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08-08-05
知道科恩在機要會議室對總參謀官面授機宜,自己不便打擾,所以四位身負使命的皇妃先在花園裡遊玩。差不多在一個鐘頭之後,才來到防衛嚴密的皇家會議廳。
剛進大廳,四位皇妃就看到一幕很罕見的景象。總參謀官、總聯絡官,還有他們的兩個心腹手下,正坐在通向二樓的樓梯上發呆,可以並行五人的寬闊樓梯讓這四個肩扛將星的人一坐,都給堵住了──這情景讓大家覺得很奇怪。
那兩個准將軍銜的手下就不說了,總聯絡官瑪法也不說了,他們三人是到哪裡都可以坐下來的。但行事一向縝密、規矩的總參謀官就不同了,他是一個強調舉止符合身份的人,現在怎麼也這樣隨便的坐在台階上?如果累了的話,旁邊的走廊上有很舒適的坐椅。
再看看,幾個軍容整齊的將軍臉上的表情都一樣──雙眼看著腳下,外加神情恍惚。
「姐姐,他們是不是被夫君罵?」凱麗用羽扇掩著嘴,低聲問:「看看他們,好可憐。」
「應該不是。」菲琳心裡何嘗不是有同樣的疑惑:「看起來不像是挨罵。」
如果是在往日,有哪個軍官挨了科恩陛下的罵,他早就衝去把自己的事情做好了。況且總聯絡官閣下從來不怕被科恩陛下罵,就算是被修理,他的表情不是笑嘻嘻,就是慘兮兮。
「既然不清楚,我們就問問好了。」迪爾也想不通,於是就提議:「這樣會不會直接了點?」
礙於面子,在其他三位皇妃還在考慮怎麼開口的時候,溫絲麗皇妃已經緩步走上前去,而那幾個將軍不知道在想什麼事情想得那麼出神,居然連皇妃來到身前都不知道。
「幾位將軍。」面帶微笑,溫絲麗皇妃輕聲說:「我想上樓。」
「啊?」總參謀官從沉思中回過神來,連忙站起身:「原來是溫絲麗皇妃,皇妃晚上好。」
「大家怎麼都坐在地上?」溫絲麗看似隨意的問:「台階很涼,坐久了對身體不好。」
「啊……沒事。」總參謀官跟總聯絡官對看一眼:「幾位皇妃請,我們告辭了。」
說完,幾個傢伙向皇妃們行了禮,借口有事先跑掉了。
「真是奇怪呢!」凱麗皺起眉頭:「從沒見過他們這樣。」
「或者是跟戰事有關……」溫絲麗猜測。
「不管了,我們還有自己的事呢!走吧!」迪爾招呼大家向會議室走去。
機要會議室裡,科恩跟烏鴉相對坐在圓形會議桌邊,科恩面前一杯紅酒,烏鴉面前一杯白水,看上去都在想心事,而白影就安靜的站在落地窗邊。
「這是怎麼了?」看到這樣的景象,一向嚴肅的菲琳也止不住笑了出來:「外面有四個人失魂落魄,這裡也有兩個人發呆……」
穿著一身盔甲的烏鴉立即拿起頭盔戴上,站起身,向幾位皇妃微微欠身以示禮貌,隨後就站到一旁去。雖然在旁人看來,這個禮節沒有恭敬的意思,甚至可以說是失禮到極點,但皇妃們都鄭重的向烏鴉還禮,她們知道,這對烏鴉而言已經是了不起的進步。
「你們來了,快請坐。」科恩向妻子們點著頭:「我發呆的原因跟那幾個傢伙可不一樣。」
「不一樣?」心直口快的凱麗一邊落坐一邊問:「他們怎麼了?」
「關於軍事安排大家都知道,但眼看三天的時間就要到期,參謀部做出的計劃卻能讓我笑掉大牙,所以嘛!」科恩長呼一口氣:「我就幫他們出出主意,指點他們一下。」
「指點的結果也太令人費解了吧!」迪爾接過話:「他們都坐在樓梯上發呆呢!」
