匣子尚未完全打開,佘七ど卻聽到廖天驕的呼聲。
「佘七ど、佘七ど!」
佘七ど抬起頭來,但見廖天驕在山坡上又叫又跳,雙手還拚命搖擺。怎麼了?他看了廖天驕一會,才發現他是在指著山坡對面要他看。佘七ど轉過身去,然後猛地一愣。
廖天驕所在的山坡對面就是李氏宗祠所在,再過去則是斷頭村。此時只見那裡一片通明,天空上方都被映成了瑰麗的火紅色,顯然已經失火許久。佘七ど將那口匣子揣到懷裡,起落間來到廖天驕身邊問:「怎麼回事?」
廖天驕卻突然倒退幾步,一個踉蹌坐到地上說:「你、你別靠過來。」
佘七ど愣了一下,只見廖天驕呼吸急促,額頭又開始冒出汗來。他想到什麼,伸手到懷裡取出那口匣子,果然廖天驕的臉色變得更難看了,渾身都開始打起哆嗦說:「拿、拿遠點!」
佘七ど眉頭一皺,飛快地在那口匣子上施加了一道封印。他不知道匣子裡裝的是什麼,所以施加的是一個普通封印,主要用來封存一些具有特殊功用的寶物或是禁忌品,之後見廖天驕的神色並沒有變好太多,思索了一下,又施加了一個專門隔絕靈力的封印和一個隱匿靈氣的場封印,廖天驕的臉色才好看了點。
佘七ど將匣子重新放回懷裡,然後才試探著走近廖天驕問:「你怎麼樣?」
廖天驕氣喘吁吁地說:「我、我想起來了,這種感覺。」
「這種感覺?」
「就是……就是這種看到這玩意就想抓狂的感覺,我以前也感到過。」廖天驕說,「就是我們拿到王鵬飛那片克制三生石的石頭碎片時候的感覺。」
佘七ど愣住了,他很想把匣子裡的東西當場打開看個究竟,不過顧忌到廖天驕終於還是勉強按捺了下去,又問:「斷頭村是怎麼回事?」
廖天驕搖頭:「不知道。我在這上面看你破那個石碑陣,一開始只是感覺那個陣好像在走形、變化,然後有三塊墓碑接連倒下了,再然後我就看到那個村子上空有一圈好像閃電一樣的東西跑了一周,跟著就著大火了。」
佘七ど望向遠處,他的目力極佳,因此斷頭村上空火焰熊熊的場景盡收他的眼底,奇怪的是,那裡雖有火卻不見黑煙,更聽不到人們的呼救之聲,彷彿那整個村子裡一個人也沒有一樣。難道所有的村人都已經提前撤離?
佘七ど問廖天驕:「你現在感覺怎樣,能不能動?」
廖天驕說:「你等會啊。」他從地上爬起來,試探著往前湊了湊,隨後鬆了口氣說道,「應該沒事了,我們過去看看。」
得到廖天驕的許可,佘七ど彎下腰。
「怎麼?」
「上來。」佘七ど說。
「啊?」
「叫你上來絲。」佘七ど不耐道,一把抓起廖天驕往自己背上一甩。廖天驕發出短促的「啊」的一聲,趕緊伸手扒住佘七ど的背脊。
「坐穩了。」他說,如同一陣狂風,就往斷頭村飆去。
風聲虎虎,越是接近斷頭村便越添詭異。整個村子一片死寂,只有火焰靜靜地燃燒,但是空氣中卻瀰漫著一股不可阻擋的焦臭味道。佘七ど在到達離村莊還有幾十米遠的地方時,不得不停下腳步,他施法在兩人身周布了個結界,隨後才一頭扎進了火海之中。
鮮紅剎那瀰漫了整個視界。廖天驕吃驚道:「這……」
李氏宗祠已經被焚燬殆淨,似乎火舌就是從這裡開始蔓延的,不知是長明燈打翻了還是香燭舔上了神主位,火苗一路躥升,直奔村子中心而去。佘七ど帶著廖天驕小心翼翼地穿過火海,原本緊緊合攏的宗祠大門此時已經被燒燬,從門洞看出去,這個荒僻的村落居然第一次顯得「生機勃勃」。遊走的火舌活躍無比,順著房舍四處開花,將一切都拖入煉獄之中,周圍的景致由於那灼熱的溫度甚至變得扭曲起來,好似廖天驕他們先前從結界之中跳出時看到的矩形光窗的風景。兩人一路飛快地穿過村落,卻沒有發現半個人影,直到到達了村中心。
