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澤鴻有時間就會來一朵這裡坐一會,他不時就盯著一朵的臉發呆。王慧潔幾次勒令他不許來瑄華宮,他便偷偷趁夜來。漸漸的宮裡就有了傳聞,說一朵有意勾引唐澤鴻,因為懼怕三萬御林軍的那些老臣也都又蹦躂起來又大喊妖妃禍世。
一朵不理會,唐澤鴻居然也不理會,依舊趁沒人一有空就往瑄華宮鑽。他問過一朵好幾次,「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沒有。」一朵每次都這樣回答,他還是鍥而不捨地盯著一朵看,然後發呆回想最後一無所獲,便又自言自語。
「許是小時候經常見父皇拿著母妃的畫像看,便覺得似曾相識了吧。」
一朵在沒人的時候就叫他阿牛,問他將來會有什麼打算,每次他都很驚訝地望著她說,「自然做個聖賢明君。」
「除此之外呢?」
唐澤鴻就會紅著臉有些難為情,「娶個也如母妃這般美麗的女子。」
王慧潔開始為唐澤鴻張羅立後,唐澤鴻不同意,更加頻繁往一朵這裡跑。一朵漸漸也看出苗頭不對,雖然前世倆人之間有點小曖昧,可當下他卻是她夫君的兒子呀。
為了羽瑄的名聲,為了唐澤鴻的名聲,一朵覺得自己不應該再繼續呆在皇宮。在民間找個小房子,繼續等羽瑄。
唐澤鴻卻鍥而不捨,四處打聽終於又找到了一朵。他說,就是喜歡跟她呆在一起,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干就是乾坐著看著她就舒服。
一朵很無奈,後來聽說羽鸞要與秦昊完婚,自己也沒好送的,就做了一隻鴛鴦枕送給羽鸞做賀禮。唐澤鴻喜歡上個鴛鴦枕,也要一朵做一個。這樣黏人的架勢,跟前世的阿牛真真有點相似。
「你且安心打理好朝政,等有朝一日有人接替你的位置,我就帶你離開這裡,去你本來的地方。」
一朵以為唐澤鴻可以總算安下心來去過本來的日子,不想卻開始謀劃找賢士禪讓皇位。這可氣壞了王慧潔,見勸說不動就出宮來見一朵。
這兩年,王慧潔老了不少,鬢角已經斑白。因著羽瑄的死,王慧潔終究還是怨了一朵,即便還談不上恨但始終不可原諒。她問一朵到底什麼意思,到底要做什麼,難道真如外界人傳的那樣是來禍害大越國的?
一朵繼續和韓明月有一下沒一下地下棋,也不說話。王慧潔就上來一把掀翻了棋盤,只怕此生她還第一次如此無禮過。身為一個母親,在兒子多次忤逆她之後,端著的賢良架子總算打亂了。
「他本來不該來到這個世上的。」
一朵的話王慧潔聽得雲裡霧裡,「你是在說,當初你救了我們母子,而今就要全數討回去?」
「我不是這個意思。」該如何說,王慧潔的命數此生本該無子無嗣,又如何說唐澤鴻終究要被她帶回妖界才算遵照輪迴?