「我的辦法不走常規路子,屬於猛藥,他們想消化下去就需要時間的。」科恩向迪爾眨著眼睛:「如果他們能領會到我的思路,不但是眼下的計劃,以後的計劃也會做得很好。」
「關於軍部未來兩年的任務,我們也私下討論過。結論是戰爭發生的話,對方意志不可低估,任何正常的辦法都很難做到。」菲琳評價說:「夫君所說的猛藥,大概是很離奇的辦法。」
「所謂劍走偏鋒,就是這樣了。」科恩笑笑,沒有直接回答。
「這樣說起來,軍部在兩年內達到夫君的目標沒問題了吧!」菲琳問:「既然沒有問題,夫君你又是為什麼發呆?還連帶烏鴉閣下也在發呆?」
「只是想到一個問題,我們在思考而已。戰爭始終是戰爭,會死人的,不但會有很多軍人死去,更多的苦難其實是老百姓在承擔。」科恩伸出手來,拍拍桌上的一份公文:「我一向討厭輕賤別人的性命,但在這個計劃制定之際,我心頭卻很不安……這樣的我,不也是在輕賤別人的生命?雖然他們不是斯比亞的國民,但他們卻沒得罪過我。」
「夫君……你難道是在懷疑自己?」凱麗擔憂的問。
「奇怪嗎?我以前從不懷疑自己,從不懷疑……而當上皇帝之後卻發生這樣的情況。」科恩拿起酒杯:「以前常常在想別國的皇族成員為什麼會那麼奇怪,整日裡歡歌縱酒,更有喜歡廢糜淫樂的人……現在總算是有些體會,不外壓力太大麻醉自己而已。但我寧願去懷疑,寧願去苦思,也不想迷迷糊糊的過日子。」
「聽到夫君這樣說,我很高興,真不愧是我們的夫君。」菲琳微笑著說:「願意把這個問題說出來嗎?我也想思索一下。」
「這問題很簡單,我們到底……」科恩淺嘗一口紅酒:「為何而戰。」
乍一聽,這個問題似乎很簡單,在坐的人知道科恩在將來要幹什麼,至少都知道一部分。可把問題往深裡想一點,卻覺得很不好回答,以至於大家都楞住,一時沒人說話。
「難道……」片刻之後,凱麗看看身邊的姐妹:「夫君不是想以當上一個瘋子為戰爭目標?」
「那只是一個比喻,我現在思索的是這一切的根源。」科恩笑笑:「當然,不管是不是想得通,我征戰的腳步絕不會停下,任何事情也不能動搖我的決心。但這畢竟只是我一個人的想法,為了我一個人的意願而讓那些無辜的人承擔苦果,我心裡很不安。」
雖然科恩不承認,但妻子們還是知道夫君心裡並不只是懷疑和不安那麼簡單。而且從態度上看,科恩這次非常認真,這就證明這個問題已經困擾他很久了。
「那麼,夫君心裡是怎麼想的呢?」菲琳輕聲問:「先說來聽聽。」
「在這個問題上,我心裡只有一股濃烈的恨意。」科恩站起來:「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
科恩的回答讓菲琳一時想不到怎麼回答,但一向不怎麼開口的溫絲麗卻先說話了,她臉上帶著微微的笑意,柔聲問科恩:「那麼,夫君在恨誰呢?是怎樣一個恨法?」
「恨很多東西,恨很多人,沒有什麼太多的想法,只想把一些人撕得粉碎、把一些事砸個稀爛,那樣的話,心裡才會好受一點。」科恩微低著頭:「這想法是如此強烈,根本就壓制不住,我不想自己在這樣的感情驅使下失去理智,再做下讓自己後悔的事。」
「夫君已經在這樣想了,又怎麼會失去理智呢?」或者思考是精靈的優勢,溫絲麗開解丈夫的語言恰到好處:「不如我們先從夫君心中恨意的根源說起,這樣更容易想到答案。」
「一定要找到答案嗎?」在大家考慮的時候,凱麗迷惑的問:「也不是什麼大事吧?」
