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頭的人叫劉虎,老家在河北鄉下,帶著幾個族兄弟跑些小買賣。有些偷雞摸狗的案底,但都是小案子。」
秦東嶽疲憊地靠在土牆上,閉著眼聽著耳麥裡的聲音,「受人僱傭?誰?」
「這人姓齊,」趙闖說:「一個外地來的小老闆,手底下有幾家洗浴中心,至於他背後是不是還有什麼人,還在查。」
秦東嶽一顆心像在油鍋裡煎過一般,一時間竟辨不出是什麼滋味,「還有什麼?一起說。」
「海天大廈跟清潔公司有業務往來,半路上被他們劫了。你們剛才從那小屋裡救出來的那倆人就是開貨車去取貨的司機和工人。」趙闖說:「劉虎他們四人接到的命令就是去海天大廈跑一趟活兒,車裡到底裝了什麼他們也不知道,只說看見了幾個收納桶。警方剛才已經讓海天大廈那兩個被打昏的工作人員看過劉虎他們四人的照片了,證明在海天大廈下手的另有其人。這些人把收納桶推進車裡就走了,劉虎也不知道他們的去向。但是電話確實是劉虎打的,錄音也是姓齊的發給他的。」
「姓齊的人呢?」秦東嶽問他,「這些人離開海天大廈之後又去綁架了李延麒和李彥清?」
「現在只能說有這個可能,具體情況正在查。」趙闖歎了口氣說:「我知道你現在最不想聽的就是這句話。但我也沒法子,身份、職業。你懂的。」
「廢話少說。」秦東嶽暴躁了,「張赫呢?」
「還沒消息。」
「那你們審了半天都tmd審出什麼來了?!」秦東嶽一拳搗在身後的土牆上,暗想剛才抓住人就不該交出去,自己審只怕還能多問出點兒消息來。
趙闖忙說:「劉虎他們開車到半路,跟姓齊的匯合,把車廂裡的東西都挪進了一輛商務車裡。東西是姓齊的帶人搬的,當時有五六個人,照片比對之後,劉虎認出了一個姓王的。這人叫王集,是張赫的助理。這事兒已經能肯定跟張赫脫不開關係了。」
說來說去還是沒有一條明確的線索,秦東嶽深呼吸,竭力克制心頭湧動的暴躁,「我現在除了等著還能做什麼?」
「警方正在調取監控錄像,尋找劉虎說的那輛商務車。」趙闖說:「已經確定了大致方向。車是往南走的。」
「你的人追到哪兒了?」秦東嶽說:「我馬上過去。」
「李家已經在準備把那批古玩裝車了,」趙闖說:「李承運希望你能親自押送這批寶貝去跟綁匪交接。」
「讓他找別人。」秦東嶽一口拒絕,「綁匪去取贖金的時候從來沒有帶著人質的。在我眼裡,什麼都沒有重巖的命重要。」
趙闖一時竟不知說什麼好,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這個重巖可千萬別出什麼事兒才好,他要出了事,秦東嶽會變成什麼鬼樣子他簡直想都不敢想。
「趙闖,我找你不是為了保護李家的一堆破東西,是為了救人!」
「我知道。」趙闖忙說:「你帶人過來,咱們兄弟匯合,一起去救你的心上人去!」