「那是……人?」廖天驕驚訝得連話都說不清了。
就在不遠處,在那尊斷頭老君像的下方,有一堆一堆重疊在一起的「異形」,他們就像是抱在一起接受了火焰的洗禮,雖然身軀已經被火苗焚燒成了焦炭,倒在石像腳下,可焦炭卻又彷彿地裡生出的枯木,個個枝椏勾連,形成堆疊的「炭網」。其中只有一個的身體雖然已經變成了焦炭,臉部卻還未完全變形,依稀可見正是之前領頭的那個老者。
「到底是怎麼、怎麼回事?」廖天驕從未見過這樣可怖的場景,看時只覺得胃裡一陣陣泛酸水。明明剛才還好好的一村人,雖然詭異,雖然還有點嚇人,但是現在這樣……
佘七ど放下廖天驕,走過去,一把將那個老者從那堆火焰和炭堆中拖了出來,伸手一指點在他的眉心,隨即一團霸道的神力就從老者的眉心突入,逼得後者睜開了眼睛。
「說,是怎麼回事?」佘七ど逼問道。
老人咳嗽了幾聲,張開嘴發出瘖啞的聲音:「呵呵。」他竟然先笑了起來。皮膚已經炭化,隨著他的動作撕裂開來,片片掉落,十分嚇人。
佘七ど手上用力:「別逼我下狠手,就算你死了,我也有辦法拘住你的魂,讓你哪兒也去不了!」
老人聞言,臉上卻露出了一個詭異的表情,像是嘲諷又像是苦笑:「沒用的。」他說,「這是因果。」
「因果?」
「呵呵……是因果。」老人發出淒厲的笑聲,聲音難聽得要命,「因果注定如此,誰也無法阻擋,哪怕你有佘玄麟的血緣。」
佘七ど猛然睜大眼睛:「你知道我是誰?」
老人的眼神卻開始渙散,嘴裡喃喃念道:「因果輪迴,有因就有果……一百八十年前的債該還了,佘玄麟……回來了……」他的話才說完,整個人就發出「彭」的一聲,像一隻充過了頭的氣球一般炸了開來。
「佘七……」廖天驕想去拉佘七ど卻已經來不及,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個老頭整個炸裂開來。他知道那是因為大火焚燒導致人體顱內壓強不穩最終引起的爆炸,但是在這麼近的距離看到一個人的腦袋爆炸這種事……廖天驕深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將那種想要嘔吐的衝動嚥下去。佘七ど卻彷彿根本沒有覺得眼前這情景有多麼的可怕,或者說此時最可怕的是他的表情。
「佘七ど……」看著雙眼血紅的佘七ど,廖天驕第一次感到了害怕。他看到佘七ど冷酷的表情,他彷彿是瘋了,但是動作卻那麼的冷靜。他用手指抹去臉上沾到的老人的鮮血,隨後用力在地上劃出一個陣,口中唸唸有詞。
「斷陰陽,拘魂!」老人的殘骸在地上微微動彈了一下,像是想要起身,但又很快趴了下去。
「斷陰陽,鎖輪迴,拘魂!」老人的殘骸之中飄出了幾縷淡淡的青煙,很快散了個一乾二淨。
「斷陰陽,鎖輪迴,閉冥途,開殺伐陣。拘魂!」
「拘魂!拘魂!拘魂!」
所使用的咒術越來越多也越來越狠厲,可是無論佘七ど如何努力,如何動用神力,老人的魂魄就是不見蹤影。佘七ど終於直起身來,他看向剩下那一堆焦炭一樣的殘骸,隨後彎腰便開始在裡面翻找,試圖找到另一個可以拘到的魂魄。廖天驕看不下去了,上前抓住他,卻被佘七ど甩了一下,一屁股坐倒在地,手掌都擦破了。
