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宛華的馬車一路不停地進了城，半個時辰後，便停在了侯府外。
馬車一停，她跳下了車，門僕便已是大開府門立在台階上笑迎著：「夫人請顧小姐入內。」
對上門僕，她微微一笑，邁著盈盈的步子走向了侯府廣場。
一入廣場上，便有兩婢親自來引路。
不一時，她進入了諾大的園子，穿過花園，面前是一座宏偉的大殿，正門敞開著，從她這處，隱約已是能看見廳中晃動的人影。
她定了定心思，舉步上了台階。
一進門，她雙眼半垂，目不斜視，只消餘光一掃，便見正中主位上，隱約坐著一襲綠衫的和藹婦人。
走向前幾步，她便是停了步子，低低的一福，恭恭敬敬地道：「宛華見過夫人。」
帶著笑意的溫和聲音徐徐響起：「起來，坐著說話。」
顧宛華輕輕一應，起身退去一側空置矮几後，優雅地坐在了蒲團之中。
感覺到蔡夫人直直投來的視線，她才敢微微抬起頭來。
蔡夫人看著她，且笑且歎，「還記得在靈懷寺外初見你時，眉目間尚有著幼女的青澀，這不過一兩年的功夫，真真長成了玉人。」
對這誇讚，顧宛華抿唇一笑，低聲道：「夫人氣色也如從前那般紅潤的。」
蔡夫人呵呵一笑，歎道：「花無百日紅，終究是老了。」
她盯著顧宛華腰間的玉珮看了一眼。就在方纔，她戴著這枚玉珮緩緩進了殿中，她一眼便認出，這是靖嵐隨身那枚刻有侯爺親刻嵐字的玉珮。
二十年前。她也是如這顧小姐一般的美貌逼人，腰間掛著侯爺親贈的玉珮，走起路來環珮叮噹。而今日，這顧宛華便如她當年，她自廣場外徐徐行來，體態婀娜，步步生蓮，年輕貌美的直叫人別不開眼去。
短短的一瞬，勾起了她陳年的回憶。
唯一的不同便是，她貴族出身。又是直系嫡女，而這顧宛華……她心中歎了一歎，良久，徐徐道：「嵐兒將這玉珮贈給你，我便知你在他心目中並不一般。」
顧宛華怔了一怔，一時揣摩不出蔡夫人話裡的含義，便只羞窘地低下頭，柔柔說道：「宛華身份卑微。收下此佩多有惶恐。」
蔡夫人笑道：「嵐兒既贈給了你，此物你便值得擁有。」她再次看向顧宛華，清聲說道：「我觀你姿容德行上佳，允了你入侯府為貴妾，你可願？」
貴妾？！！
顧宛華聞言，登時便驚訝起來了。她紅著臉，緩緩將目光掃向蔡夫人，半垂了眸道：「宛華自知身份卑微，能得侯爺與夫人另眼相看。心中欣喜且惶恐。」
蔡夫人微微一笑，抬袖一揮。將滿廳的僕婢們遣了下去，望向她這處。氣定神閒地說道：「說來你確實該惶恐，想我蔡家何等身份，真說起來，在這呂陽城中，聲威恐怕還要大過皇室。而你——」
說到此處，她頓了頓。
她說話慢條斯理，聲音極是和善，然而吐出的話語一字一句都極為深沉有力。
她停頓在這處，顧宛華的心便提起來了。
只聽她又道：「偏房庶女，姨娘又出身村婦。」她定定看向顧宛華，「你在顧家，並不受重視。」
一字一句，她都說的這般篤定，幾乎在她話音落下時，顧宛華便漲紅了臉，她抬起頭，用著柔弱卻並不自卑的目光迎向蔡夫人，抿唇道：「夫人所說一句不差，宛華卻是不配這貴妾的名分。」
蔡夫人欣賞地看著她，徐徐歎道：「按規矩，你卻是不夠資格做我侯府的貴妾，只是我觀人向來重德行大於身份，你身份雖低微了些，德行卻甚是正直端莊，我與侯爺非常滿意。」她看向顧宛華，眉目柔和，「這才破了規矩，允你一個貴妾的名分。」
顧宛華抿了抿唇，自蒲團上站起身，朝向蔡夫人恭恭敬敬地一福，感激地說道：「侯爺與夫人厚待，宛華心中感激不已。」
內心卻是訝異萬分，她怎麼也想不到，那日西華寺一行，她竟是得了蔡夫人如此的另眼相看！
這時，她才是慶幸起來了，那日，她不過是憑著細緻入微的觀察，料定她並非普通民婦，必是個貴夫人，這才是大膽出言罷了。
她一怔間，蔡夫人又道：「你可見過了惠蓉？」
顧宛華忙道：「公主殿下幾日前曾召喚了宛華。」
蔡夫人點了點頭，溫聲提點道：「她既是公主，日後又是你的主母，眼下，你也算得是半個侯府妾室，該有的禮數斷然不可缺。」
顧宛華暗自冷笑一聲，面上卻是露出一個虔誠的表情，「宛華謹記夫人教誨，日後定會恪守本分，不敢怠慢公主殿下。」
