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這樣。
顧宛華捧著賬本坐於案前,隨手翻了幾頁便將賬本合下,埋頭尋思了一陣子,輕輕問道:「僕從們可是調用侯府的?」
許掌櫃愣了一下,這才想起,顧小姐自得落霞莊起便做了甩手東家,至今還未親自掌事呢。呵呵笑了一下,他解釋道:「莊子原是老東家所有,世子臨行前交代,百名親兵也歸于小姐了,僕從們卻都是自外間買來的。」
顧宛華一邊點頭著,一邊又問:「若逢往日風調雨順,銀錢可該有盈餘?」
許掌櫃微笑答道:「若在平日,下頭五百頃良田一年便有千餘兩進項,僕從親兵們的月俸卻是綽綽有餘。只是如今逢了天災,各地莊稼顆粒無收,貴族們手頭也是萬分吃緊的,若在風調雨順時,山莊景色優美,平日客似雲來,有那富家子一出手便是百兩銀,足以應付山莊日常開支,盈餘也是有一些的。」
顧宛華聽聞後卻是沒有回答,久久思量後,才起身說道:「今日便先裁去二十名老弱僕役。」
許掌櫃登時便搞不懂她的心思了,蹙起眉頭說道:「二十名如何夠?山莊如今已是動用了庫中為數不多的盈餘啊。」
顧宛華淡淡一笑,緩緩說道:「坊間傳聞,不幾日便要落雨呢。」
坊間傳聞?
一聽這話便知東家是個不諳世事的閨中小姐,竟是信了外間傳聞,真是可笑,許掌櫃聞言便將嘴唇抿了個死緊,朝向案前走了幾步。語重心長地勸說道:「東家,坊間傳聞如何信得?」
顧宛華自是無法告知他,過不上幾日城中便要連下半月的雨,當下,只是淡淡解釋道:「這些個僕役都是這些年慣用的衷僕,若是隨意削減了,待日後風調雨順時,只招募奴僕卻又是要大費一番周折。」
許掌櫃見她如此氣定神閒,只當她不甚上心,便也只得歎了一聲。應聲退了出去,心下卻是焦慮萬分,暗暗忖著:庫存銀兩至多便撐上三五個月,眼下莊子幾百人要吃喝,東家卻指靠不住,不若過些日子便去尋老東家求助一番,世子既是贈了東家莊子,必是慷慨相助的。若能借上個千餘石糧食,度過今年,待落了雨便也無憂了。
這般念想著,卻是暗暗撇起嘴:這顧家乃是呂陽第一富商啊,東家怎就不慷慨些,拿出些許錢財?
顧宛華是真的無錢。
每每顧懷遠送來的銀錢她便吩咐石頭悄悄外出備一處產業。這些時日。顧懷遠已是賞下了不少銀錢,前後不過數月,已是給了她幾千兩,那些個珠寶。無一例外被她變賣做了銀錢置辦了產業,她所得這些銀錢珠寶。於一個有著月例的小姐來說已是足夠龐大的小金庫,哪裡還敢再去尋顧懷遠?
現下她手頭不過便留了百兩出頭的銀錢備用罷了。
用過午飯。歇息了片刻她便吩咐巧月沐浴換裝。
出了府,馬車已是停靠在門外,瞧一眼畢恭畢敬的老劉,她命令道:「去落霞莊。」
馬車朝向西邊城外駛去了。
這落霞莊便建在靠近城外的落霞山上,整個落霞山只此一間山莊,半月前她便想尋空前去打理,只平素日日得了應酬,卻是一時不得空,今日出門前,她便已想好,這處莊子興許便是她日後的棲身之處,對莊子中的一事一物,她都更要上心一些。
至於許掌櫃今日所說那事,她卻是無甚擔憂,前世便在這年的初夏落了雨。
因此,今日除去打理瑣事,她卻是惦記上了蔡靖嵐的書房,許是能讓她尋到幾本琴譜?
這般想著,卻是讓她隔著車簾縫隙遠遠瞧見了街頭兩個熟悉的人影。
按當朝律法,在城中,平民的馬車只得步行,因此馬車現下卻是行的緩慢,待經過一處拐角,她便低聲吩咐老劉停下車輦。
這時,一個嬌軟的聲音隔著簾子傳入了她耳中,「劉郎,我好容易瞞著爹娘出了府,你怎就不能多陪我一時?」
順著車簾的縫隙,顧宛華靜靜瞧著車外那處,便見茶樓外,劉琳雙手不耐煩的抱胸,沉下臉說道:「一時還要與幾位兄長遊湖,你還是快些回府吧。」他斜斜地蔑了一眼顧宛芝,「袍子縫製出來了嗎?不是說要在成親那日親手為我穿上?」
顧宛芝抿了抿嘴,迎上他那不在意的眼光,委屈地說道:「已是在縫了,只要夜裡趕工,一定不會耽誤的。半月不見,你……你便不想我嗎?」
劉琳皺了皺眉頭,面色有一絲猶豫,片刻後,仍是垂下眼睫說道:「早些回去吧。」再一抬眼,安撫似地摸了摸顧宛菁的劉海,別開眼睛說道:「來日方長,已是要嫁作我的妻,怎就急於這一時?」
說完這話,他便掙開顧宛芝緊抓著他袖口的雙手,甩袖大步離去。
他一走,顧宛華便吩咐車伕啟程。
馬車不聲不響地沿街走遠,一出城便疾馳起來,此時顧宛華卻是垂著眸暗想道:這婚事分明便是板上釘釘了,只是劉琳似是對她的二姐毫無興致,她雖然如了願,可待她日後嫁去,也不知會是個什麼光景?