「求求你了,放過我們母子,放過大越國!」王慧潔忽然就跪在地上,聲淚俱下。
韓明月衝上來要說什麼,被一朵制止,「月兒,你先出去。」
韓明月不願意,還是一跺腳出去了。一朵扶起王慧潔,「羽瑄的死我也很內疚,我知道你怨我。」
「那就放過我的兒子吧。」王慧潔哀聲祈求著,哭得雙眼通紅好不可憐。
「我……」一朵欲言又止,「他……他本來是我的一個朋友。」
王慧潔聽得不明白,擰緊秀眉。
「他死了,死的很慘。我欠了他的,自然要幫他復活。」
王慧潔終於聽出點眉目,「所以,你利用我的兒子?」
「沒有,我沒有利用。本來……是打算利用來著,覺得你是個好母親,可以給他很好的一生。可是後來,我算出你的命格……」一朵深吸口氣,深深望著王慧潔將實話說了出來,「算出你的命格此生無子無嗣,即便生產亦是死胎。所以我擅改了你的命格,借用百年靈力保住了你的孩子,用我朋友的靈魂借用你兒子的**活了下來。」
王慧潔不住搖頭,無法相信這種事會在她和她的愛子身上發生。頭上珠釵叮咚作響,一把抓住一朵的胳膊,長長的指甲抓得一朵一陣生疼。
「你胡說!你騙我!我的兒子從小那麼健康活潑,怎麼會是個死胎!」拚命搖頭,似要將聽到的所有話都從腦海裡揮散。
「我沒有胡說!我又何必騙你。擅改命格會受命格輪盤反噬之苦,我不知將來等待我的會是什麼懲罰,何必用自己的命運與你撒下彌天大謊。」一朵掙開王慧潔的鉗制。
王慧潔無力地伏倒在矮榻上,無力地痛哭著,「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我的兒子……我的兒子……」
「我沒有打算現在就帶他走,我知道一個母親無法割捨母子情。我只打算,等將來你命數盡了再帶他回到他本來的地方去,在那裡也有一個母親等著他回家。」一朵背對王慧潔,不想看到她如此傷心的模樣。
王慧潔哭了一會便擦乾了眼淚,望著一朵的背影許久,才聲音沙啞地說,「他的那個母親,對他可好?他在那裡可是衣食無憂?他的那個家可是幸福美滿?他……」
似還要說什麼卻嚥了回去。
「嗯,談不上富貴卻是衣食無憂的。父母健在,母親雖不及你溫柔賢惠卻也是真心愛阿牛的。」
「他本名叫阿牛嗎?」
「不。叫朱上雲。他娘說,寓意衝上雲霄為九天神將。」
「神將?也和你一樣是長命的妖精?」
「嗯,他家很有靠山,在天界還有個當神仙的二叔。」雖然好像是騙她的,不過一朵還是相信阿牛家在天上有個當神仙的親戚。
「一直不老不死多好。哪個母親不希望自己的孩子長命百歲。」王慧潔忽然笑了,站起身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皺又恢復端莊的太后模樣。
看著王慧潔一步步往外走,她嬌弱的身板那麼單細。這兩年朝廷重擔都壓在她身上,唐澤鴻終究年輕,她為此很是操勞。一個女人,為了兒女又為了國家,活的該是多麼疲憊啊。
「你打算什麼時候帶他走?」王慧潔忽然停下腳步,問一朵。
「……」望著小屋外的湖光山色,一朵有些迷惘,「我也不知。總覺得本來生長在南方的樹若遷植到北方,應該活不長吧。」
王慧潔身體猛然一晃,頭上珠釵又是一陣壞佩叮噹,「趁著我還能操勞國事,不如就盡快吧。」王慧潔咳嗽兩聲,有些不適地撫了撫心口,「若等我將來去了,鴻兒還一意孤行不娶妻亦無子,他若被你帶走了,大越國豈不是要落入旁姓之手。」
一朵覺得喉口緊的難受,擠出細弱的聲音,「羽瑄娶了個好妻子。」
王慧潔搖了搖頭,「若我真的好,他便也不會愛上旁人了。」
「對不起。」
「你不用感覺抱歉。他愛上你沒有錯,你亦沒有錯。命運如此,又怪得了誰。只要盡量做到問心無愧,此生也算無憾了。」
王慧潔走後,一朵站在原地沉默了許久許久。她不知為何喜歡上了沉默,韓明月以為她在想什麼,小彩也以為她在想什麼,其實什麼都沒有想,只是沉默而已。
沒有心,又哪來那麼多的紛擾。
羽鸞成親後搬出皇宮入住新建的公主府,看羽鸞總是笑盈盈的樣子應該過的很幸福。她經常來探望一朵,聽她說王慧潔最近很器重唐仕林。一提唐仕林,韓明月深深低下了頭。
