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陣劇烈的震動,山頂上的石頭紛紛落下,在地上砸出一個又一個的坑。經過屢次的波動,這整個封閉式的山洞如今已然有了一種將要垮塌的感覺,山洞的上方甚至可以看得到隱隱的天光。
一塊大石砸下。
「危險!」方國梁喊了一聲,見佘七ど竟然沒有多的反應,只是遲鈍地抬頭看向上頭,不由得更坐實了幾分他心中的想法。該說是後生可畏嗎,佘家的後人膽子可真不小。
本來坐在地上被牢牢壓制的「廖天驕」見機忽然抬起手來,衝著佘七ど的方向甩出了什麼東西,方國梁眼疾手快,猛然躍起,伸手一把抄起佘七ど將他甩到後頭,跟著重重一腳踢在「廖天驕」肩上,自己也跟著斜栽出去,摔到地上。電光火石之間,在幾人剛剛的所在,一塊巨大的山石猛然砸下,激起了一陣塵煙。
塵埃落定後,方國梁爬起身來,小心翼翼走到廖天驕身邊。「廖天驕」如今本就是個小孩的身體,剛剛結結實實挨了方國梁這一腳後,乾脆整個人往後飛了出去,此刻栽倒在地上,一動不動。方國梁站了一會,見他沒有動靜,正要彎腰查看,卻見「廖天驕」的身體忽然一動,跟著從他的胸口猛然間撞出了一團灰色的東西,飛快地向外逃逸。方國梁下意識地伸手一攔,那團灰色的東西卻狡猾地打了個旋,避開方國梁的手,在空中一停、一折,跟著撞上了他的胸口。
兩者相撞的一剎那,方國梁只覺得渾身一震,一剎那彷彿有什麼東西逼進了他的身體裡,他的眼前一下子滾過了許多東西,但是他還沒來得及分辨,卻聽那東西自己先發出「啊」的短促的一聲尖叫,從方國梁的身體中又逃了出來,原本灰色的光團瞬間變作了墨黑。黑色的光團跌跌衝衝地在空中又上下晃動了幾下,跟著便落在地上,化作了一灘淋漓的黑汁。
方國梁只冷冷看了一眼地上,隨後便轉過身來。他伸手探了一下廖天驕的鼻息,微弱的生命跡象沒有出方國梁所料。廖天驕此刻雖然還活著,但情況卻很糟糕。他的魂魄被逼出去後,被剛剛那東西佔據了身體,破壞了內裡,還挨了方國梁的一下,如今整個就猶如一個外表完好,內裡卻千瘡百孔的殼子,老實說,方國梁覺得廖天驕的魂魄就算回來了,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方國梁正要起身,卻忽覺身後一陣殺意逼來。剛剛還反應遲鈍的佘七ど不知何時亮出了烏亮的鞭子,抵在他的頸動脈上說:「你幹什麼!」哪怕並不完整,果然只要有人對廖天驕有所異動,就能引得佘七ど動彈。
方國梁雙手上舉,表示自己沒有敵意,然後緩緩地直起身來。
「看一下他的情況如何而已。」他說,想要轉過身來,卻覺得脖子上那鞭子又往裡抵了抵,「怎麼,你怕我有所圖謀?別忘了,你還給我下過咒。」
「你不是方國梁。」佘七ど卻說,「剛剛那東西鑽到你的身體裡想要將你的魂魄逼出去,但是他反而被你給逼出來了。」
「那是因為我方家皆是修行之人,自然不會平白無故被人生奪舍。」
「不。」佘七ど說,「修行之人或許是能將之逼出來,但是那東西進到你的身體裡以後卻好似受了感染,最後一命嗚呼,據我所知,方家的法術中並沒有如此一項,還有,廖天驕曾跟我提過,說在你身上看到過灰色的細鎖鏈。」
方國梁微微一怔,隨即面色恢復如常道:「那又如何?」
「那便是不對。」佘七ど說,「如果我沒猜錯,廖天驕所看到的是你身上的因果鏈,根據我祖父留下來的筆記,不論仙凡,身上皆有因果,不同的種族,因果鏈的顏色不同,其中以人來說,修行者和普通人的因果鏈又有不同,但是沒有一個普通人身上的因果鏈會是灰色的。如果有個人身上的因果鏈變成了這種顏色,那必然證明他身上有問題。」
方國梁定了定神說:「哦,什麼問題?」
佘七ど愣了一下,他沒想到方國梁居然會如此鎮定。
方國梁說:「佘君,我或許不懂你說的灰色因果鏈是什麼,但是我剛剛才救了你一命,你這麼對我豈不是有些失了大家風範?」他說著,緩緩轉過身來。
佘七ど往後略退開半步,戒備地打量著方國梁,而方國梁卻面色沉穩。
「而且,你不覺得現在不該是糾結我的事情的時候嗎?」方國梁話音剛落,卻聽得不遠處傳來了一陣雜沓的腳步聲,佘七ど迅速往側邊一閃,同時戒備地看向兩方。方國梁並沒有什麼動靜,倒是在兩人眼前很快出現了一堆帶著傢伙的人。
「你們是……」佘七ど思索片刻,「肖家村的人?」姜世翀去了哪裡?