「佘七ど!」廖天驕喊。
佘七ど渾身一震,慢慢地,他緊繃著的脊背鬆弛了一點點下來,他轉過身,沉默了一會,似乎不知道該說什麼,然後,他衝著廖天驕伸出手來。廖天驕看向他,他看了看自己的手,隨後才意識到什麼,將那隻手在身上擦了擦,才再次沖廖天驕伸出去:「對不起,你起來吧。」
廖天驕抓住他的手,站起身來,問:「佘七ど,你還好吧?」
佘七ど閉了閉眼睛說:「對不起,是我失態了。」
廖天驕還想說什麼,佘七ど卻擺擺手:「讓我想一想,想一想。」他說,過了一會,他睜開眼睛,似乎是在環顧這小小的村落。大火已經將能夠吞吃的生命都吞吃殆盡,剩下的只是房梁屋瓦這些死物,一間間洞開的屋子彷彿一張張大張的嘴,發出無聲的嘲笑。
佘七ど勉強收拾了心情道:「我們先回去,回鐘錶鎮。」
※
朱雀正在妖協的帳中與四位閣老商議事情,忽然聽到外頭傳來守衛的呼聲:「朱雀大人,有敵……」那個人字還沒來得及出口,一隻平素也算強悍的妖怪就被一股強勁的力道摔進屋中,直奔朱雀而去。朱雀眉頭一皺,伸出手來,她的手臂在剎那之間變作了一副羽翼,她伸手輕輕一攔,以柔化剛,輕巧間將那只妖怪接下,扔到了一旁。
「朱雀君,好久不見了。」伴隨著聲音,出現在門口的是誰也想不到的人物,馮衢帶著赤當、小菊等數個妖怪大大方方地立在一眾妖協大佬面前。
妖協幾位閣老的臉色在瞬息之間的變化不可謂不精彩,不過都說薑是老的辣,很快,幾人甚至不用交換眼神便統統都將那些外露的情緒藏匿了起來。為首的東倉慢條斯理地上前一步道:「馮衢,你好大的膽子,去年打傷我妖協諸多妖怪,越獄而出,我們還沒去找你,你竟然還有膽子找上門來?」隨著他的話語,屋裡其他幾個閣老在同一時刻都釋放出了自己的妖力,似乎準備下一刻就要與馮衢相鬥。
局勢彷彿一觸即發,然而,披著厚厚鵝毛大氅的馮衢雖然面色蒼白,神情卻十分平靜,面對大佬們的精神壓迫,他甚至還有閒情拉了拉衣襟道:「東倉,你應該很明白我為什麼來找你們,此處也沒有外人,你們那些假惺惺的東西還是免了吧。」
東倉道:「你胡說什麼?」
馮衢輕輕一笑:「我胡說什麼?我說,如今局勢已經到了你我不把事情攤開來打開天窗說亮話就誰也討不得好處甚至逃不了的地步,你們那些欺瞞世人的小把戲還是收起來吧,至少在這個屋裡的可都不是外人,我說得對嗎,東倉……師父?」
東倉臉色微微一變,隨即便把目光投向了剛剛被扔進來的那個看守的妖怪身上,對方正嚇得哆哆嗦嗦地縮在朱雀身後的椅子邊,不敢抬頭看任何一個人。
「你先出去。」東倉說。
看守妖怪似乎嚇到耳背了,動也不動。東倉眉頭一皺說:「喊你呢,狡魚,出去。」
馮衢卻輕輕一笑,說了聲:「小菊。」剎那之間,小菊便化作一團黑氣撲向了那只名叫狡魚的妖怪,短短十幾秒的時間過後,黑氣散去,地上只剩下了一堆骨頭。
「馮衢,你不要欺人太甚!」另一名閣老南昀一拍桌子呵斥道,顯然十分不滿馮衢在他們的地盤上隨意撒野。
東倉也不甚高興道:「你這是做什麼?」
「替幾位大人清理門戶啊。」馮衢一伸手,赤當遞給他一個精緻的暖手爐,讓他抱在懷裡。馮衢似乎特別怕冷。
「清理門戶?」
西陵怒道