唐澤鴻最近來一朵這裡也少了,他正在盡心打理朝政等待有朝一日和一朵遠走高飛,他是這樣想的,脫離世俗與那個總能給他舒服感覺的女子天涯海角隱姓埋名流浪漂泊。他並未覺得有什麼不妥,也不覺得有違倫常道德,他只是覺得跟她在一起很開心,從未想過其他。
一朵有一次問他,離開娘親也不覺得難過嗎?他沉默了。一朵不想他做個不孝之人,便對他說,「好好在你娘身邊陪她幾年。」
唐澤鴻看了一朵許久,重重點點頭。
這一次唐澤鴻回宮後,許久再沒來找一朵。後來聽說王慧潔病了,病的很重。一朵想去看看,卻被小彩制止。
「人各有命,你牽扯人間事已經夠多了。莫要將來一併化作災難降臨你身,方才醒悟後悔。」
一朵便沒有再入宮。羽鸞來過一次,好像從王慧潔那裡聽說一朵要帶走唐澤鴻,很是氣憤。先是長篇大論說了一通她哥哥不曾怠慢過她,然後又說為何要毀掉哥哥大好江山。一朵不想跟羽鸞解釋太多,便一言不發,羽鸞竟然哭了。
「皇兄從小過的好苦。母后看似很疼他,實則經常不給他飯吃。我經常偷偷將吃剩的糕點果子藏在裙子裡拿給皇兄吃,一次被母后發現,卻打了皇兄三十大板。三十大板呀,哥哥當時才十二歲,母后怕被父皇發現還逼著皇兄坐在板凳上練字且字不許寫歪一點點,更不許在人前喊痛。皇兄經常因為吃不飽飯還要練劍暈倒過好幾次,母后卻在父皇面前說是皇兄貪玩晚上不肯睡覺白日才會無精打采,氣得父皇給皇兄加了更多的功課。」羽鸞擦了擦眼淚,繼續哽聲說。
「我聽伺候母后的嬤嬤說,母后恨皇兄的母妃奪走了父皇恨她生了兒子,而她自己多年有孕生的卻是女兒。母后待我也不是很好,經常罵我為何不是男孩。她後來為了生個兒子吃了很多補藥,又在宮外找了很多偏方,身體就越來越差了。後來有一次聽老嬤嬤說走嘴,皇兄的母妃竟然是被母后活活打死的!我不知道皇兄知不知道這件事,總是能看到皇兄偷偷回他母妃的寢宮擦拭地面,就好像上面有什麼東西似的擦也擦不乾淨。後來父皇駕崩了,皇兄做了皇帝,母后垂簾聽政雖不再敢對皇兄那麼苛刻,還是經常與皇兄較勁就是不肯聽皇兄意見。母后又從宮外找來一個煉丹的道士,說會什麼長生不老術,不聽皇兄勸誡最後終於中了丹毒而薨逝。皇兄後來又遇見了你……」
羽鸞擦著眼淚再說不下去了。
一朵的心口一陣陣發燙,不住喝著冷茶也無法熄滅那團灼燒的火。她也不知該如何和羽鸞解釋,可是該離去的終究要離去。阿牛終究要回萬妖山,這與毀不毀掉大越國無關。
正說著話,宮裡的金寶來傳消息,說是東宮太后娘娘薨逝了。
誰也不知道為何王慧潔死的這般突然,唯獨一朵覺得其中另有蹊蹺。在一朵回宮奔喪時,芳雨將一封信交到一朵手上。
王慧潔留下懿旨,聯合朝中重臣,將懿旨當眾宣讀。說是唐澤鴻不顧祖宗基業枉視祖制禮法,有違道德倫常沉迷於其父皇之妃,特廢黜帝位傳位於唐仕林。
王慧潔這道懿旨留的狠絕毫不留情面,毀掉了唐澤鴻的一生清譽不說,也將一朵的罵名推到巔峰。一朵自然渾不在意,反正妖妃罵名已多年不怕再多一條。只是見唐澤鴻很傷心也很失落,很是憐憫。
朝中有一些人還是不服氣將皇位禪讓給唐仕林一個王爺之子,雖然唐仕林在朝為官多年名聲極好,且賢德仁厚,若出生在皇家定是一位有為的皇子,即便做了皇帝也能將大越國打理的很好。只是名不正言不順,即便唐澤鴻做出大逆不道之事喜歡上了父皇之妃,只要將那個妖女處死便可一了百了,唐澤鴻還是他們的好皇帝。
王慧潔還將一朵給她的虎符交給了唐仕林,那三萬訓練有素的御林軍足以鞏固唐仕林的地位。百姓們,在意的終究只是是否有好日子過。唐仕林登基第一天,在一幫無精打采亂糟糟的老臣面前,第一條便將大越國多項雜役稅務免除,又大赦天下將一些不是重罪之人全部放赦回家,又頒布全國減免賦稅三年。這些都只是對民有利,朝中大臣還不堪滿意。唐仕林又將朝中待字閨中的女子,本來寓意入宮為唐澤鴻為妃的,不管美醜全部納入後宮。有人說一直未娶妻的唐仕林很好色,也有人說這般做倒是牽制住不少老臣。在他們反對唐仕林時,總要想想自己女兒還在宮中為妃。
這場換主風波,就在唐仕林簡單又不簡單的處理下,漸漸平息了。
