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南自打楚地張文表叛亂之日起,這裡就一直人心惶惶。
在普通老百姓的眼裡,哪管誰當皇帝,他們只想有個安穩的日子。因此,隨著朝廷大軍抵達襄陽,民心的慌亂不僅沒有減弱,反而越演越烈。
江陵城,南平王府。
三年前,高繼沖的父親南平王高保融去世。因高繼沖年幼,於是將王位傳給了王弟高保勗,而僅僅兩年後高保勗病死,王位再次傳到了高繼沖的身上。所以,高繼沖的王位事實上是傳自他的叔父高保勗。
今日高繼沖收到了大宋皇帝趙匡胤的旨意,命其荊南水軍出兵平叛,進攻復州;同時大宋西征軍都部署慕容延釗也派來了使者,請求借道征楚。
年僅二十歲的高繼沖,剛剛登上南平王位置還沒幾個月,面對著下面群臣的吵吵鬧鬧,稚嫩的臉上不時閃過一陣慌亂,最後將目光轉向了下面最前列的三人中。
滿場的文武交頭接耳,唯有此三人巍然不動,而此三人正是高繼沖得以穩坐南平王的關鍵人物。
位列左邊第一人的,正是高繼沖的叔父高保寅,在高繼沖獲得王位的過程中,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正是他的鼎力支持,才使得高繼沖得到了荊南百官的擁護。是以高保寅乃荊南文官第一人也。
另外兩位都是荊南軍中人物,一位乃大將李景威,另一位為大將孫光憲。
李景威老當益壯,在高繼沖的王位爭奪中保持中立,但他對荊南忠心耿耿,只擁護在位的南平王,而從不參與到王位的爭奪中。也正是因為此點,李景威猶如一面旗幟,立足荊南軍中多年從未倒塌。
至於孫光憲,倒是確確實實的高繼沖的擁護者,是高繼沖的馬前卒。
爭論聲漸漸平息,滿場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此三人身上。他們都知道,這三人不說話,即便是他們爭論再多也沒用。
「咳咳……」
李景威輕了輕嗓子,開口道:「啟稟王爺,既然我荊南已向宋主求兵,那理當聽命於宋主,水軍進軍復州刻不容緩,老臣請王爺即刻發兵。然慕容延釗之借道江陵城不可輕信,自古兵不厭詐,倘若宋軍入了江陵城,那後果將不堪設想。老臣請王爺多發斥候,偵查江陵城方圓五十里,一旦發現宋軍的異動,當緊閉城門,拒敵於城外。」
「荒謬……」李景威的話音剛落,只見孫光憲立馬跳了出來:「老將軍所言即可發荊南水軍進軍復州,此點末將極為贊同,畢竟朝廷勢大,宋主旨意不可不執行。但老將軍拒敵於城外,並且廣佈斥候,此點末將極不認同。」
說著,孫光憲朝著高繼沖拱了拱手,一副憂心不已的神情,說道:「王爺,倘若廣佈斥候,說不定反而刺激了慕容延釗,以為我軍挑釁。一旦如此,慕容延釗說不定真的就進攻我江陵城。」
俗話說一山不容二虎,更何況是荊南如此小地。
孫光憲自認深得高繼沖信任,行事向來我行我素,一直想做荊南軍中第一人。但荊南軍中的第一人一直被李景威把持,是以兩人之間常常發生衝突。李景威看不慣孫光憲的小人得志,而孫光憲同樣暗罵李景威老不死,站著茅坑不拉屎。
聞聽孫光憲如此建議,李景威白眉須張,勃然大怒道:「孫小兒,此等做法只會蒙蔽爾等雙眼,行掩耳盜鈴之事。倘若慕容延釗派兵來攻城,倒時必將打我們一個措手不及。老夫看你是害怕了吧。」
「害怕?」孫光憲嘿嘿一笑道:「不錯,老匹夫你說對了,孫某確實害怕了。」
此言一出,滿場文武不管心中怎麼想,頓時指著孫光憲破口大罵,就連高繼沖都不禁皺了皺眉頭,似乎對這位親信頗為不滿。李景威更是抬腳就欲踢向孫光憲,若不是後面人拉著,估計兩人得拳腳相向。
「不錯,末將是害怕了,但你們一個個的捫心自問,你們有幾個是不怕的?」孫光憲無視滿場的噓聲,大聲呵斥群臣。隨即轉身,朝著高繼沖拱了拱手,正色道:「末將對王爺的忠心天地可鑒,但末將有幾句話不得不說,若是王爺絕對末將說錯了,那末將甘願以死謝罪。」
呵罵聲嘎然而止,大多數人羞愧的低下了頭顱。
李景威嘴巴大張,彷彿第一次認識孫光憲一般。
高繼沖怔了怔,說道:「好,孫將軍請說。」
