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08-08-05
威爾斯帝國、國都、皇太子宮殿,地下角鬥場。
直徑一百臂的圓形角鬥場中,分為三組的九名角鬥士正展開一場鮮血紛飛的生死對抗,他們手持最犀利的武器卻身無片縷,或者在瘋狂的咆哮著,或者在拚命的支撐著,迴旋的鋒刃飛過,一點點承載著生命的血液灑在沙地上,變成一片片任人踐踏的污漬。場地邊還不斷有人打開柵欄,把一隻隻兇猛、餓到極點的魔獸放進場中,讓這混亂的戰鬥變得更加混亂。
舒適的看台上,數百人正在嚎叫助威,他們身著華服,都是皇太子的門客,也是帝都最飛揚跋扈的一群人,就算是在太子的宮殿裡,他們依然是最得寵的人。一個角鬥士倒下去,漫天都會飄散起他們丟棄的賭票,更有甚者,還會時不時抓起身邊的武器丟下場去,讓決鬥變得更加刺激血腥……但在貴賓席上,一臉陰沉的皇太子殿下正怔怔的看著場中的搏鬥出神,彷彿眼前的搏鬥、門客的瘋狂,都已經不能再吸引他的注意了。
太子的擔憂是有原因的,因為現在的威爾斯帝國,遇到了一個大麻煩。
前線的戰況並沒有如大家所願的立即結束,在所有人都以為科恩。凱達又一次失敗的時候,帝國軍隊卻沒有能從戰鬥中歸來,皇帝和軍部派出的使者全都是有去無回,就連帝國防禦中最重要的威達山脈一線和沸血關也沒有情報傳回。到最後,居然從帝國幾大戰略要地傳回些隻字片語的消息,說是都受到了斯比亞軍隊的攻擊。
起先接到這些消息的時候,大家都不相信這是真的,科恩。凱達的軍隊打進來了?一個失敗七、八次的帝國,他憑什麼打進來?他的軍械呢?他的糧食呢?就算斯比亞的士兵可以用紙人充數,科恩。凱達也得有那個時間用紙來糊啊!
但是在隨後的幾天裡,一個又一個的求救信使接踵而來,一支又一支的商隊被堵回,一家又一家的貴族湧進帝都避難,皇室和軍部這才發現大事不妙,趕緊點起烽火向聯盟告急。但告急烽火剛剛蔓延到帝都身後的群山上,就被斯比亞人給掐斷了,再也不能像往常那樣浩蕩。魔殿的獅鷲接二連三的升上了天空,但卻沒帶回一個回信,看樣子也是凶多吉少。曾經派出三千人的近衛軍去查看近鄰行省的情況,卻在路上受襲,只有四百多人狼狽逃回。
軍部加大偵察力度,派出一切可以派上用場的人,皇太子本人也派出自己的數百名門客,喬裝打扮之後去各地打探。終於,這些人帶回些像樣的消息——帝國內陸的十四處戰略要地,除了帝都及附近的一個關隘,已經被人數不詳的斯比亞軍隊拿下了八處,剩下四處正處於被包圍狀態。通往布盧克帝國和特拉法帝國的道路已經落在了斯比亞軍手裡,這也就是說,帝國現在一片大亂,要逃的話只能逃向坎普帝國,現在,這條路上大概已經擠滿了逃難的人群。
不知道斯比亞軍隊的詳細人數,也不知道他們的戰術,更不知道他們的具體攻擊目標,皇室和軍部近乎成了瞎子。在此前,帝國軍隊因為要應付斯比亞接連不斷的攻擊,早已把精銳擺在北方防區,留守內陸的全是二線部隊和各地貴族組建的新軍。在帶回的情報裡,斯比亞軍的兇猛賽過了魔獸,內陸二線部隊不是被完全擊潰,就是成批的投降,各地貴族組建的新軍的下場就更是淒慘……到了現在這個時候,帝國還能拿什麼來跟斯比亞軍對抗?