「溫絲麗說的沒錯,我一定要為自己解答出這個問題才行。」科恩肯定了溫絲麗的話:「我的意志等若帝國的意志,更是立國之策。而國策指導戰略,戰略決定戰局,如今連最細微的戰術都決定了,我自己的意志卻還不明朗,這就是明顯的本末倒置。如果不早日決定國策,我們一定會在以後的日子裡變得很被動。」
「我贊成。」迪爾點點頭:「夫君,除了菲謝特,你的恨意是從何而起的呢?」
「這個嘛……雖然比較模糊,但我知道,自己每出去一次,心中的恨意就會加深幾分。」科恩想了想:「自從告別童年之後,每一次的遠行外出,我都會遇到一些令人難以接受的事情。遠有百合朋友的遭遇,近有琴倫的遭遇……更別說能讓我在睡夢中驚醒的土城之戰。」
「這些事,無論是哪一件都很難讓人接受,可有什麼辦法呢!到處都是這樣的事。」
「看到這些事,我心裡很難受,更確切的說是很鬱悶。」科恩轉過身去:「我知道這樣的事絕不止我眼見的這幾件,在其他地方、其他時間裡都有發生,這就是平民的生活。可就算他們是這樣悲慘,我還是要發動戰爭,把更大的苦難加在他們身上……我是可以不在乎別人對我怎麼評價,可我目前卻過不了自己這關,這樣的我,算得上很自私吧!」
菲謝特出意外後,這算是大家第一次聽到科恩對自己的評價,鑒於科恩陛下一向「自愛」,嘴上說自私,心裡一定是達到了自恨、甚至是有點自棄的程度。
在皇妃們苦想安慰話的時候,一直悶聲發大財的烏鴉哼了一聲:「這是何必,你不是神魔,你沒有義務去照顧每個人,看好自己身邊的人就不錯了。」
「我知道自己沒有這個義務。」科恩回答:「但我加劇他們的苦難又是另一回事。」
「活在世上,有加給別人的東西,有別人加給自己的東西,一件事做出來導致另一件事發生,這不奇怪。」烏鴉用一貫的冷淡口氣說:「用不著留意太多,你也沒那麼多時間。」
烏鴉的開解方法比較奇特,可對科恩卻無效,但他肯開口就算是進步了。
「烏鴉閣下的話,倒是讓我想到些什麼。」菲琳向烏鴉報以微笑:「夫君,你想聽聽嗎?」
「當然。」
「烏鴉閣下剛才的話沒錯,整個大陸上到處都是這樣的事在發生,在這個立場上,夫君你雖然對平民們有憐憫之心,但你並沒有義務去解救每一個人,這是我們現在的想法。」菲琳走到科恩身邊:「整件事的矛盾之處就在於,雖然夫君有憐憫之心,但還是要發動戰爭。」
「是這樣。」科恩點點頭:「戰爭的苦果永遠是由平民承擔,作為一個戰爭的締造者,我沒有辦法把這個悲劇限制在某一類人身上,我沒有那個能力。」
「夫君發動戰爭的目的並不是為享樂,而是有更深的原因。」因為不知道烏鴉等人是不是知道科恩的打算,所以菲琳說出的話有所保留:「那我們就換一個角度想好了,如果夫君你有解救平民的義務呢?」
「如果?」科恩轉過身來:「大陸上的民眾有多少?我為什麼要挑這個擔子在身?」
「我只是假設一下。」菲琳強調。
「假設一下也不好。」科恩搖著頭,態度非常堅決:「這很簡單,我發動戰爭的目的是為了菲謝特,幹那些民眾屁事,他們又不是我斯比亞帝國的人,要死要活隨便他們啦──我告訴你們,苦難悲慘的人是不少,但刁民也很多。這不是我的錯,他們休想上我這條船!」
「可是這樣的話,你心裡會不安。」菲琳試圖用科恩自己的話來說服他。
「只是不安而已嘛!沒什麼大不了,我還扛得住。」不知是不是真心話,反正科恩滿不在乎的回答:「至少比當救世主要輕鬆多了。」
