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東嶽下了車,在耳麥上輕輕點了兩下。
「在你前方兩點鐘方向,六百米。」
秦東嶽衝著背後的幾個人做了個手勢,幾個大漢如同夜隼一般,無聲無息地滑進了凌晨時分濃墨般沉鬱的夜色裡。
這裡是一片綿延起伏的荒地,遠遠近近匯聚了若干大小不一的水塘,秦東嶽一時間還真是不好確定這是荒棄的水泡子,還是有人承包養魚的魚塘。或許是時間還早的緣故,目力所及的範圍之內並沒有看到活人走動的痕跡。
一行人在地表轉折的陰影裡迅速前行,在繞過一堆疑似垃圾堆的荒坡之後,視野之內出現了兩片相鄰的水塘,中間一道田埂,孤零零的聳立著一座矮屋,此時此刻,正有燈光從那小屋的門窗縫隙裡透出來。
秦東嶽示意隊伍暫停,派出偵察兵過去摸底。幾分鐘之後帶回消息:裡外兩間屋,外間四人,裡間兩人,都是男性,身份不明。
秦東嶽把手裡的人分成三隊,一隊外圍留守,兩隊分別從田埂兩端包抄過去。秦東嶽親自帶了三個人走正門。讓他感到僥倖的是,李家通過白將軍借來的人都曾經在他手下受訓,彼此的配合無需磨合,自然默契。
摸到近前,聽見小屋裡有男人的聲音絮絮叨叨的在說話,秦東嶽抬腳將門踹開。
重巖被人從門外推了進來。這一次他就比較有經驗了,腳下踉蹌了一下就站穩了身體。待房門在他身後合攏,臉上頓時露出一團喜氣,三步兩步竄到牆角,壓低了聲音對另外兩個難兄難弟說:「我有辦法了!」
李彥清神色猶疑地看著他,李延麟則雙眼一亮,「什麼辦法?」
重巖看看他,又把視線落在李彥清臉上。李彥清的肩膀瑟縮了一下,不知怎麼就生出一種不妙的預感來,就聽重巖說道:「我發現廁所南牆上有一個透氣窗,離地的高度大概是一米六左右,我試了一下,能勉強擠出去半個膀子,你比我還壯實,也不行。」他指了一下李延麟,又看著李彥清,略帶羨慕地說:「只有你這個沒發育好的小身板能擠出去。」
李彥清露出驚恐的神色,「為什麼是我?!」
重巖,「……」
李延麟知道李彥清嬌氣,這個時候只能耐著性子哄他,「這幫匪徒有槍,有機會逃走你不逃,難道等著留下來被撕票嗎?你要知道,你年紀小,他們要是想威脅我或者重巖的話,殺雞儆猴,肯定先拿你開刀。」
李彥清被嚇呆了。他才只是個初中生,剛被接回李家幾個月,論起跟李家人的感情自然是比不過李延麟的,何況人家還有程家這樣一門顯赫的外家呢。重巖雖然跟李家不親近,但是他有自己的公司,有錢,綁匪說不定會留下他多訛些贖金。這樣一對比,繼續留下來的話他的處境的確是不大妙。
「聽我說,」重巖打斷了兩個人的大眼瞪小眼,「你從這裡逃出去,盡量往人多的地方跑,想法子聯繫警方——路邊的公用電話可以撥打110,直接撥,不用投幣,這你知道吧?」
李彥清梗著脖子不服氣地瞪他,心裡卻牢牢記住這一點。他才不會讓他們看出來自己沒有這些常識呢。
重巖看看李延麟明顯不怎麼信得過李彥清的小眼神,勉強按捺著心裡的不耐煩給他們拱火,「他們辛辛苦苦抓了三個人,結果逃走一個,剩下的兩個肯定會挨打。李彥清要是實在不敢走,乾脆換我吧。我剛才擠出去半個膀子,等下再試試,說不定就擠出去了……放心吧,耐心等待,等我出去一定想辦法找人回來救你們。」