孫光憲面色微凜,認真的說道:「荊南地勢狹窄,民貧而兵少。中原自周世宗時,已有一統天下之志,況且如今宋主更是雄才偉略,比周世宗還雄武。荊南區區小地,萬難於宋主爭雄,不若早歸疆土,亦可讓荊南百姓避免戰禍,即便王爺您的富貴,當也不至於全失。」
短短幾句話,說得是有理有據,盡得「識時務者為俊傑」之意。但更高明的是,從頭到尾未提一句為自己的意思。不是講荊南的弱勢,就是將大宋的威武,最後還來了句老子投降那也是為荊南百姓免去戰禍,當然了高繼沖的富貴也同樣不會丟失,誰不知道趙匡胤乃仁主呢,就連前朝周世宗留下的孤兒寡母都能留著。
竊竊私語聲再次響起,只不過現在的群臣似乎對孫光憲的話有了贊同的意思。
站立首位,閉著雙眼,如老僧入定般一動不動的高保寅終於睜開了眼睛,不動聲色的淡淡的看了孫光憲一眼。
「無恥,無恥,孫小兒你這是賣主求榮。」李景威見群臣的風向逆轉,頓時扯著嗓子破口大罵。
「到底誰無恥?」孫光憲當然不是省油的燈,回罵道:「李老兒,這裡的人誰不是忠臣,誰不想做忠臣?難道你有信心抵擋住宋軍的攻城?」
「我……」李景威啞口無言,面對宋軍的大軍壓境,區區荊南之地何談守住城池。
「你?你沒話說了吧,因為你根本就守不住。」孫光憲向前一步,直面李景威。
「就算守不住,那也要守,這是臣子的本分。」李景威大怒道。
「荒謬。」孫光憲得勢不饒人,狠聲道:「若我說,你李景威更本就是自私自利的小人。你為了一己之私,拉著王爺,拉著滿朝文武,拉著全荊南百姓給你做墊背,死抗守城讓你得以名垂青史?但你有沒有想過,這是逆天而行,戰事一起,白骨纍纍,城破之日,生靈塗炭。而你李景威,螳臂當車,將會臭名遠揚,歷史向來只由勝利者來書寫,別告訴我你李景威連這一點都不知道。」
「噗嗤……」李景威一口鮮血噴出,仰面即道。
論口才,他真是差了孫光憲十萬八千里。一個賣主求榮都能被孫光憲說得如此大義凜然,若是韓旭在此,估計也得甘拜下風。
李景威倒下後,場面頓時鬧得不可開交。
高居上位的高繼沖頓時手足無措,焦急的目光掃過全場,當看到一動不動的高保寅之時,面色一喜,連忙問道:「叔父,對於此事不知叔父有何高見?」
高保寅緩緩睜開了雙眼,看了看面色慌張的高繼沖,又轉眼看了看滿場如無頭蒼蠅般的文武百官。暗自搖了搖頭,歎道:「回稟王爺,以微臣看無論是李將軍還是孫將軍,說得都在理。」
高保寅發話,全場文武頓時鴉雀無聲,就連孫光憲都不得不縮了縮腦袋,安靜了下來。此刻,被後面人扶著的李景威也從昏迷中醒來,雙眼一眨不眨的盯著高保寅,等待著這位老大人的後話。
只是,他們都不明白,高保寅到底是什麼意思,李景威和孫光憲兩人怎麼可能都對,是戰是降,總得有個說法吧。
不待眾人多想,高保寅繼續道:「無論我們現在怎麼說,那都是我們荊南的一廂情願。關鍵是我們根本就不知道慕容延釗的想法,或者說是大宋朝廷的想法。我們都在這裡妄自猜測。」
聞聽此話,眾人頓時雙眼大亮,老大人就是老大人,一語中的。不管自己怎麼忙活,說不定人家宋主朝廷根本就沒有想對荊南怎麼樣。
孫光憲,李景威皺了皺眉頭沒有說話,可高繼沖卻面色大喜,連忙問道:「那叔父的意思是?」
高保寅低頭略一沉吟,說道:「既然慕容延釗的使者已經帶來了話,那我們荊南總得有個回應。不如多備牛羊美酒,以犒師之名,前往宋軍營地一探究竟。一來可以實地看看宋軍的強弱,二來也可以探聽下朝廷的口風。」
滿場文武除了孫光憲和李景威,均是一副喜色,紛紛拍馬道:「還是老大人老臣謀國。」廢話,不到萬不得已,誰不想做南平王的臣子一方小諸侯,而去做大宋朝廷的區區地方芝麻官。
「好,就按叔父的意思辦。」高繼沖大喜,想了想又道:「此事看樣子還得勞煩叔父親自跑一趟。」
「老臣領命。」高保寅領命,又道:「但宋主的旨意是不能拖延,不如請李將軍立即帶領水軍出發,進攻復州。」
高繼沖哪還有主意,聽高保寅這麼一說,當即連連點頭。李景威無語,只得回去帶領水軍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