咱們也好給寶玉過生日。」她們說了這話,心裡卻不在意,寶玉只是個幼兒,也沒有過壽的道理,只從預備的禮物中挑出幾樣來給他,也便是了,獨王子騰夫人送了寶玉衣裳鞋襪掛面等物,鳳姐送了頑器。
林睿在寧國府不知這裡有人說到了他的親事,他同眾人用畢酒席,又回了榮國府鬧新房,新婚這日,不論大小,不論尊卑,不論男女,皆可鬧得,長輩們自持身份,必然不過來,因此都是年輕的世家子弟們,鬧得賈璉夫婦二人面紅耳赤,至半夜方散。
牛耀祖回到家,聽鳳姐笑道:「大爺看林兄弟如何?」鳳姐有了身孕,雖然坐穩了胎,也能出門走動,但不能參加紅白喜事,因此賈璉成親,她並未去道賀。
鳳姐打扮得簡單,只穿了一件藕荷紗衫,繫著石榴裙,越發顯得清麗無雙,牛耀祖看得心動,聽她問話,讚不絕口,道:「好得很,不愧是林大人親自教養的,我看京城中,竟是罕有人及。咱們兩家和他們家有些兒往事,你我盡知,但他並不因此就遠了我,可見豁達。」
鳳姐道:「從前我只道我娘家是天下一等一的了,後來聽大爺一說,又得太太教導,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咱們家竟是芥豆之微,我羞愧得不得了。林家的好處,平常人家哪有幾家比得上?今兒太太也去道喜了,比大爺早回來一步,跟我說,今兒榮國府那邊,已經有許多人看中了林兄弟,想選做女婿呢。」
牛耀祖喝了平兒遞上來的醒酒湯,聞言,訝然道:「竟有此事?」
鳳姐點點頭,歎道:「可惜這份熱鬧我竟沒見。」
牛耀祖卻道:「林大人和林太太都不在京城,這些人說這些也沒意思。到底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難道跟史太君說了,史太君同意,便是林大人和林太太同意了?咱們太太沒湊熱鬧罷?千萬別動了心思才好。」
鳳姐道:「大爺怎麼倒妄自菲薄了,難道咱們家姑娘的根基本地模樣人品配不上?」
牛耀祖亦有個妹子,今年九歲,名喚素君,最是標緻美貌,牛繼宗未嘗沒有依靠女兒給自家聯一門顯赫親家的意思,因此格外嬌寵,也令其讀書。今兒牛太太一說,鳳姐便知道牛太太心裡瞧中了林睿,只是顧忌賈母是外祖母,不好開口,說給她曉得,未嘗沒有讓她改日跟賈母提起的意思,畢竟賈母疼她乃是人盡皆知的事情。
牛耀祖擺手道:「父親到底襲著一等伯,哪裡根基門第哪裡配不上?便是模樣人品,也是配得過的。只是,你須得清楚,林大人是什麼人?哪裡就是由著咱們自作主張的?沒的結親不成,竟成了仇家!人家是一家有女百家求,求親,求親,男家來求親,才顯得咱們家女兒金貴,此時倒好,咱們上趕著許親不成?將來妹妹若是受了委屈,咱們也不好說。」
這一番話娓娓道來,鳳姐不禁聽住了。
牛耀祖又道:「林家傳承至今,到林公子已經是第六代了,正經的書香世家,比咱們家還多兩代,眼看著又將傳承百年,他們未必沒存著娶世家之女的心思。到了他們這樣的人家,已經不甚講究品級官位,而是講究傳承了。」
鳳姐目光閃動,沉吟道:「大爺說的倒也有理,只是太太那裡怎麼說?」
牛耀祖皺了皺眉,道:「你放心,太太那裡有我呢,我去說,跟太太說明了厲害,難道太太還一意孤行不成?若是壞了素君的名聲就不好了。」
次日早起,牛耀祖去給母親請安時,果然說明。
牛太太聽到這裡,忍不住道:「你怎麼知道他們就不願意和咱們家結親?你瞧瞧,有幾家比得上你妹妹?咱們和林家真真稱得上是門當戶對,又不曾玷辱了他們家。你沒見竇太太,那才是迫不及待呢。」
