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父皇退位?猗房的心微微抽動了一下,眼凝望著琴簫宮裡的曼珠沙華,曼珠沙華寓意便是沒有結果的愛,那麼愛的結果呢,又是什麼?
「現在段世軒已經攻下了八個城,要攻破京城是登上皇位是指日可待的事情。」蕭逝之小心翼翼地跟她說著京城現在的情況,作為李正龍的女兒,她有權知道這些事情。
「他會殺我父皇嗎?」她的眼神從曼珠沙華上移開,看向蕭逝之。
「我想,他是會的。」
呵,猗房突然之間明白了,段世軒那樣的人,雄心壯志高於一切,他是絕不會在兒女情長的事情上耽誤的,他永遠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而那皇位必定是唾手可得的了。
而皇城裡離她最遠、連她的母妃也不認得的那個男人卻是賜予她生命的父親,她真能做到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嗎?她的腦海中浮現出多年前在冷宮裡發生的一幕:
對她來說,皇宮裡的溫度似乎永遠都是冰的,那天晚上,暴雨和狂風相伴而至,天又發黑了,黑得像黑夜一樣。雲層很低,簡直罩在皇城上。山頭上落下一陣不祥的暗影,又聽到一陣嘶嘶聲,,是雷神的嘶喊和咆哮。耀眼的電光每時每刻照亮著嚇人的天空,威脅著大地。
落英宮的床又硬又冷,許是因為多年關著些心中有怨氣的人,在那詭異的夜光之下,年近五歲的她嚇得不敢睡,只是瑟縮地抱著自己的雙腳,她很想哭,可是又怕自己的哭聲會因想到睡在隔壁的剛被貶至冷宮的女人,這個女人猶如一隻長滿了刺的刺蝟,稍微惹到她,便是一陣拳打腳踢。
雨,似一顆煌煌然的人心,不知歲月從何時開始,又能在何處結束。此刻,唯有庭院裡的那片彼岸花,黑幽幽的夜間綻放著如血般的花,這牽動人心的花,也成了雨裡生命激情的唯一象徵了。
雨慢慢小了,但一陣驚雷不期而至,嚇得小猗房忍不住尖叫了一聲,而這一聲將那刺蝟喊醒了,於是她氣勢洶洶地跑過來,那散亂的頭髮猶如鬼魅般,那晚,因為要發洩被打入冷宮的怨氣,無助的小猗房變成了她唯一的出氣筒,直到她揮舞的雙手累了倦了才罷手,最後頹喪地離去的時候,她說道:
「你這下賤胚子,將來必定和你母妃一樣的下場,沒人要你,沒人喜歡你,沒人會關心你,沒人會愛你,你一輩子都是一個人,永遠也不會有人牽著你的手陪你走……「
這是猗房心中一副怎麼也抹不去的邪惡畫面,即便很多年以後再度想起,也會從夢中驚醒,然後哭著告訴自己,不,她不是沒人要的,不是沒人喜歡的,不是沒人關心的,也不是沒人愛的,會的,會有人愛她的。
是的,會有人愛她,正如眼前多站立的這個風華絕代的男人,他有著至高的權位,原能享受溺水三千,但卻只願取她這一瓢飲,除卻他,還有誰會這麼愛她呢。
「好,成婚,我們成婚吧。」
猗房起身,走進,鄭重地將自己的手伸入他寬厚的手掌之中,身後的彼岸花,似乎在風中開的燦爛了。他的手很溫暖,不似段世軒那般冷,段世軒的手和她的手是一樣的冷,從前住在一起的時候,他便是霸道強硬地握住她的手要取暖,但到最後反而是他將她的手一起握住放在胸前。
蕭逝之一聽,怔住了,而後將她的手放下,欲言又止,匆匆跑了出去,急得那青袍飛了起來,在空中留下一絲喜悅的弧度。
猗房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笑了,呵呵,真的沒有人願意要她,終究沒有人在乎她的,是麼?
