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德裕回來後,將朗州城之事一一稟明。
慕容延釗原本就沒指望周保權投降,若周保權真的投降了,那宋軍底下的將領們可就不太樂意了。大老遠的跑了一趟楚地,都沒打上幾場仗。武人不打仗,這軍功從何而來。
於是,興奮的宋軍乘船進入了灃水,逕直朝著灃州而去。奪取灃州,防止朗州軍兩面夾擊宋軍。
灃州和朗州之間隔著一條灃水,由此造成了灃州孤零零的孤立在楚地最北端,也是灃水以北唯一的州縣。若是楚地水軍還在,這朗州和灃州互為犄角,還真有點不好辦。可如今楚地失去了水軍,宋軍直入灃水,徹底的斷了朗州對灃州的支援。
無兵無糧之下,灃州守將直接開城投降,隨之宋軍不費吹灰之力佔領灃州。
灃水北岸,宋軍的營地綿延數里,一眼望不到邊,端的是兵強馬壯,王師風範。同時,大小戰船不斷的在灃水上下來來回回的游弋,雖說楚地沒了水軍,但謹慎的慕容延釗還是令程淮秀,王之銘帶領水軍嚴防對岸偷營。
張從富並未死守朗州城,他知道放棄灃水,僅靠朗州城的城防很難守住宋軍數月的攻城。既然有灃水這條天然的防線,他怎麼也不會錯過。於是帶著五萬朗州軍出城,在灃水南岸安營紮寨,與宋軍的營地遙遙相對。
這樣的對峙持續了數天。
此刻,慕容延釗帶著眾將站在北岸的一處高地上,極目遠望之下,朗州軍營地一清二楚,無數的朗州軍忙碌著砍伐樹木,加固營寨,頗有長期對峙之勢。見此,慕容延釗馬鞭指向對岸朗州軍營地,皺眉道:「這張從富倒是個帥才,其營地的設立倒有點五行齊備的意思。盡斷橋樑,沉船於灃水南岸,以灃水為第一防線,是為水行;挖斷官道,高築土牆,是為土行;伐木建寨,是為木行;箭垛座座,弓弩金矢,是為金行;至於火行,想必他也是足了乾草火油,要知道向對付我方樓船,這是他唯一的機會。」
「這張從富是誰啊?以前也沒聽說過吶,末將只聽說過楚地的老將楊師璠,可這回楊師璠怎麼只是個副將,難道周保權腦袋被驢踢了?」一名偏將不解道。
說著,眾人的目光都轉到了剛剛投降的楚軍水軍統領王之銘的身上。
王之銘這名剛剛投降的楚地將領扯了扯嘴巴,尷尬的笑了笑,說道:「這張從富之前並不出名,末將知道的也不多。不過,周行逢之時,他只是個偏將,如今想必深得周保權的信任吧。」
周保權的信任?一個十一歲的小屁孩懂個屁御下之術。眾將雖說不太明白這張從富是怎麼冒出來的,但不管怎麼說人家就已經是數萬朗州軍的統帥了,而且從這營地的佈置來看,倒也確實是個帥才。
一時之間也沒啥好辦法,慕容延釗揮手將眾人趕回去各自想辦法,唯獨將韓旭單單留了下來。
瞧著慕容延釗面色凝重的樣子,韓旭眉頭微蹙道:「老哥,您這幾天似乎有心思?」
慕容延釗怔了怔,沒想到韓旭這下子觀察倒挺仔細的。對於韓旭這個自己人,慕容延釗也沒什麼好隱瞞的,長吁口氣歎道:「這些日子,老哥一直在想,如今這一戰興許是老哥我有生之年的最後一戰了。」
「此話怎講?天下還未平,老哥如今可是身強力富,廉頗七十還能一飯斗米,肉十斤,被甲上馬。」韓旭連忙說道。
可這話一出口,看著慕容延釗那若有若無的笑意,頓時明白了過來。
平定荊南楚地,何等的功勞?如今的慕容延釗已是位極人臣,再賞下去就只有封王了。可趙匡胤登基之後,活著的只封了其弟弟趙光義一個晉王,其他異性王一個沒有。非趙姓者不得封王吶,至少活著的時候不能封王。功高震主,即便趙匡胤是個胸懷寬廣的,一旦涉及到其皇位,任何一個皇帝都會小心謹慎。
慕容延長見韓旭的樣子,就知道他猜到了。韓旭年紀輕輕就能有如此的意識,慕容延釗也是相當的滿意。隨即一笑置之,道:「這樣也好,論年紀,說句大不敬的話,我可是比咱皇上還大吶!當年我們三人……」
「三人?」韓旭微微一愣。
此時,慕容延釗似乎陷入了回憶,面現痛苦之色,半天沒有說話。
好一陣沉默後,慕容延釗搖了搖頭,莞爾道:「都是過去的事情了,不提也罷。當年皇上也是稱呼我一聲大哥,呵呵呵,我們從你小就認識,發誓要還老百姓一個太平的日子。如今這心願,皇上也算完成了一半,剩下的就看皇上和你們這些年輕人了。老哥戎馬一生,也是到了該休息的時候了。」