肖家村的村長走上前來,手裡還拿著一柄古樸的短刀,他的目光只在佘七ど身上短暫停留了一下,便馬上轉移到了方國梁的身上。
「您就是現任方家家主方國梁吧。」村長態度傲慢,一副大局在握的樣子,看著叫人心生厭惡。
佘七ど看著那群人,只覺得這批人都不太對,不論是精神狀態還是氣場,都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詭異,就像是……被什麼附了身似的!可是佘七ど是妖神,按理說,這種下三濫的奪舍附身,他光用眼睛就能看得出來,但是此刻這些肖家村人在他眼裡卻並沒有表現出這些特徵,不光是他們,就連剛剛的廖天驕,要不是佘七ど對他實在太熟悉,剛剛恐怕也不會察覺有所不對。那種灰色的光團到底是什麼東西呢?
方國梁說:「是我,怎麼?」
肖家村的村長將手裡的短刀在空中一揚說:「那就麻煩你告訴我們如何使用拔骨!」
方國梁說:「如果我不說呢?」
跟在肖家村村張身後的
那群村民頓時都露出了陰狠的眼神,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剎那間響了起來,佘七ど看了一眼四周,從山洞頂上,黑壓壓地壓下來了一片蟲。
「是蠱蟲。」佘七ど說。
方國梁卻道:「是屍蠱。」
「屍蠱?」
「不怪你不知道,這個法子已經失傳很久了。」方國梁看了佘七ど一眼說,「雖然蠱蟲很厲害,但是什麼也比不上用人制蠱。」
佘七ど說:「我聽說過蠱人。」
方國梁說:「和這些人的手段相比,蠱人恐怕已經算是溫和的手段了。」
佘七ど吃了一驚:「什麼?」
方國梁說:「屍蠱不是說拿屍體來養蠱,而是說這種蠱就是屍人!他們將特殊的蠱蟲放入人的身體使之生受折磨,變成活死人之後,再使用特殊的法子,將其魂魄製成屍蟲,這樣不僅是這個人的身體,就連他的魂魄都成了這些人的役使,不論活著或死了,這些人都會忘記一切生前的事,失去理性,變成只會聽從指令嗜血殺人,直至灰飛煙滅,永不超生。看這些蟲子的數量,你們殺的人可不少。」
佘七ど一驚:「居然還有如此惡毒的法子!」
肖家村村長顯然也吃了一驚道:「方家主還真是博聞廣記。」
方國梁說:「這在我那個年代算不得什麼,只不過沒想到現在還有人會用這法子。」
佘七ど愣了一下,方國梁說他那個年代是什麼意思。
肖家村村長被識穿了手段,卻並不太驚慌,反而慢條斯理地取下腰間別著的一桿煙槍,拿到手上。他身旁的一個年輕後生見狀立刻走上前去,替他點上了煙絲。村長「吧嗒吧嗒」抽了幾口後,往空中吐出一團青煙來:「方家主既然認得屍蠱,這事情就好說了。」他說,「只要你肯將拔骨使用之法告知,我可以做主不為難你和令侄女。」
佘七ど聽肖家村村長沒把自己等人算在裡面,知道自己免不了一場惡戰,遂揚鞭一揮,將廖天驕的身體捲了,抱到自己手上。那具慢慢變冷的身體令他嚇了一跳,同時也不由得怒從心起,他道:「你們到底把廖天驕怎麼了?」
肖家村村長看了佘七ど一眼說:「廖天驕是誰,你又是誰?」
佘七ど一愣,說:「你不認識我?」
肖家村村長乜斜著眼看了佘七ど一陣後說:「我自然知道你和那個警察一起陪方家主來此地,還想要查大眾旅社桑梅堂一家的死因,但是我為什麼要認識你?」
佘七ど腦子裡頓時亂了一下,繼發現大眾旅社和方晴晚的事並非衝著廖天驕和他來以後,這是他第二次發現自己的推斷似乎出了問題。
「你不認識我?」佘七ど再次重複了一遍,「我是佘七ど,九君山佘家少主。」
肖家村村長怔了一下,隨後似是有些疑惑道:「九君山?」
佘七ど說:「你剛剛不是還派了人奪了我媳婦的捨嗎?」他很快反應過來說,「你認識陳斌嗎?」
肖家村村長的臉色變了變,冷笑道:「你說那個狗雜種?他早已經死了。」
「死了?」佘七ど大驚,「什麼時候的事?」
「去年十一月底的事了。」
佘七ど一愣,十一月底那正是陳斌參加完同學會,從人類修行者聯盟手上逃脫不久後,但是十二月的時候,他還曾經出現在戚佳妍的「山鬼」事件中,所以他是因為死了,所以才把魂魄附在單寧的屍身上嗎?
