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滿一桌宴,兩人俱是吃了七成飽便放了筷,顧卓文便是因為今日又失了與世子結交的機會而懊惱,而顧宛華卻是有些憂心了,自侯府門前那一眼,今日他並未再多看自己一眼,便是話也不曾與她說得半句。
暗暗一歎:他定是惱了自己。
這般想著,顧卓文卻是再一次開口了,望向顧宛華,他的語氣帶著幾分不確定,「那,我們這便告辭?」
此時他是百般也琢磨不透蔡靖嵐的想法,一邊念想著城中舞妓,又怕世子一時召喚起自己來,這般搖擺不定,便破天荒問起了顧宛華。
顧宛華自是期望他這趨於逢迎的大哥速速離去的,見他這般說,當下便起身,朝向廊柱外提了提聲音說道:「也好,今日世子無暇,咱們便也不好多叨擾。」
話音剛落,掌櫃便自外顛顛地進了廳,看向顧宛華,笑呵呵地說道:「顧小姐留步,世子交代,小姐用過飯便書房去一趟。」
顧卓文大喜,不待顧宛華開口便笑道:「左右也無事,我便在園中四處走走,六妹便好生去陪伴世子吧。」
無可否認,他的相貌倒是與顧懷遠一般儒雅,若平日說話辦事一舉一動都如現下這般文雅得體,也算的上半個美男子。
看向顧卓文,她微笑應了一聲,朝向掌櫃點了點頭,便起身隨他出了廳。
不多時便來到一處幽靜的小院中,方進園中掌櫃便笑著告辭了,她獨自穿過一座拱橋,舉目望去,遠遠便見抱琴入畫兩僕立於廊下。她心知那處必是書房無疑了,於是腳下便稍稍加快了步伐。
剛入了廊中,便聽得冷冷一嗤。
不必抬頭她便知這嗤叫聲是抱琴發出的,暗歎一聲,她便停了步子,剛要開口,入耳便是抱琴氣惱地嘟噥聲,「我早便說這人對公子心有所圖,公子成日不得閒,今日竟要浪費一日應酬那商賈俗人!」
聽聞此言。她面上不禁紅了紅,便是入畫也是不屑地移開眼不再看她。
沉默了許久她卻是不知該如何回應。這場面她自是見慣了的,久而久之,旁人擠兌她時,她總能挺胸抬眸,揚起下巴,便是用自己格外的清高回敬著那些冷言冷語。然而今日面對抱琴的譏諷她卻是心中失落起來了。
正在此時,屋內卻傳來低低一歎。「進來吧。」
抱琴聽聞此言便氣惱地瞪她一眼,見她仍怔住,便沒好氣道:「公子喚你進去呢!」
顧宛華後知後覺地回神,努力壓下心中失落,抬腳向房中走了進去。
一進門便見他坐於案前直直盯著自己,這目光卻是她頭一回見。那雙平素談笑時每每彎起的眉眼,現下卻深沉靜默地注視著她,往日雲淡風輕的面孔現下卻是面無表情。
這陌生感讓她突然有些侷促起來了,她便愣愣站在原地。竟忘記了向他行禮。
許久,他才移開視線。伸手捻起一顆棋子,緩緩說道:「過來與我下棋。」
顧宛華聞言卻仍是站在原地。直直盯著那一雙修長的,擺弄著棋子的雙手,不知怎的便想起了這人往日邀自己下棋時雙眸總是帶著笑意的,當下,她仍未挪動雙腳,站在原地抿唇說道:「今日原是我大哥的主意,今晨那般說卻是不得已。」
「哦?」他聞言便是一訝,沉默了許久,低低笑道:「你這般說卻是大膽,便不怕我對你的大哥生了成見?」
此刻他垂著眸,顧宛華雖看不見他的神情,卻從那口吻中聽出了他的淡淡笑意。
臉一紅,她垂下頭羞窘地說道:「我的父兄太勢力了,世子這般身份,卻是不該與我大哥周旋。」
帶著些許好奇的,蔡靖嵐抬頭打量了她片刻,半晌才歎息道:「你總是語出驚人,哪有小姐於外人處這般數落父兄不是的?」
聽聞這話,她卻也不辯解,緩緩走向案前坐下,伸手拈起一顆棋子,唇邊漾起一絲調皮的笑意,「須得讓我十一目才好。」
隨意落下一子,他漫不經心地問道:「這幾日可有看書?」
顧宛華點頭,「每日不敢懈怠。」
抬眸一笑,他道:「那便考你一考。」想了想,他看向窗外悠悠道:「山水皆入畫,下對?」
靈光一閃,她立時便抿唇笑道:「抱琴盼君來。」
一抬眸,不期然卻對上他彎起的眉眼,雙眸明亮,似又帶了些讚賞,「有趣,竟是拿我那僕從做了對,你是有幾分天賦的,三日後便與我一同去司徒公府上赴宴吧。」