李彥清聽到「挨打」兩個字頓時後背一僵,「我去!」
李延麟連忙低下頭,掩飾住嘴角挑起的笑容。
重巖頓時滿意了,「好,那就這樣,等下李延麟假裝腳扭了,要讓李彥清扶著他去廁所。等你們進去,看守肯定不會守在旁邊聞臭味兒——我剛才試過了,他踹了我一腳,然後在門口等我出去。廁所門虛掩,但是他不會守著門縫偷看,所以你們倆動作一定要輕,要快,別驚動他就行。」
他看看兩張緊張的面孔,覺得自己也受了他們情緒的感染,腎上腺素莫名的開始大量分泌,「那個窗戶已經被我推鬆了,你把李彥清從窗口推出去,外牆面不平,坑坑窪窪的,小心一點兒能攀下去,」重巖說到這裡,心裡稍稍揪緊,就李彥清那不愛鍛煉的小身板,能不能順利攀下去他真是心裡沒底,於是又體貼地補充了一句,「窗下的都是沙土,摔下去也沒事兒,別怕,不會摔疼的。」
李彥清咕咚嚥了一口口水。
「李延麟在廁所裡多拖延一會兒,爭取讓他跑出視線。」重巖回憶了一下自己剛才趴在窗口時看到的畫面:近處是荒地,稍遠一些的地方有起伏的土丘,有樹林,就是不知道李彥清能跑多快。重巖歎了口氣,決定先不考慮這麼心塞的問題,「我呢,我想法子把他們的頭頭拖住,能拖一會兒是一會兒。李彥清,哥兒們幾個就靠你了。」
李彥清到底也是個男孩子,被兩個比他年長的青年目光殷切地注視著,小心臟也砰通砰通地狂跳起來。
「最好傍晚動手,」重巖說:「天黑便於隱藏。」李彥清估計不會跑得太快,大白天跑的話搞不好很快就被人家給抓回來了。但是天黑也有個問題,到處都黑黢黢的,這位從小嬌生慣養的小少爺可能沒有什麼野外生存經驗,情況到底會怎麼樣還很難說。但現在也只能死馬當做活馬醫了。畢竟窗口就那麼大,他和李延麟除非削掉半邊身體,否則是怎麼也爬不出去的,至於其他的辦法……綁匪手裡有槍,看守又嚴密,重巖還沒有想到。
兄弟三人眼巴巴地望著小窗,恨不得從光線的移動之中抓住時間的腳步。白天終於過去,暮□
□□臨,重巖生平頭一次主動張開手臂抱住了他兩個同父異母的兄弟。
「不是說邪不勝正麼,」重巖緊了緊手臂,「老天一定站在我們這邊的。」
李彥清頓時紅了眼圈。
李延麟眼圈也微微紅了一下。
「好了,都打起精神來。」重巖鬆開他們倆,走到門邊在門上踢了兩腳,門外守衛不耐煩地喝道:「什麼事?!」
「能叫你們管事兒的來一趟嗎?」重巖扯著嗓子喊,「我知道你們想要什麼東西,我知道內情。能談談嗎?」
外面響起一陣低低的說話聲,片刻之後,走廊裡傳來一陣腳步聲,防盜門打開,露出男人刀削似的面孔。是那個把重巖從收納桶裡拎出來的男人。重巖上下打量他,心裡有些懷疑他是不是也當過兵。因為他的氣質裡有一種刀鋒般銳利肅殺的東西,跟秦東嶽和林權有那麼一點兒相像。
男人的視線在三個人身上掃了一圈,準確地落在了重巖臉上,「你喊的?」
重巖挺認真地看看他,「你們已經聯繫過李家了吧?想要什麼?現金?還是……」他想要印證心裡那個隱約的猜想,留神看著男人的表情說:「……還是古玩?」
男人的眉梢微微一動。
重巖微微一笑,「看來是古玩了。」
男人凝神望著他,眼神晦暗不明,「你知道什麼?」
重巖反問他,「你們老大有沒有說古玩共有幾件?哪幾件最值錢?值多少錢?」