四位皇妃合作慣了,當菲琳尋求支援的眼神向姐妹們看去時,立即就有人回應,第一個發言的就是迪爾:「當夫君還是黑暗行省首長的時候,似乎也不願意讓斯比亞的國民上自己的船呢!今天卻終於承認全斯比亞的民眾都上船了。」
「意外而已。」科恩大叫一聲,勉強爭辯:「不是我讓他們上船,是我被人拉下水!」
在四位皇妃的笑聲中,烏鴉淡淡的提供了火力支援:「聽聽沒壞處。」
「這才幾天,你們就拉幫結派來對付我一個人。」科恩眼見免不了被大家「假設」,也就隨便融洽一下大家和烏鴉的關係:「好吧!我就坐在這裡聽你們假設,強調!只是假設而已。」
「那好,我就順著剛才的話說下去。」菲琳考慮了一下自己的話:「如果夫君你有解救大家的義務,整件事情就會不一樣,你所發動的戰爭就不是帶給他們災難……或者說,一時的困難之後,就是安定的生活。以夫君的為人,是不會允許那些悲慘的事情再度發生。」
「人的**是無限的。」科恩緊守自己的防線:「誰能保證我不會成為一個暴君?」
「這個我知道!一個皇帝是否會成為暴君由兩部分決定,先天性格跟後天的環境。」出乎科恩意料,這次發起攻擊的竟是凱麗:「而夫君你這兩部分都很健康,沒有一點問題。」
「你就那麼肯定?」科恩沒好氣的反駁:「人之所以被稱之為人,是因為有思維,而一個有思維的生命,他隨時都有可能產生變異,突然的變異。」
「看不出來你有這麼脆弱。」烏鴉的聲音再次響起,說得科恩啞口。
「夫君你身後有我們,還有數千萬國民,如果你成為一個暴君,是我們所有人的失敗。」為緩和氣氛,溫絲麗用溫柔的聲音勸說著:「做不做救世主不要緊,只要你過了自己這關就好……只要是你做出的鄭重選擇,我們都會支持,也會很高興。」
「你們說的我都明白。」科恩長歎一口氣:「想法是不錯,但跟現實有相當的差距。」
「其實夫君你不用立即做出決定,我們的時間還很充足。」看到科恩有所考慮,菲琳以退為進:「生活中的事,還是在生活中去感悟的好,或者你會突然想通了呢?」
「但願如此。」科恩仰起頭,雙眼看著天花板:「那個慘白色的人頭酒杯,那片血淋淋的戰場,那個魔屬的小村莊,還有那個令人不忍目睹的地下室……但願我不會再想起這些。」
在場的人不止一次的聽說過這些場景,聞言之後都低下了頭,溫絲麗皇妃還在祈禱著。但從科恩的話裡,大家卻聽不出來他的想法是否有所改變。的確,科恩是一個連皇帝都不想當的人,對他來說,救世主這個頭銜實在是太過勉強了。
「對了,大家來這裡是有什麼事嗎?」很久之後,科恩打破了沉默。
「沒什麼事,我們只是路過來看看而已。」雖然能很方便的支走烏鴉,但菲琳知道現在不是提問題的好時機,所以烏鴉的事根本就不提:「啊!對了,裡瓦帝國皇帝來信,讓貝爾妮公主回國去參加幾個重要的慶典,過段時間就得起行。」
「大概是父親想女兒了,貝爾妮公主可是他的心頭肉呢!」科恩笑答:「安全上不能出問題,請幫我安排路上的護送隊伍,起行那天,我會親自去送她的。」
「知道了,夫君你早點休息,我們告辭了。」
「好的,我一會過來。」科恩歎了口氣:「我為什麼會想這些?難道我真的變老了?喜歡一些沉悶的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