就在她轉身之際,蕭逝之卻又一陣風似地回來了,他的臉上有水珠,一顆一顆掉了下來,連衣襟的前面也是濕的,他的臉上略微有些窘迫。
「你……」猗房訝異地看著他。
「我不敢相信剛才你說的是真的……所以,出去用冰冷清醒了一下,當我再次回來你還站在這裡的時候,猗房,我才確信那是真的。」
他重新執起她的手,說道,今日,她身著一襲白色繁花抹胸,外披一件白色紗衣,那若如雪的肌膚透亮,三千髮絲散落在肩膀上,沒有任何多餘的髮飾,只是帶了許多繁花,紅白的繁花襯托著哪張雪白透晰的臉龐,身上纏著黃絲帶,顯得十分妖艷迷人
「那麼,你要去準備婚禮嗎?」
「要,要,當然要。」
猗房看著蕭逝之孩子般的臉,笑了,而那隨意而止的笑,讓他看呆了,她的笑容猶如櫻花般燦爛,蕭逝之覺得此刻他們彷彿置身於漫天飛揚的櫻花樹下,淡淡的清香飄來,一切看起來似乎都變得那般美好了。
「猗房,只是因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便再也沒有忘記你的容顏。」蕭逝之伸手將猗房攬至胸前,輕輕撫摸著她的髮絲。
但願,今生他能與懷中的人,相伴一生。
和猗房聊了些話,蕭逝之便匆匆離去,準備籌劃兩人的婚禮了。
待他走了,猗房一個人走到琴簫宮的後院,看著庭前的花開花落,天邊的雲卷雲舒。
「公主,恕清樂多嘴,您是真的想要嫁給蕭王嗎?」
「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清樂覺得,公主並不是很幸福的感覺。」
「幸福?那是什麼?」
「清樂也不太清楚,大概是我多想了吧,公主,你坐在這吧,清樂幫你拿書過來。」
「嗯,好的。」
蕭國的氣溫比起大酈國要溫暖了許多,沒有冰雪沒有寒風,庭院中,漫天飛揚的櫻花洋洋灑灑,好像祭祀亡靈時灑的冥錢。幾個宮女帶著一個美麗的小女孩在寬闊的草地上快活地放著風箏。漫天的風箏,漫天的櫻花,漫天的笑聲,刺痛了猗房的眼。
一陣微風拂過,芳草鮮美,落英繽紛,淡紅淡紅的花瓣,順著風落在猗房的身上。其中一片鮮嫩的花瓣落入嘴唇上,舌頭輕輕一舔,有種淡甜的味道,而再輕輕一咀嚼,便覺到一種苦澀,那苦澀長長久久地留在舌尖,不曾單曲讓她難以忍受。手,輕輕的撥弄落於身上的花瓣,粉紅粉紅,卻燦爛不了她的那顆心。
在她的眼裡,這美麗的櫻花飄落下來,彷彿是一片又一片地輕輕覆蓋著樹下還未冷卻的身體,
從前,她聽宮裡年邁的老太監說過一段久遠的故事,這故事和這櫻花無關,卻和彼岸花有關,老太監說,因為彼岸花下面埋著女孩的屍體,所以才會開出紅色的花來。以前有一個美麗的女子愛上了一個男子,無奈那個男子卻早已心有所屬,女子為了不要讓男子為難,於是有一日在那彼岸花下自殺了,死的時候手裡握著男子曾經送給她的一片葉子,淡黃的斑駁的葉子。
從此,那片紅色的彼岸花便陪了她很多個春夏秋冬,也許,女子離去的時候是幸福,因為她在最後一刻看到了男子飛奔過來的身影。
愛情,只是在生命結束的那一刻匆匆到來。
段世軒以最快的速度將鎮南王府所有家眷搬走了,將家拿在偏南的地方。
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舉起謀反了,因為準備充分,加上段世軒善戰又好戰,他的進攻勢如破竹,很快便攻下了數十個城,一時間成了燎原之勢,隨處可見飄揚著「段」字的旗幟,李家王朝的半壁江山都歸入他的囊中了。
登上皇位指日可待了。
冬天打戰本事不明智的選擇,但不知道為什麼,鎮南王似乎迫不及待要開始,而且場場戰爭都是親自衝鋒上陣,他的赤兔馬跟著他出生入死。
「段」字旗每到一處便血流成河,雖然支持他推翻李正龍的人不少,但是段世軒的暴虐程度卻也讓人想到就發寒,他對待負隅頑抗的人常常是誅九族。
酣戰了三日,又奪下了一個城,軍中將士大呼鎮南王萬歲,而為了犒勞將士們,段世軒也做出了停戰兩日的決定,讓所有士兵吃好喝好狂歡。
「王爺,我們抓來了一個女子,不如讓她來陪兄弟們開心一下吧。」一個酒足飯飽的將士趁著酒勁撒潑般地說道,手裡還牽著那惶恐的女子,女子怯怯地看了一眼段世軒,碰到他凌厲的眼神,又趕緊低下了頭去。
「拖下去,斬了。」淡淡地開口,那女子嚇得雙腿一軟,跪在地上,想要喊饒命卻開不了口,這鎮南王果然如傳說中的那般桀驁不馴和狂妄冷酷,只消淡淡的一眼便可將人嚇得半死。
「王爺,這小妞不錯,殺了豈不可惜。」
「來人,將這等酒囊飯袋拖出去斬了!」
終於明白過來,王爺要斬的人是自己,那將士即刻跪了下來,他怎麼忘記了,段世軒曾嚴令三軍將士不得燒殺擄掠,不得強-奸婦女,不得殘害百姓……
「王爺看在末將為您出生入死的份上,讓我明日打戰,將功補過吧,王爺……王爺饒命啊……」
但是無論他怎麼求情,磕頭如搗蒜,依然挽回不了自己的申明
「日後,本王軍中若再出現這等荒謬之事,不管軍職大笑一律斬首示眾!」
「是!王爺英明。」
三軍高呼鎮南王英明,高呼鎮南王萬歲!
