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注定是回夜宮中不寧靜的一夜。
燕姬宮中之人,只要和此事牽上一星半點的干係,統統被軟禁到一處,留待廷尉慢慢審問,至於那幾個遞茶送食的侍女,更是免不了皮肉之苦。
順賢老夫人一聲令下,燕姬宮中便全數換過新人,雖然態度恭謹,卻讓燕姬惱怒欲狂——一舉一動皆受人目光關注,這哪是伺候主子的模樣?!
想到此處,她長袖一拂,將檀木几案上青瓷玉碗都摔到地上,碰了個粉碎,「豈有此理!這些奴才的眼光好生可惡!」
她的貼身女官也是一番灰頭土臉,卻只得娓娓勸道:「夫人且放寬心,君侯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還您一個清白的。」
「君侯?!」
燕姬的玉容上浮現一道苦笑——事發之後,朱聞只來了自己宮中一回,卻是不甚在意自己的梨花帶雨般的哭訴,只是詳細問了瑗夫人中毒時的情形,便撂開了手——這與平日裡的柔情蜜意,相去何止天上地下?!
想到此處,她指間的絲帕絞得死緊,好似要將什麼扯個粉碎——
可惡,究竟是誰做的好事,卻讓我來背這黑鍋?!
想到此處,她再也坐不住,眼窺著紗窗外,急急等待某人的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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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縷晨曦初現之時,一夜未眠的疏真在房中迎來了意外的不速之客。
朱聞沒有著玉冠紫袍,而是一身常服,看起來通身甚是儒雅,戰場上的冷肅寒意卻是淡了不少。
他環顧四周簡陋的環境,皺了皺眉,卻是什麼也沒說,只是命人將虹菱攙扶進來。
見她站立不穩,疏真黛眉一挑,黑眸中瞬間透出冷意,朱聞靜靜看著她,開口道:「沒出什麼事,她這是嚇的。「
疏真上前拉過,略一端詳,這才放下心來,隨即,她發現虹菱雪白中衣的脊背處,染了三道紅記。
這是廷杖的紅漆!
疏真眼中光芒一盛,凜然之氣立現,隨即,她壓抑住了內心的怒火——即使沒有傷到筋骨,還是讓這孩子受了辱!
「姐姐……我沒事。」
一夜驚嚇,讓虹菱嘴唇猶自顫抖,卻仍強笑著安慰姐姐道:「做奴婢的,誰沒挨個打罵,這次只是我運氣不好。」
「你先去躺著休息。」
疏真擺手,示意她不要再說,轉身朝著朱聞襝衽福身,「多謝君侯!」
朱聞的黑眸凝視著她,沉靜而幽深,似乎要將人的魂魄都攝入——
「我為你勞心勞力,就換來這句多謝嗎?」
他笑著調侃道,顧盼間既是親暱,又帶著玩笑的暗示。
疏真的面上浮現一道不易察覺的笑意,唇邊一抹朱紅瀲灩,卻是讓朱聞看得口乾舌燥,心中一蕩。
「我們出去說吧……」
疏真的聲音低沉,彷彿有著蠱惑人心的魔力。
兩人到了屋外,殘雪壓得青松沉甸,淡金的日光投下,連森黑的樹陰都滾上了一層金邊。
疏真站在朱聞身前,兩人靠得很近。冷香在朱聞鼻端飄忽不定,疏真的聲音飄渺宛如夢幻——
「這次多虧君侯搭救,我實在無以為報……」
那就以身相許好了……
朱聞心中咕噥,笑得有些憊懶,眉目之間更見倜儻俊逸。
「只有……告訴您一個真相了。」
嗯?!
朱聞伸出的手僵在了那裡,寂靜松林下,疏真的聲音宛如薄冰相擊,帶起漣漪無窮——
「這次所謂的中毒,其實不過是個局,真正的目標,是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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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賢老夫人回到後殿佛堂後,便接到太醫稟報,道是瑗夫人經過灌藥,已然脫了險。她並不就此寬心,喚過太醫又細細問了一遍,眉間細紋越發深了。
「這藥極是凶險,阿瑗差一點就死於非命——下毒之人,是真想要她的命!」
她喃喃低語,隨即又道:「此事並非燕姬所為,她還沒蠢到這個地步,而且那幾個小丫頭都拷問遍了……除此之外,還有誰會去暗算阿瑗呢?」
撲朔迷離之中,她陷入了沉思——
「如果阿瑗真的身亡,燕姬又蒙上這不白之冤,誰會從中得益呢……是那些姬妾?還是另外幾位王子……「
瞬間,一道靈光閃入腦海——
「難道是他?!」
順賢老夫人既驚且疑,隨即卻為自己的推測而驚駭不已——
「如果真是君侯暗中下手……那便要趕緊傳信給王后和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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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事件中,誰是最後得益人呢?算來算去,答案就是……君侯您了。」
朱聞耳邊迴響著疏真意味深長的一句,心中卻是冷怒已極,一旁的衛羽以指叩著几案,豁然開朗道:「原來如此……如果瑗夫人身亡,燕姬被懲,再波及一二宮人,我們這邊的眼線便消亡殆盡了,在這個奪謫爭位的節骨眼上,您若是剪除細作,那定是所謀非小,一夜之間,彼此劍拔弩張的王子們,便會警覺戒備,將所有矛頭一起對準你。」
朱聞沉聲道:「更何況,阿瑗是父王親賜的,她若死去,本身就是對父王的莫大藐視——沒有人會相信這是燕姬那個蠢女人幹的,所有人都會猜忌我。」
他怒極而笑,一掌拍在桌上,悄無聲息的,檀木桌化為了齏粉——
「他們自己在王城鬥個你死我活也就罷了,居然把主意動到我頭上了!」
衛羽卻不再出聲,只是望著滿地木粉,呆呆有些出神。
「你在想什麼……」
衛羽皺起眉,有些懊惱道:「我這個軍師太不稱職了……居然沒有及時看出其中詭秘……但是你那位疏真姑娘,一語驚破天機,卻也實在太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