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沒有什麼特別的。
唯一讓淚瞳覺得不同的,是那天一早上起來眼皮便一直跳個不停。最初她沒當回事,後來小貞瞧著她總是一副彆扭的樣子便問她,淚瞳跟她說右眼皮跳得厲害,小貞當即就大驚失色:「呀,老闆,俗話說左眼跳財右眼跳災,你今天肯定點兒背,你還是小心點,啥兒事都別幹,晚上等陸中校來接你回家哦。」
小貞說著就從她手裡把抹布拿過去打掃衛生,讓她好好坐在那兒。
淚瞳才不相信她的胡說八道,轉身就去把今天花店送來的鮮花插去花瓶裡。可她把花瓶裡裝了水從裡間出來時,不知怎的手一滑,花瓶竟掉落在地,「砰」的一聲響嚇壞了三個小女人。小貞小楓趕緊過來問:「虞老闆,你沒受傷?」
淚瞳怔怔地搖頭,「沒事。」
隱約的,她這才察覺出有些不對勁。
好像真的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縈繞在身邊,可究竟是什麼呢?
小貞小楓忙著收拾地上的殘局,她呆呆地坐在窗邊的休息區,忽地就看到霍啟東的車戛然停在她店門口。他從車上下來,連跑帶跳的,臉上的神情異常凝重。
霍啟東這段時間已經很少一大早上的就跑來她店裡,這會兒他來,會有什麼事?
淚瞳迎上去,霍啟東看著她落魄的小臉蛋,平復了一下呼吸,說:「你托我找的人,找到了,可是……」usw7。
找到了?淚瞳心裡一緊。
「可是什麼?」
「她的狀態很不好,我已經讓人送去醫院了。」
淚瞳只覺得大腦一片空白,「狀態不好是什麼意思?在哪裡找到的?」
「一個鄉鎮的廢品回收站,聽說她這段時間一直在那裡靠揀破爛為生。昨天晚上她突然昏倒在廢品回收站的後門口。還好我派出去的人得到線索及時找去那兒,這才給連夜送回來。不過醫生說她的情況很不好,你要有心理準備。」
淚瞳只覺得身子一軟,雙腿連站的力氣都沒有。
這段時間陸瑢止他爸也一直在廣派人手尋找,然而因為在顧慮其身份,並沒有大張旗鼓的找。再加上他們一直以為她還在城市裡,沒想到她竟然躲去了鄉鎮。
霍啟東扶著盈弱無骨的淚瞳,自知有點不太對勁,便問:「妞兒,她是你什麼人?」
淚瞳雙目泛紅,晶瑩的淚已經在眼眶打轉,「我媽……」
「……什麼都別想,我送你過去見她……」霍啟東這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姓,在他幫忙尋找的時候,他一直以為李淑琴只是陸軍長的妻子,陸瑢止的繼母。可是怎麼,會是淚瞳的媽媽呢?
……
淚瞳到達病房外的時候,已經看到李青站在門外如一顆挺拔的松柏。見到她,李青點頭示意,說:「軍長聽到消息剛趕過來,不過……」不過李淑琴的狀況有多糟糕,看的人恐怕都會暗自心痛。
見他這副表情,淚瞳意識到她的狀態一定是差到了極致。
她哽咽著:「我,我想看看她……」
李青沒有說話,替她敲門之後將門推開。
高幹病區裡寂靜異常,淚瞳彷彿聽見死亡的聲音。
映入眼簾的,是滿目的白。最純粹無暇的白,在此時卻突顯出生命的脆弱與無常。淚瞳幾乎被這強烈的白刺痛了眼,潔白的枕頭上,那張形如枯槁的臉煞白得那麼醒目。短短的四十五天,把那個面容溫和嫻靜恬淡的女人折磨得不像樣子。
距離她離家出走,只是四十五天而已啊?