「守信大哥,高懷德大哥,王審琦大哥都休息了,現在就連老哥你也要休息了,這不就剩下我一個人了嗎?若不回京後,我也辭官得了。」韓旭歎道:「反正兄弟我也算有錢,不如找個地方,我們聚在一起,天天喝酒打屁,豈不是快哉。」
「啪。」
慕容延釗立馬給了韓旭一個腦瓜子,笑罵道:「你才多大,還休息,盡想著美事。」
「可守信大哥他們也不大啊。」韓旭不爽道。
「說到這個老哥我就有氣,這幫人年紀輕輕的就跑掉了,讓我這個半老哥幫皇上打江山,太不夠意思了。」慕容延釗笑道。可一笑之後,他也明白這事石守信他們也是身不由己。
氣氛一時陷入了沉默。
半響後,慕容延釗一聲歎息:「這樣也好,老哥我可是剛剛得了小孫子,待得回到京城,老哥就天天陪著小孫子去。當年我忙著出戰,你大哥德業,德豐他們,都沒時間去管,這回我得好好的教導教導我那小孫子去了。」
「呵呵,恭喜老哥抱孫子。」韓旭扯了扯嘴巴笑道。
這笑容笑得很勉強,慕容延釗當然看得出來,這小子還在心不在焉的想著剛剛說的辭官之事。於是,認真的說道:「旭哥兒,老哥我看人很準,當年皇上和老哥在一起之時,我就知道他是個做大事的人,而且一定會成功……聽老哥一句話,你不許再提辭官之事。你和我們不一樣,老哥我總感覺皇上對你和對我們都不一樣。」
「當然不一樣,皇上不會欺負你們,他就會欺負我。」韓旭憤憤道。
「呵呵,是啊,那你說是欺負好呢,還是不欺負好?」慕容延釗莞爾一笑。
說到這並沒有說下去,因為他看到韓旭陷入了沉思,似乎明白了什麼。轉身朝著營地走去,留下韓旭一個人思考。
韓旭皺著眉頭,喃喃自語:「這是打是親,罵是愛的意思?」
說著,似乎不敢相信奸詐的趙大老闆會有這樣的想法,連連搖頭。
……
是夜,打是親罵是愛這句話一直在韓旭的腦海裡盤旋,令其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
於是,披上衣服走出了帳篷。
「見過監軍。」來來回回的巡邏的宋軍士兵,紛紛朝著韓旭打招呼。
韓旭懷著心思,只是點頭回應。不知不覺間來到了中軍帥帳,心下思量著,既然來到這了,那就和慕容延釗聊一聊吧。
「見過監軍大人。」營帳的守衛裡忙拱手。
「嗯,大帥休息了?」韓旭問道。
「回監軍大人的話,大帥出去了?」
出去了?抬頭看了看天色,已是深夜,這麼晚了慕容延釗還出去?慕容延釗也晚上巡營的習慣,可這時辰應該已經巡過營地了啊!
想到這,韓旭心中一凜,忙問道:「大帥出去多長時間了?」
「啊。」守衛突然驚叫,慌亂道:「已經快大半個時辰了?」
「混蛋,都大半個時辰了,你怎麼還不通知本監軍?」韓旭急忙道:「大帥是一個人出去的?」
「是……」
「往哪個方向走的?」
「北面。」守衛連忙用手指向慕容延釗離去的方向。
北面是一片大樹林,慕容延釗去那個地方幹什麼?
想起今日白天之事,韓旭頓時一股不好預感突上心頭,吼道:「快,你馬上去召集大帥的親衛。還有通知被監軍的親衛立刻去北面的樹林。若是大帥出了事,本監軍砍你的腦袋。」
「是。」守衛嚇的面色蒼白,連忙去召集人手。
「還有,此事要保密,除了親衛,其他人一定不能透露。若是露了半句,本監軍還是砍你腦袋。若有人問起,就說本監軍有秘密行動。」韓旭補充道。軍營的大帥若是出了事,那還了得。若是被對面的朗州軍給知道了,宋軍可就完蛋了。
「屬下醒得。」
守衛去召集人馬,但韓旭已經等不及了。
帥帳外慕容延釗的戰馬還在,顯然他是走出去的。於是,韓旭直接牽過慕容延釗的戰馬,朝著北面小樹林奔去。希望能夠追上慕容延釗。
「駕……」
戰馬上,韓旭腦子極亂,要說慕容延釗是逃兵,那顯然是不可能的。但他還是不明白慕容延釗為何深夜離開軍營,主帥私自離營可是大事。若是有事的話,至少應該要通知到他這個監軍。
而慕容延釗深夜悄悄離開,就連親衛都不帶,顯然是在隱瞞著什麼。又或是發生了極其重要之事,讓他不得不親自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