牛耀祖哼了一聲,道:「林家看中了什麼人家,難道不知道登門求親?咱們倒好,巴巴兒地去倒貼,讓人看輕了妹妹。我勸母親竟是消停些,妹妹還小呢,不急於此。」
牛太太素畏此子,聽到這裡,只得暫且作罷,但到底還是覺得林睿無可挑剔,心想不如等幾年,說不定林家願意向自己女兒求親也未可知,畢竟這麼大的姑娘家,滿京城裡也不過那麼些家,他們家女兒是其中最出挑的。
和竇太太、牛太太一般想法的有十數家,回去都在想如何和林家結親,而林睿白日裡吃了不少酒,鬧完賈璉夫婦,回來洗了澡,倒頭便睡,再睜眼時,天已大亮。
給賈母請過安,又拜見了陳氏,林睿便去郭家請教功課去了。
陳小姐閨名嬌嬌,長兄陳好,次兄陳姚,均已中了舉人,其父陳立今已升為內閣學士,兼禮部侍郎,她出嫁時又是十里紅妝,洞房花燭夜又和賈璉十分契合,賈家上下哪敢怠慢她絲毫,因此來請安時,闔府人等早早就等在賈母房裡了。
陳嬌嬌拜見長輩們時,早將眾人形貌看在眼裡,除了自己夫君外,竟無人能比得林睿。
賈母、竇夫人和王夫人、李紈等都備了極厚的紅封,賈母早將自己嫁妝裡的一副頭面找了出來,保存得極好,燦爛如新,上面通透的寶石,渾圓的珠子,花式又極精巧,榮國府裡再難找到比這更好的了。
陳嬌嬌拜謝受之,餘者各自有禮,不消細說。
賈璉新婚燕爾,夫婦二人如膠似漆,回門過後,囑咐陳嬌嬌除了往賈母竇夫人房中請安外,餘者皆不必深管,自己關門過日子,亦常吟詩作畫,竟是神仙一般的生活。
陳嬌嬌既不耽誤賈璉功課,也不一味督促他苦讀,只悄悄問起府中各人性情。她在出閣之前,父母早細細打聽過了,但是終究都是道聽途說,並不如賈璉說得更清楚明白,她也好從賈璉話裡知道他是如何看待府中各人,自己心裡有數,不能和賈璉生了分歧。
賈璉見她如此,自然歡喜,忙將自己所知都告訴了她,並無欺瞞。
賈璉自知父親是不能依靠的,日後必然是夫妻攜手,她若不知道底細,難免就被旁人拉攏了去,或者做出不合心意之事,到那時,竟不好了。
陳嬌嬌問道:「老爺太太和二爺,都不願意咱們家管家了?」
賈璉點頭,道:「你進了門,日子久了,也就看明白了,管家有什麼好處?總鑰匙又不在咱們家,若是嬸娘提出此事,你推辭的好。咱們將來自己掙一份家業,豈不是比早就耗費了七七八八的府裡好?」
陳嬌嬌雖覺大房放棄府中家業未免吃了虧,但是此時此刻,她卻不反駁賈璉的話,贊同道:「二爺好志氣,我就等著那一日呢!」
次日,王夫人忽然派人來請,陳嬌嬌不解,只得過去。
梨香院就在正院的東北角,相距極近,不消片刻,便到了王夫人所在耳房內,只見陳設奢華富貴,倒是椅披等皆是半新不舊,心裡若有所思,笑意盈盈地給王夫人請了安,又問李紈好,見她進來,李紈亦回了禮。
陳嬌嬌坐定後,道:「二太太今兒叫我來,不知有什麼吩咐?」
王夫人細細打量她,因是新婚,戴著一副赤金累絲金鳳銜珠釵,打扮得倒也華麗,但是卻又難掩清雅,竟有幾分賈敏在閨閣時的氣度,再看一旁的李紈,模樣氣度竟頗有不如,不過勝在穩重非常,登時氣平,笑道:「今兒叫你來,是有一件要緊事。我如今四十歲的人了,越發覺得精神不濟,因此想把管家事務托給你,你看如何?」
自從還了那一筆虧空後,雖說不曾影響府中開銷,但是比之從前,終究入不敷出,王夫人管家多年,如何不知,況且府裡上上下下幾百口子人,繁瑣小事動輒一日三五十件,她那裡管得過來,因此想移交給陳嬌嬌,管得好,仍舊是自己握著鑰匙,管得不好,也不是自己的罪過,何況府裡辦事時常銀錢不湊,她不想為之費心,讓陳嬌嬌來管,何樂而不為。