不解地眨了眨眼,很快她便想明白什麼,帶了些惱意的扁嘴道:「方纔那一對,便是考我能否與你一同出門去,原是怕我學藝不精,丟了師父顏面的。」
四目相對,他眼中笑意盈盈,「是司徒公那日親口請我領了你同去。」
顧宛華聞言登時便驚訝出聲:「當真?」
蔡靖嵐微笑點頭,她眉頭便皺了皺,似是看出她眼中的一絲慌亂,蔡靖嵐輕輕地說道:「郡公為人和善,宛華不必怕的。」
不知怎的,只是輕飄飄一句話,便使得她心中安定了下來。此時她已無心棋局,抬眼再次看向蔡靖嵐,下意識地,她脫口道:「若京城的六公主聽了傳聞,可會惱你?」
幾乎在脫口說出這句話時她便後悔了,當下,他神情便一滯,抿起唇說道:「是我那僕從告訴你的?」
顧宛華低低嗯了一聲,便聽他說道:「六公主於我,便如你這般,我只當她作妹妹。」吐出這句話,他卻是突然站起身來,行至窗前負手而立,許久後,悠悠歎道:「如我這般身份,今後的婚姻也是身不由己的。」
在他身後,顧宛華久久凝視著他的背影。身量修長,他站的挺拔,便是背影也是那般俊逸華貴,比之旁的貴族,他的貴氣卻並非咄咄逼人的。此時,她不得不承認,雖是對他身份百般排斥,這人卻是不知何時已漸漸走進了她心中,然而此時此刻,自己在他的心中仍如當初相遇時一般,站在松柏下那個稚齡少女,且笑且倔強的,只因憐她,他便請送她回城,只因憐她,便贈下一枚玉珮。
只因憐她啊!
不知何時他已是轉回了案旁,看向顧宛華,微笑地說道:「天色不早,這便回吧。」
什麼話也沒說,朝向他淡淡一福,她便轉身離去了。
再次回到來時那間招待賓客的大廳之中,顧卓文已是急急衝了上來,脫口問道:「如何?世子他今日可還高興?」
比起走時她的面孔有些沉鬱,垂下雙眸,她緩緩說道:「自是高興的,只是眼下天色已是不早,世子請我們這便離去。」
聽聞此話,顧卓文懸著的心實了實,轉瞬他便惦記起下人這會怕已是回城邀到了幾位好友吧?想到與眾好友喚上數個羅斯國舞妓飲酒賞玩,便是一陣嚮往。當下便率先大步朝外走去,一邊回頭催促道:「天色卻是不早,我已是在廂房睡了一覺,現下還是快些回城吧。」
立在馬車前,顧宛華忍不住回望一眼遠處那座高聳的建築,心下一歎,默默地想著:他與我終是雲泥之別的,只是我該知足,此生能得這樣一位師父,已是我的福分。
馬車一路朝向城中駛去,這一路上顧卓文卻是心情甚好,口中不停吹著小曲,再未拿昨日夜裡那件事來教訓她。
剛行至城門他便喝停了車伕,一本正經朝向顧宛華說道:「大哥還有些要事,六妹便在此處下車吧。」見顧宛華眼皮微張,面露茫然,他便掀開簾子佯裝一看,面不改色地說道:「也沒多遠,走不上幾步便也回府了。」
這處離顧府還有好長一段距離的!皺起眉頭,她不情願地說道:「來時明明有兩輛馬車的!」
乾笑一聲,顧卓文道:「便是你在山莊門前又犯了癡呆,不曾見那時就只剩下一輛了嗎?」對上顧宛華不解的神情,他不耐煩地說道:「你去陪伴世子時,我便派馬車先行去城中辦事了!」
說完這句,他便掀開車簾,粗魯地拽起她,催道:「莫耽擱了大哥的正事!」
被那一雙手粗魯地拽住,顧宛華當下便冷了臉,一甩衣袖,登時便跳下車,使得顧卓文幾乎要重心不穩掉下車去,她這動作立時便惹得顧卓文心下動怒,當即喝道:「又是這般沒規沒矩!」
察覺到了他語氣不善,不給他發洩的機會顧宛華便匆匆抬腳朝另一處走去,只留給他一個遠去的背影。
「這精怪丫頭!真是要將大哥氣死了!」氣惱卻無奈的抱怨隨風飄來,她聽後便是抿唇一笑。
便在此時,身側卻傳來一聲輕喚,「這位可是顧六小姐?」
顧宛華聞言便側過頭去,一輛馬車將將停在她身側。
掀開的車簾中,露出一個精緻的少女面容。
看向那女子,顧宛華卻是在心中想了一想,半晌才生出些印象,這人便是那日顧家宴上,揚言與她二姐斗詩的王小姐,王大人之女王環!
當即,她抿唇一笑,上前柔聲喚道:「王姐姐。」(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