佘七ど說:「你們為什麼殺他?他也被做成屍蠱了嗎?」
一旁一個肖家村的後生忍不住了,說:「村長,別跟他廢話了,咱們直接上,把方國梁那老小子抓了,再這九什麼山的傢伙幹掉,做成屍蠱得了!」
方國梁說:「你們究竟想要用我方家祖傳寶物做什麼?」
肖家村村長比了個手勢,示意手下人稍安勿躁道:「要拔骨,當然是要破了某個結界。」
「單寧的結界?」佘七ど問。
肖家村村長看了他一眼,隨後道:「你也知道單寧的結界?」
佘七ど說:「你們也想搶單寧的三生石碎片?」
「搶!」肖家村村長踏前半步,怒目道:「是單寧搶了我們村的東西!」
「你們村的?」
村長怒道:「當然,那是我們村的祖傳寶物!」
佘七ど愣住了:「你們村的,那不是玄武留下的嗎?」
肖家村村長的臉色一變,冷冷道:「你知道的還真不少,不過單寧搶走的可不止三生石碎片,他還搶走了我們村世代看守的靈骨井。」
「靈骨井?」佘七ど想到了自己下來的那口井,「那口井裡有什麼?」
肖家村村長眼神一變道:「你的問題太多了。」隨後伸手一揮,「上!」所有人都向著佘七ど和方國梁衝了過去。
忽然只聽得「轟隆」一聲好像爆炸一般的聲息,所有人都愣住了。下一刻,周圍的空氣開始劇烈波動起來,所有人都感到了一種四周彷彿被什麼力場所扭曲了的感覺,從身體到魂魄,每個人都感到自己無法呼吸,幾個肖家村的村民頓時跪在地上,痛苦地抓撓起自己的喉嚨,很快便見了血和白骨,死了,而山壁上的蠱蟲也失去了控制,一片片地往下直掉。
剛剛「廖天驕」施放噬魂蠱的淺水窪蒸發不見了,卻不知從何處傳來了「嘩嘩」的劇烈的水聲,水聲迅速彙集過來,跟著又是「崩」的一聲,好似開山般的石破天驚,從兩方所站的中央地表猛然躥出了一股黑色的石油一般的噴泉,幾個挨得近的肖家村村民被淋了個正著,當時就無聲無息地融化了。
方國梁道:「我們先出去……」回頭一看,只見佘七ど又愣愣地立在了原地,一動不動,像喝斷了片似的。
「唉。」他歎了一聲,一把抓住佘七ど,足下點著山壁,猶如鶴飛沖天,往上竄去。然而方國梁只上竄了沒幾步,就感到一個晃神,回過神來便發現山洞不見了,所有人此刻都置身在老肖家村那個巨大的廣場上,廣場四周黑氣沉沉,中央不知如何形成了一個黑色的石油漩渦,一隻巨大的怪物戴著人臉的面具,站在正中,佘七ど摔倒在一旁,身邊是廖天驕的魂體。
「廖天驕,你有沒有事?」方國梁提著的佘七ど先是愣了一下,衝著趴在地上的廖天驕的魂體喊,跟著卻又是一愣,「怎麼回事,那是……另一個我?」
此時,倒在地上的佘七ど虛弱地抬起手來,衝著方國梁的方向指了指:「魂元合一,融!」
方國梁只覺得手上一輕,跟著就看到自己手上的佘七ど輕飄飄地朝著地上那個撲了過去,與之合二為一。另一個佘七ど在消失前,特地看了廖天驕一眼,隨後彷彿放心了一般,緩緩地消失了。
「佘七ど,你怎麼樣?」廖天驕卻只來得及關注地上的那個。剛剛佘七ど和石油怪打了一陣,力不能支,倒在地上,跟著他們的四周就發生了扭曲,再回過神來的時候就看到他們回到了老肖家村的廣場上,方國梁等人出現了,而他身邊還有另一個佘七ど,廖天驕還沒反應過來,兩個佘七ど便合二為一了。
「咳咳,」佘七ど吐出血來,虛弱地爬起身來,「誰讓你過來的,躲到旁邊去。」
廖天驕說:「你打不過他,我們逃吧!」
佘七ど怒道:「你少瞧不起佘爺!」