前世她死的早,魂魄也只在死後那幾日滯留在顧府,目睹了顧府那些日子發生之事,隨後她便失了知覺,再一醒來,便是回到十歲那年。
因此,後來發生的諸事她卻是不得而知,只大約知道,隨後幾年大順的邊境卻是不大太平。
眼下,不知怎的,她卻是因著方纔那一幕而莫名生出一股擔憂來。
這感覺卻是無從說起,只消一想起劉琳每每對上他那炙熱的眼神她便心頭發緊。
入了山道,馬車忽然減了速,這時她掀開車簾便是一陣微風吹來。
上一世,她雖是慎之又慎,卻為了識人不明付出了慘重的代價。這一世,她掌握了先機,無論如何,也要為日後謀一個平淡安定的生活。
微風吹拂在面上,心頭的陰霾也隨之一散。
半個時辰後,馬車在山莊門前停下。
下了車她便吩咐老劉在外等候,自己帶著巧月踏進莊子。
所經之處僕從們井井有條地忙碌著,她剛入了後園,老劉便迎了上來。
這一次,他的態度仍是恭敬萬分的,卻是少了些許親近熱絡,周到地吩咐了下人備水備飯便是垂眸立在一旁沉默不語。
顧宛華自是知曉,這掌櫃正在心中埋怨她未能拿出些許錢財來解決了眼下山莊的難題。
當下,吩咐老劉退下,她便快步朝書房行去。
穿過重重花園,在經過那日桃花宴上她所坐的亭子時,她腳步卻是一頓,微微側目,盯著空蕩蕩的亭中發起呆來。
良久,輕笑一聲,暗暗想道:若非那日一時衝動,也不知與那人可還會有交集?
便在此時,巧月不解地問道:「奴婢不懂,外間明明未有傳言,小姐卻是為何那般對許掌櫃說?」
沉吟了一下,她抿唇說道:「不出五日便要落雨了。」她自是不打算將自己重生一事告訴旁人,對上巧月的不解,她解釋道:「莫問我是如何得知的,你只需信了便是。」
便在此時,聽得外間一聲輕笑,她轉眸看去,便見一人自廊下徐徐行來,隔了老遠,她便聞見了一股香風。
這香氣卻是特殊,並不似一般女子的脂粉香料,卻是木香混合著另一股她叫不出名兒的好聞氣息。
待那人走近一看,她卻是傻了眼,粉面朱唇,媚眼如絲,不似那日一般披散了頭髮的,今日他卻是將頭髮高高束起,小巧精緻的臉型,白瓷般的面容,配上清麗的五官,不禁讓她看的呆了一呆。
「你倒是知道的多。」行至亭畔,他媚眼一挑,仰頭看向上空,徐徐說道:「我卻是有興趣聽聞你如何得知的?」
聽聞這話,顧宛華心下便緊了緊,稍一思量,她抿唇道:「前天夜裡夢來的,夢中大仙所說,我竟是信了呢。」
「哦?」他低下頭來,似笑非笑地盯著顧宛華,「這般說來,小姐還有這等未卜先知的本領。」
不知怎的,在他這含著笑意的盯視下,顧宛華面上卻是有些發窘了,方纔她不過隨口一說,哪裡料到卻是叫這人當場撞破了,使得她現下百口莫辯,實是無奈。
當下,她乾脆帶了些惱怒地撅起嘴說道:「世子今日不在園中呢!」
他聞言便是吃吃一笑,薄唇微張,帶了些惋惜地說道:「如此說來,今日卻是尋錯了去處。」盯向顧宛華,他徐徐走近兩步,輕柔地說道:「你這小姑娘卻是懂得不少,只怕靖嵐也不知你有這通曉天文的本事。」
被這盈盈的眸子緊逼著,她卻是不自覺後退了幾許,面紅耳赤地說道:「公子實是多心了,宛華不過胡言幾句罷了。」
他輕輕一笑,湊近了顧宛華耳邊,低低地說道:「不知小姐夢裡那位大仙可曾告知,五日後那場雨,卻是要下足半月呢。」
耳邊瞬時酥麻起來,顧宛華聞言便是咕咚一聲嚥下一口唾液,呆呆地看向他,「你如何得知?」
他卻是呵呵一笑,轉身悠悠邁步離去,遠遠地,響起了他低低的吟唱。
「管它明月幾時,只思酒盞莫問天。桃花扇,美人歸,莫教人見。去去似水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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