皇室和軍部現在要面對這樣一個現實:斯比亞的大批軍隊的確已經進入了帝國內陸,他們是怎樣進來的已經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自己現在還擁有的力量就僅僅是帝都周圍的少數幾個行省而已,其他的地方要不就是斷掉了聯繫,要不就是完全幫不上忙……
形勢是很危急的,但卻並不是完全沒有希望,首先是帝都的城防很令人放心,因為本身有一支精銳的近衛軍,還有一些可用的貴族家族武裝。其次,帝國與聯盟有週期性的信使往來,信使一斷,聯盟那邊很快會發現事情不對,只要想辦法拖到聯盟發兵來救援的那個時候,一切問題就會迎刃而解。為了緩減局勢,皇帝陛下還派了特使去與斯比亞方交涉,只是一直沒有消息傳回。
綜合兵員、民心、財力物力,帝都防守三個月應該是沒有問題的,而有了這三個月的時間,就算聯軍是用爬的,他們也能來到帝都城下,到那個時候,就算斯比亞這次是傾舉國兵力來犯,在規模和戰鬥力上,他也不能跟聯軍相提並論吧?
對外撐住斯比亞的攻擊沒什麼問題,但是對內嘛……皇家面臨的難題就在這裡,可能會有點小麻煩:先是對格倫斯中將的刺殺沒有什麼結果,然後是格倫斯中將的族人神秘失蹤,這件事情如果被人揭穿,無論皇室用什麼藉口推脫,或者矢口否認,都對自己的名聲有損。還有帝都那些不得志的賤民,以及一些蠢蠢欲動的沒落貴族……不到六萬軍隊防守帝都城防,必然會導致對內監視力度的大幅削弱,雖然派出了皇室的私人武裝,但人手依舊不足。
再有個兩、三萬的軍隊該多好啊……微皺著眉頭的太子殿下放下酒杯,拿過桌邊放著的手弩,隨手瞄準場內一個佔優勢的角鬥士扣動了扳機——弩箭發出一聲怪異的嘯叫,從角鬥士的大腿上穿過,直接釘在了地板上,鋒利的倒刺上,還掛著撕扯下的一大片皮肉。
場中情勢大變,本來佔優勢的角鬥士悲鳴一聲,他先前所追殺的獵物抓住機會反擊,將他一刀兩斷!而這個剛剛逃生的角鬥士只顧殺人,完全沒留意身後的危險,被另一人偷襲得手。場邊開獸欄的人被太子殿下的舉動鼓勵,大手一揮,讓獸欄裡三十多頭兇猛魔獸全數撲入場裡,把剩下的角鬥士分而食之……
「太子殿下神勇!」看台上湧動著歡呼,氣氛高漲,「神勇!神勇!神勇!」
太子殿下放下手弩,微笑著站起身來,溫和的向看台上的歡呼人群致意。就在一群苦役搶進場中清理善後,為下一場做準備的時候,太子殿下的貼身內侍帶著一名官員,順著專用通道進入太子的包廂,太子微露驚訝,急切的官員靠上去耳語,太子殿下的臉色立即就變了。看台上人群的榮華富貴跟太子本人緊密相連,喧囂聲立即就停止,所有人都看著包廂。
驚訝、疑惑、懷疑,這些神情在太子殿下的臉上一一出現,慢慢交織著,漸漸融合著,讓眾人憂心不已,在太子小聲詢問官員的時候,這些人的心已經高高懸起,他們還從來沒有看見太子殿下對一件事情顯示出如此的關切和謹慎。
終於,太子殿下臉上的複雜表情,在嘴角彙集完畢,最終化為一個詭異的笑。
在落針可聞的角鬥場裡,在眾人疑惑不解的目光中,太子殿下轉過身來,維持著真摯的笑容,那種程度的欣喜是極具感染力的,更別說太子殿下接下來的舉動——他接連把自己包廂裡的十多名侍女推出了門!
「太子殿下神勇!神勇!神勇!」眾人的熱情再次被激發出來,因為太子殿下以前也幹過這樣的事情,在他當上太子的那天夜裡,他讓三十多名侍女進了角鬥場,讓門客們見識了一場曠古絕今的「角鬥好戲」!