廖天驕說:「你都受了傷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佘七ど卻顫顫巍巍地站起來說:「你以為我們逃得了?打不過,佘爺也得打,否則誰來保護你這個沒用的蠢媳婦!」說著,他看向一旁的方國梁說,「勞駕你把他的魂魄歸位後帶他走!」
廖天驕急叫:「我不!」
方國梁看了看佘七ど,又看向那個石油怪,忽然他的眉頭一動:「方晴晚!」他喊。
廖天驕一驚,順著他的聲音找過去只見方晴晚的魂體忽明忽滅地倒在另一側的地上,似乎快要不行了,而那些地上蔓延的許多股石油正飛快地朝她捲過去,要把她也拖到石油堆裡。
方國梁眉頭一皺,猛然躍起身來,中途經過肖家村人身邊時,伸手成爪一抓,拔骨便從肖家村村長的手裡脫了出去,穩穩落到了他手中。他在空中起開刀鞘,一股清越之氣散發出來,就連那些石油都不由得停了一停,一下子沒敢動彈。
方國梁落在方晴晚魂體旁邊,伸手二指抵在方晴晚眉心,但見一道光芒閃過,方晴晚悠悠醒轉過來:「這是哪……」她問,看到方國梁不由得面上一喜,「二叔!」
方國梁說:「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伸手從不知何處摸出一隻鈴鐺來,塞到方晴晚手上,頓時方晴晚的魂體便穩了許多。
「神主鈴?」方晴晚大喜,她飛快地站起身來,「二叔,你特地去取了神主鈴?」
方國梁說:「你到廖天驕那邊去,這裡由我和佘七ど對付。」
「佘七ど?」方晴晚對這個名字有些陌生,回頭看到廖天驕不由得大喜,「小甜椒!」
廖天驕這時候卻沒空敘舊,只勉強衝方晴晚點了點頭說:「剛剛謝謝你!」他是應該好好向方晴晚道謝的,無奈此時他急得要命,佘七ど已經身受重傷,眼前的石油怪又不好對付,他一點忙都幫不上,簡直快急瘋了!
佘七ど推開廖天驕:「到一邊去,你再在這呆著,小心佘爺休了你!」
廖天驕說:「我只差一點就能找到三生石碎片在哪裡了,你別趕我走,我走了,你更打不過他!」
佘七ど怒道:「你就這麼瞧不起我?!」
廖天驕說:「這不是瞧不瞧得起的問題!」
石油怪伸爪在地上刨了一下,此時它已經是一隻兇手的模樣了,碩大的體型,尖銳的齒爪,只有臉上還掛著那張微微闔目的人的面具,看起來說不出的怪異。
方國梁說:「留著廖天驕,他現在也回不到身體裡去。」
佘七ど眼神複雜地看了地上那具小小的身軀一眼,面有憂色。由於他這邊才是主魂,所以他能知道另一邊發生的事,但是另一邊卻沒法接收到他這邊的訊息。佘七ど說:「好吧,那你跟緊我!」廖天驕聞言,立刻緊緊地飄到佘七ど背上,抱住他的脖子。
方國梁說:「小晚,你先回去。」
方晴晚也道:「我不回去,我要留下來幫你,二叔。雖然我現在只是個魂體,但是我的功力還有幾分在。」她說著,反而朝方國梁那邊走了一步。
方國梁卻忽然猛地一揮手,將方晴晚狠狠甩了出去:「回去!」
方晴晚的魂體重重摔在地上,手裡的鈴鐺頓時發出了「噹啷」一聲,跟著卻像是被激到了什麼一般,發出了一串奇怪的鈴聲。
「七長七短,喪主鳴!」方晴晚臉色大變,死死盯著方國梁看了半晌,問,「
你到底是誰,你不是我二叔,我二叔他……他怎麼了?」
方國梁微微歎了口氣,看向佘七ど說:「你剛剛不是問我灰色的因果鏈代表什麼嗎?」方國梁說,「代表著,鏈主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