而那留下了命的女子顫顫巍巍跪倒,「謝鎮南王爺。」
段世軒看也未看她,便起身離去。
「謝王爺,小女子不過是蕭國人士,王爺也能如此……王爺,您務必要多加防範,蕭王近日很可能就要攻打您了……」
被段世軒的氣魄所折服,這女子不惜背叛了自己國家的王。
段世軒的腳步停了下來,回眸,若有似無地說道,「哦?蕭逝之也要參一腳。」
「蕭王要去大酈國的公主了,國中的百姓都說,我們的王不會看著自己的老丈人被鎮南王退下皇位的。」
皇宮之中,皇帝李正龍寢宮內。
被段世軒的謀反攪得心煩意亂的皇帝披著龍袍在龍塌上翻來覆去無法入眠,他決計沒有料到,段世軒的謀反來得那樣快,彷彿是要迫不及待地做什麼事似的,而且他也未料到段世軒狂妄到了如此地步,派了求和的使臣去,卻將使臣站了,俗話說兩方交戰不斬來使,而他段世軒,從來就不會遵守這一套。
「皇上,還在為鎮南王的事情憂心麼?」蘇妃輕輕撫著皇帝的背,柔聲說道。
「愛妃,一年半以前,朕聽了你的,將一個女兒嫁給了他,誰曾想不過一年的時間,他便造反了,朕現在實在不知如何是好啊。」
這皇帝也難得的承認了自己的懦弱了。
「臣妾聽說,他把猗房都休了,現在猗房還不知流落何處呢。」想起一年半以前,那個清冷的孩子,蘇妃的心一陣心疼,猗房的命真的是太苦了。
「休了便休了,早知道她這麼沒有用,真何苦把假裝把那花蠻兒殺了呢。」真真是個冷酷無情的人,女兒不見了,第一個想到的便是她沒用,而沒有想過一下要去尋一尋。
唉,猗房,但願你的母妃在天之靈能保佑你,自求多福吧。
她坐於銅鏡前,鏡中之人,身著淡粉色紗衣,袖口繡潔白的花邊,頸前疊兩層乳白色紗領,繁複而精緻,因為太過消瘦而鎖骨分明。肩處用輕紗圍住,白潤如玉的雙肩若隱若現。胸前鉤出幾絲雲彩,裙擺復一層輕霧般的紗罩,裹月白裹胸,腰繫一條純白綾緞,潔淨而顯得身形纖細柔弱。
甩袖可見的、凝脂般的肌膚,氣若幽蘭。皓腕上戴一隻和田玉鐲,白中透翠,一瞧便知道價值不菲。耳旁墜著一對琥珀耳墜,晶瑩剔透。身披直拖至地的流蘇,將青絲慢慢握在一起,繞成上挑的圈形,用一支銀簪挽住,盤成精緻的柳葉簪,再掐一朵百合別上,顯得清新俏麗
旁邊的,是鳳冠和霞帔,明日便是她與蕭逝之大婚之日了,聽說他為了能與她成婚不顧朝中大臣的反對,而且要給最高規格的成婚儀式。
記得第一次成婚是在一年半以前,那時候……
「怎麼,又要成親了?」
忽然,窗口一陣風吹來,燭火跳動了兩下,便熄滅了,房中只有淡淡的月光,猗房警惕地轉身,便見一個人影,不知何時已經立於她的身後,房中立即一陣冰冷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