「大家——今夜一定要盡興,本太子就不陪各位了。」太子殿下舉起酒杯,優雅的對著看台轉了半圈,隨即跟著那官員走出包廂。
一直到疾步上了馬車,太子殿下才盯著那官員問,「事情到底怎樣,完全能夠確定嗎?他們距離帝都多遠?」
「是的,太子殿下,我們兩個鐘頭前接到了消息,已經派出五批次的使者去詢問了,詳細情況還在查證。」官員回答,「就目前已知的情況,這支部隊大概人數是三萬人,從北部防區來的,他們前來報告的傳令官說自己是格倫斯中將的部隊。」
「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格倫斯中將。」太子殿下一擺手,「他在什麼地方?」
「報告上說,格倫斯中將前些日子率軍與斯比亞大軍在兩河平原碎浪溪決戰,苦戰一天後擊敗斯比亞大軍。」官員頓了頓,「但是,格倫斯中將親自帶領騎兵衝鋒,不幸為國捐軀。」
「死了?」太子還在驚訝格倫斯中將走狗運,卻聽到這個天大的好消息,聲音不止高了一個八度,「死了!」
「還請太子殿下節哀。」官員點了點頭,「聽說中將是力戰而死,非常悲壯,戰後清理戰場,好不容易才在死人堆裡把中將找出來,但是一隻手已經找不到了,大概是因為敵軍砍下拿著魔族佩劍的手拿去邀功,還有幾名副官自殺殉節……他們已經帶回了這些將領的屍體。陛下和軍部將領們已經在商量對策了,請殿下過去,也是想聽聽殿下的意見。」
這消息也太駭人聽聞了點,太子殿下半張著嘴,眼珠停止轉動,已經忘記自己接下來要說什麼話……好半天之後,殿下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搖了搖頭,依靠著車窗沉默不語。
接下來,在皇帝的書房裡,在只有少數皇族人員參加的會議上,與會者就這支部隊展開了爭論。之所以會引發爭論,是因為皇族成員的分工不同,對負責帝都防禦的親王來說,這三萬軍隊非常重要,因為這些人都是久經戰爭的精銳,有了他們,帝都的防禦可以說的上是牢不可破。但皇帝本人和太子因為前些日子策劃了暗殺計劃,不得不在心裡想深一些……斯比亞軍隊來的很離奇,格倫斯中將死得也離奇,這三萬人的軍隊,也離奇。
這中間有沒有什麼必然的聯繫?如果讓他們加入城防,會不會出什麼亂子?
但負責防禦帝都的親王說的話也很對,自己的三萬軍隊說話之間就要到了,又是格倫斯中將的軍隊,不在第一時間讓其進城,帝都的居民會怎麼想?他們難道不會猜疑?貴族裡會不會有人混水摸魚?魔殿那邊怎麼交代?民心士氣一降,這仗還怎麼打?
「所以說,不讓自己的軍隊進來是不妥當的。」看到皇帝一直沉默不語,任憑親王皇子的爭論,深思熟慮的太子殿下輕聲建議說:「當務之急,就是要確定這支軍隊是不是我們的。再者,我們還要確認格倫斯中將是不是真的死了,軍隊反正也得中午到,我們還有時間安排。」
「太子的意思……」皇帝的目光看過來,「怎麼安排?」
「這一方面,我們要廣為宣傳,說是格倫斯中將的軍隊大勝回歸,入帝都協助防禦,振奮士氣民心。」太子想了想,在眾人關注的目光中緩緩說:「另一方面,我們派出熟悉軍務的官員,以慰勞的名義去確認,要一再確認,如果沒問題就讓他們加入防禦……如果有問題,那就不成問題了。」
皇帝不置可否的拿起酒杯,淡淡的問,「如果,格倫斯中將沒死呢?」
「如果沒死,那也就沒問題了。」太子殿下靦腆的笑笑,「是不是自己的軍隊,我們最有發言權,當民眾聽說斯比亞軍假扮我們的軍隊企圖騙開城門,都會激奮的吧?」
「你的意思就是這樣?」皇帝瞄了一眼太子,「幼稚。」
「是,父皇教訓的是。」太子低下頭去。
「你需要這三萬人是吧?」皇帝又問負責防禦帝都的親王,在得到肯定的答覆之後,皇帝點了點頭,「那就派人去查,查清楚了,這三萬人就是你的。」
「是的,陛下。」親王點頭回答。
「如果格倫斯真的死了,我們就要給他舉行隆重的國葬,如果他沒死,我們也要創造條件為他舉行國葬。」皇帝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久坐發沉的身體,「軍隊收編之後……格倫斯中將手下的軍官勞苦功高,進城儀式一完就全部放假吧!交給軍部去辦,不要遺漏一個。」
