熵魔抬手掀開布幔,走進帳篷中,只見黃鸝正彎腰下去替南蓋上床單,南背對著他。從他的角度看過去,南的肩膀倒不像個男人的肩膀,瘦削、無力,那道醜陋如蚯蚓的傷疤朝他猙獰地笑。
熵魔走了過去,看了看放在床邊的藥罐。
「五個月的身孕了,不必過度操勞。」走過去,將黃鸝扶了起來,讓她坐在一旁的矮塌上,面具後的眼睛淡淡看了眼那張醜陋的臉。
「我的身子沒有那麼嬌弱,不然那時陷在泥漿中就沒了,孩子的命,硬得很。」淡淡地笑了,臉上有為人母的喜悅之情,同時腦海中也浮現二人初次相見時的情景。
「我的命,是你們的救的。」熵魔說道。
「王,不是我們救你,是天不亡你。」
「天不亡我?天不亡我,人也會亡我。」他鮮少與人說起心中之事,說起,便是一陣徹頭徹尾的回憶之痛。
「還在想她嗎?」黃鸝問道,但熵魔卻沒有回答,只伸出手,慢慢取下那銀色的面具,然後放下,他臉上的神情,誰也讀不懂。
黃鸝站了起來,走向他,伸手撫上他臉上,那裡曾經血流如注,淚流如水。
「黃鸝,此生,你的孩子便是我的孩子。」
「謝謝王,我……我代夫君謝謝您。」
黃鸝聽了,眼裡含上了淚,跪在熵魔面前,說道。這不是個會承諾,懂得講溫情話的男人,但若說出口的話便是讓人無法質疑的。
「很晚了,你去歇著。」
熵魔和黃鸝一道走了出去,帳篷中恢復了安靜,猗房慢慢睜開眼睛來。
蕭國。
一襲青衣的蕭逝之站在琴簫宮裡,環顧裡面的一景一物,如今伊人已去,留下是淡淡的卻揮之不去的屬於伊人的味道。
當日,她走之時問過他,為何會放他走,他笑著攬住她的肩膀,說道:
「不,我不想放你走,我只願化成塵埃,日夜與你相隨,但我是蕭國的王,不能置臣民於不顧;而你,說離開去陪你母妃會讓你笑,我便願意割捨。你說陪你母妃,這理由多麼牽強,因為你不會撒謊,但我亦知道,你的理由愈勉強愈說明你不願呆在我身邊了。」
「我……對不起,當日願與你大婚,是因為想讓你師出有名,去救我父皇的城池。」在這一點上,段世軒卻是將她看清了,如今,她只能忐忑地說著抱歉的話。
「猗房,以後學著對我說謊,好嗎?即使你不愛我,也不要讓我知道,因為,這真的很殘忍。」蕭逝之放開手,背過身去,他的背影那麼偉岸卻又那麼無力,在這個殘忍卻讓他不得不愛的女子面前,他潰敗地一塌糊塗,卻又心甘情願被她利用。因為她的心思,他又豈會不知道?
猗房伸了伸手,但還是放了回去,轉過身,兩人朝著相反的方向慢慢向前走,距離越來越遠。
起風了,溫暖的陽光不知何時已經隱去,那風柔柔地拂過她的青絲,交纏在一起,在空中飛揚,帶起一股憂傷卻又堅定無比的弧度。而那池邊的柳樹,每當風一吹,便開始倒下,卻又強韌的起身,百折不撓。
轉身看了看,蕭國的皇宮裡,也開有一片火紅的曼珠沙華,紅的似火,熱烈地似飛蛾撲火一般的顏色。
歲月,時光,證明了何事?又思念了何人?
大酈國,那個究竟還是自己生活過的地方,她曾經的離開,曾有人牽掛過麼?那一段日子,如夢魘般折磨,卻也終究是她存在過的證明。而如今再次回去,該去哪裡呢?父皇那邊,也只會是一番虛情假意的愛吧。
她依然能想起冷宮裡那個女人的詛咒,說她此生不會得到他人的愛,現在她覺得她的詛咒一定會成真的,因為她像個真正的飛蛾般,總喜歡往火裡撲。明明,蕭逝之待她那般好,她卻想著要離開。
「猗房,你愛上他了,是嗎?」突然,身後傳來蕭逝之的聲音。
她猛地回頭。
「你的性子那般冷,若非他那種強烈的撞擊,似乎沒有什麼可以打開你的心,告訴我,你愛上他了是嗎?」蕭逝之似乎是經過長久地掙扎才將這個問題問出,而等待她回答的瞬間,又是那般難熬。
西下的斜陽,霞光縈繞著整個皇宮,淡淡的光芒落於蕭逝之的身上,他的週身散出層層薄光,看過去,他的身姿依然那般飄逸美好。
他立於湖邊一排排的垂柳下,柳枝隨著輕風,微微搖擺著身姿,若有似無地拂過他的衣服。
「不,我不愛。」她回答道,聲音不大,但卻清清楚楚傳入蕭逝之耳中,讓他的唇角浮起一絲笑容。
「好。猗房,你記著,我這裡永遠只屬於你一個。」他撫上心臟的位置。
猗房回過頭去,這一次,她沒有再回頭。
臨行前,蕭逝之請蕭國的易容高手為她弄了張醜陋的臉,那樣的醜,便是看著也眼痛頭痛,是的,他是有私心的,他不願任何人看她一眼。
但是,事情卻依然出乎意料之外,她那張易容後的醜臉,仍舊沒能躲過別人的注視。
此時,燕陵十三騎正匯報熵魔那邊的情況。
「王,那熵魔派了人來,說用北邊十座城池方可換回南神的命。」
「他知道南神對於本王的重要性麼?不然為何會提出十座城池的交易。熵魔的情況可有掌握?」
「王,熵魔是一個月前突然出現在北邊的,他總以面具示人,沒人見過他的真容,包括他的部下,據說,就連睡覺,那面具也是不離的。」
「他可有女人?」
「身邊有一穿黃衣的女子,但不知是不是他的女人。」
「繼續調查。」
「王,那十座城池?」
「本王親自走一趟。」
「萬萬不可,那熵魔殺人不眨眼,王若貿然前往,怕是會……」一旁的若奴於是知道,南神固然讓她的王緊張,但真正牽動他心弦的卻是那個女子。為了她,他是連性命也可以不要的,十座城池又算得了什麼?
那麼,他真會成為只愛美人不要江山的君王麼?
這是屬於他的帳篷,帳篷內卻簡陋無比,一張書桌和一張床,他的盔甲掛在床邊。
熵魔坐於帳內的桌前,右手手指在桌面有一下沒一下的敲著。
清樂披散著頭髮跪在地上,低著頭,不敢看他,那敲擊的聲音每一次都敲在她的心上。自從沙漠中,她就與公主、還有南神都失去了聯繫,一人獨自被關押了起來。如今,不知公主情況如何了?這熵魔可有發現她的女兒身,都說熵魔姦殺擄掠,無所不作,若讓他發現了公主的美貌,必定難逃他的魔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