唐澤鴻在宮裡守孝三個月閉門不出,後來就人間蒸發了,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裡,只有一朵知道。
羽鸞知道一朵和唐澤鴻去意已決,再不甘心還是來小屋送一朵最後一程,她很感激一朵幫她指點迷津得了一個好夫君,如今輔佐新帝雖沒有大智大慧可身為駙馬又有功名在身也很有威信。
「我會回來的。」一朵安慰羽鸞。
「你不是要與澤鴻遠走高飛?」羽鸞驚訝問。
「怎麼會,我還要回來等羽瑄呢。」一朵拍了拍羽鸞的肩膀。
在臨走前,一朵打開了王慧潔的信,原來果然如她料的那樣,王慧潔竟然是自殺!她信中說,丈夫死了,她的心也死了一半,若不是牽繫愛子牽繫大越國,便也跟著羽瑄一併去了。為了讓唐澤鴻再無牽掛,她覺得她能為他做的最後便是讓他可以放心離開。信中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最後說了一句,希望唐澤鴻可以安好。
「你怨我麼?」一朵深吸了好幾口氣,灼燒的心口才稍微舒服些,輕聲問一旁的唐澤鴻。
唐澤鴻沉默許久,搖了搖頭,「為什麼要怨你?」
「我不知道當初將你復活在你母親的肚子裡,到底是對還是錯。」若當初再好好考慮一番,或許王慧潔也會有另一番人生。
「你不瞭解我娘,她這一生,唯獨看重我和父皇。江山於她,不過因那是我唐家的江山。你亦不瞭解我,我要的從來都不是江山。」
一朵沒有問唐澤鴻其實想要什麼,而今的阿牛已不是當初那個抬個手指都知道他要做什麼的阿牛了。或許他們都被命運玩弄了,苦苦掙扎過後,不過都還逃不出宿命的束縛。
一朵和唐澤鴻去了皇陵。羽瑄和王慧潔已合葬在一起,也算給了王慧潔一個最後安慰了。進了香燒了紙,在他們的陵墓前站了許久,還是唐澤鴻喚了一朵一聲,才一起離去。
「你可知道我帶你去哪裡?」一朵問走在前面的唐澤鴻。
他搖了搖頭,「我從小就總做一個夢,夢到我有一個家,那裡山石嶙峋奇花異草都是我從來沒見過的。還有一個女子,嗓門很大總是站在山頭喊我回家吃飯。」
「原來前世的記憶在你體內有復甦的跡象。」一朵親暱地摟住他的胳膊,好像倆人小時候在萬妖山上,手牽著手一起走在花叢中。
「那便是我的前世?」
一朵點了點頭。
「那你呢?是我什麼人?為何我總感覺跟你很親近很熟悉?總想靠近你?你是我的母妃啊,我應該不會喜歡上你,那樣有違倫常。」唐澤鴻抓抓頭,臉頰微微泛紅。
「我們是很要好的朋友,就好像閨蜜那樣。所以你覺得我親近熟悉,我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發小。」
趁著夜間,一朵尋到了冥界大門。打開封印已是不能,封印在多年前就被玄辰加強了,只怕一般人已打不開。趁夜間冥界大門大開,溜入冥界然後尋著雙雙對對找到通往妖界的裂縫,就可以帶著阿牛還有韓明月去妖界了。
小彩問一朵,「你可想到會見到尊上?」
一朵的腳步猛然僵住,「我會盡量避開,等阿牛回到阿牛娘身邊,我就回到人界去。」
韓明月卻是很雀躍,一直嚷嚷著一定要去找爹爹,然後跟爹爹在不分開。那就是他們父女的事了,畢竟無殤撫養韓明月那麼多年,忽然就丟下不管也實在不負責任,一朵不會過多插手。
唐澤鴻卻顯得有些惴惴不安,尤其到了冥界,更加變得恐慌,好像曾經在這裡發生過非常可怕的事。一朵緊緊攥住他顫抖的大手,給他一個放心的笑容,他才漸漸安穩下來。
一朵掩去容貌,又用法術遮住三人身上氣息,避過來回巡查的鬼差總算找到了通往妖界的裂縫。
「走過這裡就是妖界了。」一朵的腳步卻僵住,身體不住顫抖起來,居然有害怕起來。
「你在害怕?」唐澤鴻發現她的不對,緊緊摟住她的肩膀。
「哪有,我又有什麼好害怕的。」拉著唐澤鴻的手,一起走入裂縫。
作者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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