「是的,陛下。」親王當然知道讓這些軍官放假是什麼意思,「臣這就去安排,必定不會出問題,也不會透露風聲。」
「那就散了。」皇帝舉步向外走去,「入城儀式由太子帶領群臣籌備,朕累了,想先休息。」
「送陛下。」對於這個命令,眾皇族成員一個「不」字都不敢說,沒有人敢違背一個敵軍已快兵臨城下的皇帝,哪怕這皇帝是自己的親人。
在經過細緻的策劃之後,軍部派出熟悉格倫斯中將及其屬下部隊的將領,以慰勞探視的名義前去打探詳細情況。領隊將領有兩個主要任務,一是認清這支軍隊的性質,如果放了斯比亞人進城,那麼大家都不要混了。二是搞清楚格倫斯中將的生死,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在確認是自己人和格倫斯中將的生死之後,次要任務是判斷這支軍隊的士氣和現存戰鬥力,因為這些人是要加入城防的,必須對他們的現狀瞭若指掌才行。
在一營近衛軍的護衛下,將領們離城而去,他們的背影才消失在遠方,軍部的幾名主管就焦慮不安起來,大家乾脆在城門上坐等進一步的消息。
距離帝都四十餘里的地方,一支人數在三萬左右的部隊正在緩緩向帝都進發,一千軍容嚴整的騎兵前出一里開道,三千武備齊全的步兵拖後五里殿後,龐大的中軍帶了千多輛輕便馬車,打出的是格倫斯中將的旗幟——民眾俗稱的「幽水軍旗」。
軍部派出探視的將領到達之時已是午夜,中軍已經在路邊紮營休息,軍用馬車在路邊一字排開,足足有兩里長。探視將領一路經過,耳中聽到的全是傷兵低沉的呻吟,神情憔悴的魔法師忙前忙後,用沙啞的聲音詠念著治療咒語。穿著奇裝異服的巫醫們上竄下跳,咒罵著所能咒罵的一切,嘴裡銜著小刀的助手把一捅桶血水傾倒在路邊,空中瀰漫的藥味、臭味把從帝都來的將領們熏得暈頭轉向,一個個拿手帕捂著鼻子,快步到了指揮部。
中軍指揮部的情景也好不到哪裡去,同樣是藥味刺鼻,最高軍銜者是一位少將,手臂上纏繞的繃帶還在向外滲著血絲,看軍部慰問的將領到了,在兩名近衛的攙扶下站起來勉強行了禮,幾個簡單的動作,就痛得嘴角抽動,額頭冒汗。
「將軍快不要動,養傷要緊,養傷要緊。」軍部將領連忙走過去,親自扶少將坐下,順便就近觀察其傷勢的真偽,「將士們為國殺敵,浴血奮戰,聽說帝都危急又立即來援,帝國和軍部聽說這個消息,都非常欣慰……皇帝陛下聽說格倫斯中將的事情非常難過,接連幾頓食不下嚥,將軍一定要盡快好起來,也好在向皇帝陛下匯報戰況時,讓陛下覺得安慰啊!」
「兩軍鏖戰,格倫斯中將領軍衝鋒,這都是因為我們的失職。」少將痛苦的回答說:「如果我們表現得再好一點,中將大人就不用這樣做……」
「報告上說,斯比亞軍是由科恩。凱達親自帶領?」
「就是這個混蛋!」少將激動起來,「格倫斯中將就是中了這個混蛋的圈套,斯比亞人太卑鄙無恥了!」
「格倫斯中將是我帝國第一名將啊!」軍部將領歎息一聲,「部隊現在的情況怎麼樣?」
「不計在後面的後勤人員,作戰部隊近三萬,不過,相信閣下也看到了,我們這三萬人裡有八千多傷員,我們本身的救治人員非常缺乏,還請軍部為我們調撥人手,這些可都是身經百戰的戰士,是帝國的中堅力量。」
「這個是應該的,帝都已經開始準備了,你們都下去,到部隊裡去瞭解一下詳細情況。」軍部將領連連點頭,還對自己的隨從下了命令,又轉過頭來對少將說:「有一件事情,是我這次的主要任務,如有冒犯之處,還請將軍原諒。」
「閣下請說。」
「將軍知道,格倫斯中將是國家棟樑,他的生死關乎軍心、民心,所以我必須見……不是,我必須瞻仰格倫斯中將的遺容。」說到這裡,軍部將領停頓一下,「皇室、軍部、國民,都不能接受格倫斯中將已經殉國的事實,這對我們來說是一個極大的打擊……另一方面,因為格倫斯中將的殉國,很多事情必須要及早準備,以免敵軍有機可趁,這非常重要。」
聽說來人來驗屍,少將的臉色先是憤怒,後是疑惑,最後是為難,好半天之後,少將才用沙啞的聲音艱難的說了句,「既然是為了帝國,就請閣下跟我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