秦東嶽疲憊地揉揉額角。他已經一整夜外加大半個白天沒有合過眼了,然而一想到那個人正在某處等著他,他就有使不完的力氣。
重巖,你可一定要等著我。
重巖這會兒嘴巴都說干了,一邊應付對古玩珠寶頗感興趣的綁匪先生,一邊憂心去上廁所的兄弟倆到底有沒有順利完成計劃,心力交瘁之際,就聽房門砰的一聲巨響,被人從外面踹開,緊接著眼前一花,一個黑影朝他撲了過來。
重巖條件反射的伸手去接,卻被這黑影摜過來的衝力撞得摔倒在地,頭暈眼花地爬起來才認出飛過來的黑影原來是李延麟。重巖心頭驚疑不定,看樣子李彥清應該是被送出去了,否則李延麟也不會挨揍。但李延麟的情況看著可是不大好,鼻青臉腫不說,氣息都弱了。重巖小心扶他躺平,手還沒從李延麟的肩膀上移開,就聽看守氣急敗壞地嚷嚷起來,「大哥,窗戶不結實,被那小王八蛋順窗戶跑了!」
重巖心頭緊繃的神經驟然一鬆,抬頭看時,就見先前聽他談論古玩的綁匪先生起身朝他走了過來,一臉瞭然的表情,冷冰冰的一雙眸子略帶幾分譏誚的神色,「老子剛才還在琢磨你拉著老子胡扯八道的到底是想幹什麼,原來是為了給你兄弟們打掩護。」說話間一腳踹在重巖胸口,將他直踹的飛了出去,一頭撞在身後牆壁上。
重巖眼前發黑,胸腹間的劇痛令他一時間動彈不得,一口腥熱的液體衝上喉頭,不受控制的順著嘴角湧了出來。重巖被嗆得不住咳嗽,整個人痙攣著縮成了一團。
綁匪望著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兩個人,冷冰冰的問身後守衛,「派人追了?」
「老四老五已經追出去了,」守衛似乎有些怕他,略有些諂媚地說:「跑了的那個是個半大孩子,毛都沒長齊全呢。大哥放心,他跑不了。」
被稱為大哥的綁匪先生冷笑了一聲,「這後面的山看著不高,可是深得很呢。一入夜哪怕是有經驗的獵戶也不敢輕易進山,聽說還有熊……猜猜看你們那個嬌生慣養的小兄弟到底能不能活著跑出去。」
重巖暗暗叫苦,只能寄希望於這是敵人故意在用謊話摧殘他的意志。
綁匪先生轉身走出了房間。
重巖被喉間腥甜嗆得咳個不停,然而每咳嗽一下便牽動胸口傷處,五臟六腑都彷彿攪到了一處似的,疼的他透不過氣。
武力值果然不是一個等級的,重巖抖著爪子抹掉嘴角的血漬,自嘲地想,還好留下來的人不是李彥清,要是他
他挨上這一腳只怕半條命就沒了。他小心地湊過去伸手拍了拍李延麟的臉,李延麟哼唧了兩聲,醒了過來。
「別睡。」重巖啞著嗓子喊他,「這麼冷的天,身上又帶著傷,這一睡過去只怕就醒不來了。李延麟,別睡!」
「不睡,」李延麟被揍的不輕,困難地扶著牆壁坐了起來,「你說李彥清能跑出去嗎?」
「能。」重巖答得斬釘截鐵,上一世直到他死李彥清都還活著呢,雖然活的不怎麼滋潤,但也開起了自己的酒吧餐館,混個溫飽是沒問題的。這樣的人,又怎麼可能會無聲無息地死在大山裡呢?