男人低頭給自己點了一支煙,「把你知道的說出來聽聽。」
重巖隱晦地掃了一眼他身後那個站在陰影裡一言不發的男人。看守他們三個人質的一直是兩個人,可是這個男人從頭到尾都沒有出過聲,又一直站在陰影裡,似乎在有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如果不是前一世見過他,重巖說不定也會忽略他的存在,而把注意力放在存在感更強的人——比如眼前這位當過兵的綁匪先生身上。
他與這個眉眼陰鬱的男人雖然是初見,但上一世的時候卻見過他在張赫身邊跑前跑後。重巖還知道他叫王集,是張赫從國外帶回來的一位特別助理,專門負責他的投資業務,是張赫十分信任的手下。正是因為看見了這個人,重巖才會在錄音的時候暗示這件事與張赫有關。
重巖不動聲色地收回了視線,「你們應該是受雇於人吧?那人給你們什麼?現金?」
男人不語。
「無論給你們多少錢,與古玩相比都不值一提。」重巖笑了笑說:「不知道大哥是不是管事的?我說的要是有用,能不能給個寬大處理?」
「那得看你說的有沒有用。」男人漠然看著他,「你剛才說古玩?那東西可不好出手,兄弟們不懂這個,真假也看不出來,要是弄來假貨,不是吃了大虧了?」
重巖反問他,「要是假貨,你僱主會搞出這麼大聲勢?李家四個兒子一起弄死,連一條後路都沒給自己留,他不會不知道這樣做會惹怒李家,搞不好他是打算推你們出來當替罪羊,他自己拿著古玩去逍遙快活……」
王集站在門口咳嗽了一聲。
男人眉尖微微一蹙,又鬆開,「少在這裡挑撥離間,你到底知不知道李家的內情?不會是耍老子吧?」
「別的先不說,裡面有一副《驪山煙雨圖》堪稱絕品,估價在億元以上。」重巖掃了一眼王集,果然見他臉色微微變了,一雙陰沉的眼睛惡狠狠地盯著重巖,恨不得撲上來咬他一口似的。
「這麼值錢?」男人吐了一口煙氣,眼睛微微瞇了起來。
「那當然。」重巖繼續煽風點火,「其實古玩要脫手也容易。只要悄悄送去拍賣行,現在藝術品市場競爭多厲害啊,各拍賣行之間也搞競爭呢,都想拿到好東西給自己造勢。而且這一行是有講究的,送進來的東西是不能問出處的,這是規矩……」
門口的王集又咳嗽了一聲。
重巖的視線在綁匪先生的臉上飛快地掃了一圈,見男人眼底流露出明顯的不悅,心中滿意,右手背到身後,衝著牆角的李延麟和李彥清做了個手勢。
李延麟扶著李彥清的手別彆扭扭地站了起來,繼續扮演他不亢不卑的貴公子,「上廁所。」
男人的視線在兩個人身上掃了一圈,「一個一個去。」
李延麟的神情既屈辱又隱忍,「腳扭了,走不好。」
男人在兩個人身上來回掃視。
李彥清扶著李延麟的手臂,緊張的直發抖。
重巖淡淡笑了笑說:「他們要出去正好,這兩個人可都是住在李家老宅的,要是聽見我跟外人說李家有多少寶貝,指不定怎麼恨我呢。」
男人遲疑了一下,回過身衝著王集身邊的那個同夥使了個眼色,「盯著點兒。」
重巖心裡鬆了口氣,緊接著一顆星又揪了起來。他剩下的工作就是胡說八道,把這個管事兒的留在這裡,重頭戲可在李彥清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