雖然對於她的出走她始終保持緘默,可她卻把她離開的日子記得那麼清清楚楚。
淚瞳幾乎無法走路,霍啟東攙在她身邊,李青見狀,卻巧妙的從他手裡握著淚瞳的胳膊,說:「我來,感謝你對虞小姐的照顧。」說著,他便扶著淚瞳一步步的往病床邊靠近。
霍啟東沒說什麼,看了看淚瞳茫然無措的身影,轉身出去關上了門。
陸以恆坐在李淑琴身邊,握著她一雙粗糙甚至裂了口的手老淚縱橫。這個在軍隊裡磨練了幾十年的軍人,流血流汗不流淚的軍人,如今看到昏睡不醒的妻子,也終是流下了無聲的淚。淚瞳站在他身後,目光停留在她沉靜的臉上。她就像是睡熟了一般,呼吸輕緩均勻,卻已完全不知週遭的一切。
淚瞳掩面流淚,想開口說些什麼,嘴唇吸動著,卻終是什麼也沒有說出口。
病房裡靜悄悄的,除了呼吸機的聲音和氧氣浮動的聲音,就只有悲痛欲絕的人心痛的聲音……
良久,醫生敲門而入。
看到一身軍裝的陸以恆,再看看他的肩章,這才恍惚知道原來是個大人物,他試探姓的問了問:「請問您是病人的……」
李青忙在一旁答道:「這位是病人的丈夫陸軍長。」
醫生點頭:「陸軍長,關於病人的病情,我們去辦公室談談。」
陸以恆留戀的看了李淑琴一眼,前往醫生辦公室。
淚瞳也跟著去,看到醫生辦公室門口貼著的腫瘤科主任辦公室字樣時,心裡不由得一沉。腫瘤科,這三個字就透露著絕望感。
醫生指著辦公桌旁貼掛的ct影像和mri影像,神情凝重地說:「病人入院後我們對她進行了全面的檢查,發現她的癌細胞不僅轉移到腦部,而且各個器官均已分佈。目前病人已經進入無意識狀態,這主要是因為癌細胞壓迫了腦神經。癌細胞在她的身體裡非常的活躍,擴散得很快,胸部積水也非常嚴重,肝功能幾乎完全破壞,就連胃腸內壁也不例外……」
陸以恆的臉色異常難看,他打斷他的話問:「醫生,簡單來說,她還有沒有救治的可能姓?」
醫生凝神片刻,搖了搖頭,「病人身體器官衰竭很嚴重,已經沒有治療的必要。」
沒有治療的必要?這麼說,連醫生都要放棄她了嗎?
淚瞳只覺得天旋地轉的站不穩。
陸以恆猶如被石化了面色堪堪的黑沉,他轉而憤怒地道:「怎麼可能?在這之前她一直在用藥物控制,而且效果非常好。她只不過一個多月沒有服藥而已,癌細胞怎麼可能進展得這麼快?不行,我要給她轉院?」
李淑琴之前一直是在軍區總醫院接受冶療,她的病歷也被保存在那裡。
醫生歎息一聲說:「病人有轉院的權利,只不過,她的時間已經不多了,而且她的身體狀況已經不適合顛簸。接下來的三天,還希望家人能好好陪著她。」
三天……
淚瞳腿軟的跌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陸以恆也彷彿被霜打了似的蔫了下來,默默地跌坐在一旁無話可說。
眼淚,就這樣毫無知覺的落下。
醫生接下來的話,淚瞳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就連她是怎麼再次回到病區的,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只覺得自己的身體輕飄飄的,就好像,靈魂已經離殼了一般。陸以恆想要和李淑琴單獨待一會兒,淚瞳點了點頭,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哭得肆無忌憚。
原來,得知她將要離開這個世界的消息,她的心會這麼痛。
心痛得好像就要從心房裡迸出來似的。
醫生說,她已經陷入無意識狀態。不管別人對她說什麼,不管身邊的人怎麼喚她,她都再也聽不到。她只是在她自己的世界裡沉睡著,這一睡,便再也醒不過來……
她怎麼能這麼殘忍呢?她為什麼要這麼殘忍?
淚瞳兀自搖著頭難得過不知所措。
霍啟東看著哭得跟淚人兒似的淚瞳,坐在她身邊一時竟不知如何安慰。他伸手輕拍著她的背,一手將兩個信封遞給她,緩緩開口道:「這個是我派出去的人在她身上找到的,一封寫著你的名字,還有一封是給陸軍長的。」
掩面痛哭的淚瞳紅著眼抬頭,淚眼模糊間看到信封上絹秀的字跡。
那是她的字跡沒有錯,儘管事隔十多年,她還是一眼就認出她寫的字,那麼清秀,如同她嫻靜溫婉的模樣一般。
她握著信,雙手都在顫抖著。
她擦了擦淚水,把寫著她名字的信打開,清秀的黑色楷體小字便呈現在眼前。信紙在她手裡顫抖著,抬頭的那一聲「瞳瞳」,頃刻間就讓淚瞳淚如雨下,她抽泣著,強忍著心裡的悲痛去讀這封信:
以軍醫是。「瞳瞳,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很有可能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這麼多年來,我沒有盡到一個做母親的責任,我在你最需要父母關愛的時候離開了你。我不能乞求你的原諒,因為做為一個母親,連我自己都不能原諒自己,又怎麼敢奢望得到你的原諒呢?」
「我是一個自私的女人,在面對生活困境的時候,我沒有選擇勇敢面對,而是選擇了逃避。面對你,選擇了拋棄。我知道我是個壞女人,是個壞媽媽。當我知道你被好心人收養之後,我連把你認回來的勇氣都沒有,我可能是這個世界上最自私的媽媽,不,我根本就不配做任何人的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