李延麟雖然知道張赫希望有些渺茫,但重巖答得肯定,他心裡也不由得生出了幾分期望。
兄弟倆縮在一起取暖,不但飢寒交迫,而且兩個人都受了傷。這樣看起來,還真是一對難兄難弟了。
李彥清在黑暗中跑的上氣不接下氣,胸口脹痛的彷彿要炸開,腿腳也越來越綿軟無力,可他不敢停下來。他見過他們一槍打在李延麒的肚子上,見過他們把重巖那麼一個一米八幾的大塊頭像扔垃圾似的扔在他腳邊,一想起那些窮凶極惡的匪徒他就兩腿發軟,幾乎嚇破了膽,所以他不敢停,甚至不敢放慢腳步,生怕下一秒鐘就有人從黑暗中跳出來,一把捏住他的脖子。
他身上還穿著從晚會出來時考究然而卻單薄的禮服,這樣的衣服是完全不保暖的,要不是臨出來的時候,李延麟把他身上的外套套在他身上,或許不能堅持到天亮他就被凍死在這山裡了。他有些懊悔聽從了重巖出的這樣一個的餿主意,跑到這裡來吃苦。在他的潛意識裡,他爸爸是一定會來救他的。但現在說什麼都晚了,他實在太害怕,只能不停地跑,不停地跑,直到累的癱軟在地,再也無法再往前蠕動一厘米。
夜色昏黑,頭頂的枯枝遮擋住了稀薄的天光,伸出手都看不見自己的幾根手指頭。李彥清清楚地聽見自己胸膛裡砰通砰通劇烈跳動的聲音,他生怕這聲音會把後面的追兵引來。
遠處似乎有模糊的光柱晃動,但是細看又彷彿只是他的錯覺。
李彥清分不清東南西北,只能憑著本-能小心翼翼地摸索著往樹比較稀少的方向前進。在他看來,數越少的地方離公路村莊總是會近一些。只要找到有人的地方,一切就好辦了。
這是李彥清生命中最漫長的一夜。
身邊影影綽綽的黑影,遠處傳來的夜鳥的哀嚎,不時出現在他腳下將他絆倒的石塊或樹根,以及被追逐的恐懼絕望,在日後很長一段時間都是他做噩夢的主要素材。甚至在多年之後他仍無法確定自己那一夜到底跑出多遠的路,因為天色將明的時候,他就暈暈沉沉地發起燒來,等他視野之內模模糊糊出現晃動的人影的時候,他已經燒的人事不知了。
城市的另一端,軍區醫院的走廊裡,李承運手裡捏著一支煙,呆呆靠在窗台上發呆。在他前方不遠處,手術室的兩扇門依然緊閉,「手術中」的顯示燈也依然亮著。他的長子李延麒正躺在裡面搶救,生死不知。程瑜已經哭都哭不出來了,木著一張臉坐在一旁靜靜等待手術結束,等待一個喜悅或者絕望的結果。
李承運想起李延麒剛剛出生時的樣子,小小的、肉肉的一團,一雙眼睛黑黑亮亮,卻不怎麼愛笑,彷彿他生下來就知道自己身為李家的長子,肩負重任,自小便要老成持重。
還有李延麟,從生下來就跟李延麒不同,特別愛鬧騰,身邊時刻要有人陪著,大半夜的也不肯睡覺,就要人陪著他玩,一關燈就哭,一逗就笑。
李彥清是幾個孩子裡體重最輕的,從生下來就嬌滴滴的,哭起來跟小貓一樣……
李承運恍惚了一下,腦子裡又浮現出重巖那張桀驁的臉。漂亮英氣的一張臉,卻總是板著,面無表情的,不知道他剛剛出生的時候是什麼樣子。或者像李延麒一樣乖乖的不哭不鬧,或者像李延麟一樣淘氣,或者……
李承運這樣想的時候,心裡像針扎似的疼痛。
「手術中」的顯示燈忽然滅了,李承運一個激靈站了起來,程瑜惶惶然地看了他一眼,哆哆嗦嗦地站起來朝前走了兩步,又停住了。
急救室的門推開,大夫走了出來,滿臉疲憊地衝著他們點了點頭,「子彈取出來了,暫時還沒有脫離危險。需要觀察。」
程瑜的身體晃動了一下,李承運連忙從背後扶住她。程瑜看看他,嘴唇哆嗦了兩下,無聲地哭了起來。
李延麒被轉移到了重症監護室,隔著玻璃窗,能看見他蒼白沉靜的側臉,熟睡一般。
「只要他能醒來,」程瑜把臉貼在玻璃上,流著淚喃喃自語,「只要他活著,怎樣都行,都隨他,都隨他……」
李承運也覺得心酸,輕輕攬住她的肩膀拍了拍。這不是他想要娶回家的女人,所以他對她一直缺乏關注,但實際上,剛結婚的時候,他們也有過和睦相處的時候,也有過輕鬆的、愉快的時候。那些記憶,並不會因為時光的流逝而褪色。
他這一生,錯過了許多東西。
手機鈴聲打斷了李承運的沉思,將他拉回了不忍面對的現實。是警方的人打來的電話,只一句話就讓他心頭狂跳,整個人都顫抖了起來。
「李先生,我們找到了四少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