李紈進門至今,除了幫襯王夫人管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餘者皆未插手,聞聽此言,情不自禁地看了陳嬌嬌一眼,沒想到她才進門,王夫人就移交管家之權了。
若是陳嬌嬌不知賈府內囊窘狀,自知大房方是長子嫡孫,說不定被王夫人說動了心,畢竟誰管家,誰才是一家之主,平常行事別人不敢小瞧,什麼吃的用的頑的都先孝敬管家的人。偏生她已從賈璉嘴裡知道了許多事情,又知大房的打算,料想王夫人此舉不懷好意,如何肯接手?遂含羞一笑,道:「哪有剛進門的新媳婦便管家的道理?況且誰不知道二太太管得井井有條?二太太太謙遜了些,讓侄媳不知如何是好呢!」
王夫人拉著她的手,溫言道:「你雖是新媳婦,管家卻是名正言順,再說,我實在是乏得很,只好煩勞你一場,就當是替我解憂罷,我心裡感激你的好處。」
陳嬌嬌忙道:「二太太快別這麼說,二太太有珠大嫂子這樣的媳婦,管家理事樣樣精通,哪裡輪得到我來給二太太解憂呢?該是珠大嫂子才是。二太太既覺得精力不濟,莫若讓珠大嫂子管家罷,既能為二太太解憂,又能常得二太太的教導,豈不是兩全其美?」
李紈心中一動,看了王夫人一眼。
王夫人卻道:「珠兒媳婦粗笨得很,又要照料你珠大哥,還有一個嗷嗷待哺的蘭小子,哪有功夫管這些,我瞧著你是最好的,竟是允了我罷。」
忽然竇夫人打發人來找陳嬌嬌,陳嬌嬌趁勢告辭,王夫人只得先讓她回去。
此後,王夫人又提了兩次,最後驚動了賈母,也勸說陳嬌嬌。
彼時成親不過半個月,陳嬌嬌暗暗好笑,半個月來,她早看得明白了,果然府裡內囊已盡,只剩外面的架子未倒,所以王夫人不願管了。她知道了其中緣故,哪裡願意管?百般推脫,最後竇夫人無奈裝病,須得媳婦侍疾床前,陳嬌嬌方得以回東院,日日奔波於兩處,先代竇夫人給賈母請安,侍奉賈母,然後回來到竇夫人房中。
婆媳兩個都是見識高明的人物,原非嫡親的婆媳,也就沒有嫌隙了,為人行事只有盡讓的,藉故躲在竇夫人房中,常常喫茶看書賞花為樂。
陳嬌嬌日子過得自在,和她同為閨閣密友的顧逸卻迎來了趙安。
顧逸請她到自己繡房落座,一面叫人倒茶,一面笑道:「你是將要出閣的人了,嫁的又是天潢貴胄,下回見你,我可得給你行禮了,今兒怎麼有空來我這裡了?」她們情分深厚,又都是或定親的人,說話素來肆無忌憚。
趙安嗔道:「真真你這張嘴,叫人喜歡不是,恨也不是。跟你說正經事呢,你先將屋裡人都打發下去,我才說。」
顧逸見她神色莊重,心知非小,道:「咱們去涼亭裡說話罷。」
涼亭建於水上,四面無窗,一覽無遺,她們坐在裡面說話,外面若有人過來,一眼就看到了,趙安自知此亭所在,遂同她移步過去。
落座後,趙安道:「你婆婆在我那裡,什麼時候接了回去?」
她已勸過張嬤嬤好幾回了,陳述其中的厲害,張嬤嬤卻愈加惶恐,只怕自己讓兒子失了顏面,又怕顧逸出身高貴,看不起自己奴婢出身,因此仍舊不肯,趙安無可奈何,只得請教林睿,林睿思忖再三,遂與她定了一策,先來找顧逸。
顧逸聞言一怔,道:「你這話倒奇了,我哪來的婆婆?」
趙安道:「張大人失散了的母親找到了,豈不就是你的婆婆?此事說來話長,也真真是有緣,竟到了我們家,你也是見過的。」說著將林家如何收養張大虎,如何替他尋母,如何找到張嬤嬤,又如何勸張嬤嬤不得等事細細告訴了她。
顧逸聽到這裡,登時肅然起敬,道:「可憐天下父母心,張嬤嬤真真是慈母了。