蔡夫人滿意地笑了，她溫和地看向顧宛華，讚賞地說道：「你是個懂事知理的，我很喜歡。」
在她慈祥的目光下，顧宛華心中一動，她忽然起了身，站在案前，柔柔地問道：「宛華有一事想請夫人允諾。」
蔡夫人慈祥地說道：「說罷。」
她走下蒲團，輕輕地步入廳中，朝向上首靜靜說道：「可否請夫人允了我，日後居住在別院之中，日日為世子與公主唸經頌佛，吃齋受戒。」
蔡夫人微一挑眉，眼中閃過一絲不解，她看向顧宛華，神色甚是關懷，「你年紀小小，不想竟是有這份心思，這吃齋念佛固然是好，只是錦衣玉食的富貴生活你不喜歡嗎？」
顧宛華想了一下，慢吞吞說道：「錦衣玉食，僕婢環繞固然富貴，卻並非宛華心之嚮往，宛華素來喜靜，願代公主長久居於別院中唸經祈福。」頓了一下，她道：「側室外出本無先例，實是宛華想求一靜處潛心禮佛。」
蔡夫人沉默了一下，不大贊同地道：「禮佛清苦孤寂，你現今正值年少之時，便能經得住那一份寂寞？」她銳利的目光投向顧宛華，靜靜打量一時，暗暗歎道：這少女，姿容風度都是上等，若非出身低了些，在這呂陽城中也是出類拔萃的，只看她那雙靈動的雙眸，便知不會是個甘於居在別院中安心禮佛之人，她這般說，無非便是想避過惠蓉罷了，小小年紀，倒也是個聰慧多謀，善於變通的。
惠蓉於暗處行那事，她是知曉的，便因此事，她對惠蓉已是生出些許失望，惠蓉來呂陽已有幾日，她甚至是稱了病未出門。若非聖上賜婚，她早已是不滿這樁婚事。眼下，她雖無法拒絕婚事，卻能做主在侯府之中扶植起另一位貴妾來，單看靖嵐對她的喜愛，這顧宛華便無疑是最好的人選。德行不過是緣由之一罷了。
而眼前這少女，她也是發自內心有幾分喜愛的。
然而，她現下這一番話卻並未能打動她，原本，她是要出言拒絕的。只是……
她看向顧宛華，突然出聲問道：「惠蓉那般對你，你可恨她怨她？」
顧宛華一怔，對這問題，她現下卻是不敢魯莽應對，她幾乎要脫口說出不恨不怨時，卻是尋思了一下，垂下眸，低低道：「宛華不恨公主，雖不恨，卻也不喜。」
「哦？既是不喜，怎又不恨她呢？」蔡夫人緊緊盯著她問道。
在顧宛華靜靜思量之時，轉角白衣一閃，下一刻，一個帶著笑意的清潤聲音徐徐響起，「不過便是吃齋念佛，母親何苦問些刁鑽問題，便允了她罷。」
他突然的出現打斷了蔡夫人的問話，她表情一滯，收回緊盯著顧宛華的眼神，側過頭笑道：「既是來了一陣子了，怎也不見出聲？」轉而，她看向顧宛華，爽快地笑道：「你若是決定如此，便將西郊那處宅子贈予你罷。」
見蔡夫人允諾下來，顧宛華便微微一抿唇，感激地說道：「是，宛華謝夫人成全。」
蔡夫人微笑道：「你去禮佛也好，閒時便為我抄寫些經捲來罷。」話畢，便是再不提此事，開口喚來一僕，吩咐道：「時辰不早，開宴吧。」
不一時，便有婢子手捧托盤魚貫入內。
顧宛華微一抬眼，便是對上了一雙溫潤的眸子，她無聲地對他露出一個笑容，便是低垂下雙眸，靜靜坐著。
這不過是一次尋常至極的家宴，侯爺甚至未出席的，蔡夫人雖和善，她卻是在她那睿智的目光下感到壓抑起來了，甚至於，有些如坐針氈了。
再者，蔡夫人方纔的態度，分明便是不甚贊同的。不知為何，她便是覺得，蔡夫人定是知曉她心中所想的，並不打算戳破罷了。然而最終，她卻是對自己這請求爽快地答應了下來，這卻讓她一時有些想不通了。
廳中一時安靜了下來，這時，蔡夫人笑道：「也怪無趣，不若喚人奏樂吧。」
顧宛華忙起身，恭恭敬敬地說道：「宛華願為夫人奏曲。」
蔡夫人聞言，慈愛地看向她，點頭道：「也好，嵐兒也說你琴藝好，今日便聽你奏一曲罷。」
話說著，有婢女抱琴而來，她起身，自婢女手中接過古琴，緩緩輕彈起來。
一曲奏罷，蔡夫人連連歎道：「你這孩子，卻是個才貌雙全的。」
顧宛華抿起唇，羞澀地一笑，道：「謝夫人誇獎。」
廳中正是笑語歡聲之時，突然上來一婢，她急促的聲音打斷了琴童奏樂。
（還有一章）(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