:「放肆!狡魚只是我西陵一脈所轄下的一隻小小妖怪,要有錯事也是我來處罰,誰給你的權力替我清理門戶!」
朱雀卻突然道:「西陵大人且慢。」她彎腰從那堆骨骸中翻找了一下,隨後利落地折下了一片給他們看,只見那片妖骨上隱隱閃爍著一個漢字符,隱隱似乎是個「囚」字。幾個閣老一見不由得都是面色難看。
「修盟的囚妖咒。」
「他是修盟的人?」
「西陵你這個老糊塗,居然把這麼個人帶在身邊!」
指責紛紛而起,西陵的臉色一時青一時紅,十分難看。他恨恨地瞪了馮衢一眼,一揚手,那堆骨骸便瞬間化為了齏粉,可即便挫骨揚灰恐怕一時也難平他心中怒氣。
馮衢笑道:「其實你們也沒什麼可生氣的,修盟與妖協歷來彼此多有滲透,修盟在妖協安插了人手,妖協在修盟也不是沒有棋子,就算是妖協之內,不也歷來盛行互派細作?要不然怎麼會有我這麼個玄武的前副手在這呢,對不對,師父?」
東倉吸了口氣道:「馮衢,你要說什麼就快點說吧,眼下這局勢緊張,我們誰也沒時間陪你在這耗。」
馮衢說:「哦,當初您說服我接受三生石碎片實驗的時候倒是有大把的時間,此時卻又沒時間了?我看不如這樣吧,既然你們沒時間,我就去找修盟那三大世家談談,您看如何?」
「馮衢!」東倉喝了一聲,隨即咳嗽一聲,又把語調緩下了,說道,「當初的事情的確是我們妖協對不住你,但是那時候我們誰也不知道三生石究竟有什麼作用和藏有什麼秘密,再者你又是曾經直接接觸過三生石的妖之中最有實力的一個,玄武的嫡系有巫族又在追殺你,逮捕你是當時保護你的最好辦法,讓你參加實驗也是時局所迫,師父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啊。」
「不得已……」馮衢細細咀嚼了這三個字一番,臉上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過了片刻他又恢復了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樣道,「也罷,我且問你們,這鐘錶鎮的老何謎題是不是你們搗的鬼?」
東倉幾人對看了一眼,隨後還是東倉回答道:「什麼意思,你為什麼會這麼問,老何謎題難道不是修盟弄出來的名堂嗎?」
他這話一落,馮衢的臉色卻是大變,跟著便站起身來道:「我們走。」
「等等。」朱雀上前一步,「你們這是什麼意思?」
馮衢根本不多廢話,只是再度喊了聲:「小菊。」小菊便再次化作一團黑霧,纏向朱雀。
「放肆!」被這樣一個小妖怪挑釁,朱雀不由得勃然大怒,嬌容變色,一道紅色如同火焰的花紋瞬息爬上了她的半邊臉頰,發出迫人的光芒。
「大人請。」赤當看也不看自己的同伴一眼,一撩簾帳將馮衢請了出去。妖協幾個長老此時還都有些沒緩過勁來,因此形成了這一個短暫的空當,讓他自由來去了。
馮衢一出帳外,臉色就沉得幾乎滴出水來。他在來妖協之前實則已經去過修盟,然而修盟的答案與妖協一模一樣,假使老何謎題既非修盟手筆也非妖協所為,那麼這件事,可就大大不妙了……
「大人,接下來……」
「我們走。」馮衢斷然下令,此時不走恐怕……
然而,就在這個時刻,整個鐘表鎮發生了巨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