說畢,笑道:「咱們姐妹一場,難道你還不知道我的性子?也怕我將來怠慢了張嬤嬤不成?我們家不嫌他是寒門出身,我又豈會嫌張嬤嬤做過奴婢?他們原是流離失所的人,又不是為非作歹的,能保得平安便是大幸,說出去,也沒人說張嬤嬤的不是。既知道了,更該相認團聚才是,你回去就跟嬤嬤說,為了他,更該相認了。」
趙安歎道:「我也說過,只是不聽。」
顧逸道:「你必然沒有陳述其中的厲害。你就跟嬤嬤說我的話,請嬤嬤不必怕,嬤嬤是長輩,哪有嫌棄長輩的道理?百善孝為先,不認嬤嬤,叫外人得知,定會彈劾他一個不孝之罪,到那時,哪裡還有什麼前程可言?」
趙安笑道:「我這就跟她說去,我和睿兒說好了,更要說得厲害些呢!」
顧逸又聽了她和林睿之計,頓時撫掌叫好。
趙安來了,又走了,並未久留,顧太太未免詫異,一問顧逸,得知張嬤嬤竟是張大虎之母,不覺一呆,隨即又是一笑,讚道:「理當相認的,你跟趙姑娘說得很好。」
顧太太忍不住一歎,再沒想到天底下竟有這樣巧的事情,其實張嬤嬤大可不必如此煩惱,將來趙安做了皇子妃,她是趙安身邊的心腹,旁人又有誰敢如此小看她?何況,張大虎本是寒門出身,是林如海仁慈才沒入了奴籍,對此越是坦然,外人反而越不在意。
等顧越回來聽說,也是嘖嘖稱歎。
趙安回到家中,立時去了張嬤嬤房中。
張嬤嬤正在林如海夫婦的長生牌位前為他們祈福,見趙安進來,忙過來請安。
趙安一把扶住她,道:「今兒我去顧家了,見了顧家小姐,她讓我捎幾句話來跟嬤嬤呢。」
張嬤嬤一愣,又是害怕,又是期盼,既害怕顧逸嫌棄自己一個老婆子,又期盼能聽到顧逸對自己的看法,真真是忐忑不已。
趙安說了顧逸的話,又道:「可憐張大人才掙了這樣的前程,若是被人彈劾,一輩子的前程都沒了,沒了前程,哪裡還能娶妻生子呢?嬤嬤一味想著不給張大人添煩惱,實不知不相認才是害了張大人呢!再說,顧家小姐的性子嬤嬤深知,她都這樣說了,可見將來必然不會給嬤嬤受了委屈,還有我呢,難道我能眼睜睜看著別人欺負了嬤嬤不成?」
張嬤嬤流淚道:「我當然不願意我兒失了前程,只是我這樣的人,做了誥命夫人,行事不妥,難免讓人看了笑話,笑話我兒夫婦二人。」
趙安道:「嬤嬤想想罷,我也不催嬤嬤,張大人還有些日子才能凱旋呢,到底是嬤嬤的臉面的要緊呢,還是張大人的前程要緊。等嬤嬤想明白了,且跟我說一句。」
不必說,張嬤嬤毫不遲疑地選擇後者。
張大虎好容易有了如今的地位,張嬤嬤越發不在意自己,只在乎兒子,當她得知極有可能會有人以此彈劾張大虎後,哪裡還能坐得住。
趙安一笑,便將張嬤嬤送到了林家,連同張嬤嬤的身契。
林睿從郭拂仙處請了一日假,親自迎張嬤嬤住到張大虎原先住的院落裡。張嬤嬤見了他立即跪倒磕頭,感激不盡。林睿十分謙遜,安排她住下後,又命人給她脫了籍,又命人給她做了衣裳鞋襪等,顧家和趙家各有東西送來。
張母青年與丈夫兒子失散,顛沛流離多年,再不想至中年竟有這樣的造化,孝子賢媳。
諸事料理妥當,林睿依舊去郭拂仙處讀書,忽一日,接到蘇家的帖子,過去,方聽說蘇夫人要南下,接妙玉回來。林睿聽了,忙將自己素日又採買的東西和書信託他們帶去。他們去姑蘇,姑蘇距離揚州極近,打發小廝送信送東西也便宜。
聽說此事後,北靜王妃和東平王妃等自然也都有禮物書信託蘇夫人帶去,她們在賈家知道有許多人看中林睿,不好跟林睿提起,少不得跟賈敏說,叫她心裡有數。
蘇黎和蘇夫人自是答應不提,只是蘇黎當差,唯有蘇夫人一人帶著僕從南下。
蘇夫人走時乃是五月下旬,烈日炎炎,芭蕉冉冉,最是酷熱難當,林睿竟有些承受不住,江南雖熱,卻常有風雨,郭拂仙見狀,不覺一笑,心想自家貧寒,冰少,遂給他佈置了幾日功課,叫他三日來一回,每日早上過來。
除了賈璉頗有上進之心外,賈珠病歪歪的早躲在房中避暑,林睿又不耐和寶玉一同讀書用功,索性避到了俞家,美其名曰探討功課。
俞老太太和俞恆自是歡迎之至,俞恆的書房處於花園水榭之中,最是涼快不過了。
正談古論今時,忽然太子打發人來,叫他們進宮去。
林睿納罕,俞恆卻不在意,催促林睿換衣服,兩人騎馬到了宮門後,隨著東宮太監逕自去了東宮。他來京城半年多,早去了東宮無數次,只見太子、太子妃並外甥們,倒也有一次宣康帝問起,宣他覲見,餘者一概未見。
因太子的生日在五月,他們都曾備了禮物,前去道賀,早在林睿進京時,賈敏便將禮物備好了,他只需送上即可,不是什麼要緊東西,無非寶硯字畫等。東宮人收了,知道太子看重林家,早送到太子和太子妃跟前了。
太子見了,忽聽太子妃說起林睿的年紀,又說榮國府辦親事時,許多人家都動了心思。彼時距四月二十六日已經過了將近一個月,常有王妃誥命進宮請安,太子妃亦在皇后跟前,故知道了幾分,不禁心中一動,唯恐有人仗勢欺人,逼林家提親,忙說給太子聽。
太子道:「父皇說了,明兒林家哥兒留給我提拔,他的婚事我自有主意,哪能讓人欺負了他去?放心。何況,即便是父皇賜婚,也得問他家父母同意不同意,沒有一廂情願的道理。」
太子妃怔了怔,登時滿臉喜色。
宣康帝如何看重江山,太子妃深知,聽太子如此說,可見更看重太子了,讓太子將來提拔林睿,那便是讓林睿將來對太子效忠。
太子妃笑道:「殿下有主意,我就放心了,如今可都覬覦著林哥兒呢。」
太子卻道:「那些人看中有什麼用?到了如今林大人的官位,一舉一動已非他們自己做主的時候了,總得考慮朝堂上的事情。咱們不必在這裡費心,林大人精明得什麼似的,咱們不插手,他也自有說法。他的兒子,他還能不挑三揀四。」
說畢,太子妃也笑了。
太子妃之所以同太子說,未嘗沒有兩個叔叔意欲和林家結親的緣故。兩個叔叔家都有女兒,自恃貌美多才,又見太子看重林如海勝過他們良多,近來和他們已不大親近了,動了心思,據說求到了俞老太太跟前,被俞老太太罵了一頓攆出去才好些。
太子妃暗暗咋舌,算一算,打林睿主意的已經不下十家了。
太子聽說後,對俞老太太添了一分敬重之意,道:「蘇家也有個女兒呢,不知道是否也有這樣的心思,聽說蘇夫人南下接女兒去了?」
太子妃一愣,隨即道:「若論兩個孩子的年紀品貌根基富貴門第,倒也配得過,殿下怎麼說起這個了?莫不是?」
太子搖了搖頭,道:「蘇家小姐出家也有幾年了,早不說去接,晚不說去接,偏偏這時候去接,我難免有些揣測。他們家乃是世交,蘇大人和林大人又是多年的交情,子女年紀匹配,又是從小兒一處見過的,未必沒有這個意思。」
太子妃笑道:「這些我卻不知了,咱們既非林家,又非蘇家,哪裡知道他們怎麼想。」
太子想了想,也是,遂不再提此事,又因天熱,宣康帝出京避暑去了,只剩太子留下監國,他料理完公務,本就因北疆凱旋,正在回京途中,想起了林睿,再聽太子妃說了這些話,哪裡忍得住,命人傳了進來,連同俞恆一起。想了想,林睿是九皇子的小舅子,雖不是親的,卻勝似親的,又聽說張大虎之母找到了,也命人叫了九皇子來。
作者有話要說:昨天有兩處重大錯誤,原稿裡早就修改過了,但是我忘記先在後台存了一部分,所以出現沒有修改的跡象,我一早爬起來修改一下,然後再添加一千多字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