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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節 文 / 明寐

    更新時間:2008-08-05

    奔騰不止的河流翻湧著白浪,順著地勢,一路激昂著流入魔屬聯盟的土地。

    河流進入特拉法帝國,咆哮的水流就逐漸安靜下來,如同一位柔順多情的女子,在平原上蜿蜒纏綿,輕快的繞出一道道線條柔和的灣。

    水面寬闊平靜,清晰的映照出青色綠樹,河道兩岸的森林裡獸奔鳥鳴,生機盎然。

    這是一個平平常常的清晨。

    一座孤立在河岸樹林邊的房屋打開了房門,走出一個滿臉倦色的年輕女子。大概二十來歲,她不漂亮,甚至只能說是個面容平庸的女性,但她卻用門外的一缸水專注的梳洗,愛憐的撫摩著自己的雙頰。

    然後,她打著哈欠,拿出滿滿一盆衣服,一邊輕揉著乾澀的眼睛,一邊走向河邊。

    腳下小路坎坷不平,她一路上都要牽起長裙,小心翼翼的躲避地上污濁的積水,身體轉來轉去,這讓她的腰看起來扭動的有些誇張,但從背影方向著眼,還是足以迷亂大多數男人。

    踩上那塊一半沒入水下的大石,拿出衣服清洗,岸邊迴響起單調的搗衣聲。

    一邊忙著手上的事,她一面抬頭四處張望,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一件長裙隨著水波漂出,被年輕女子眼角的餘光瞥見,她急忙伸手抓住,但長裙的下擺卻固執的墜在水下。

    「怎麼這麼重?」女子皺起眉頭:「完了完了,這次不知道又被什麼東西掛上了。」

    這東西很重,連年輕女子也被拖綴下了大石,順著岸跑了好幾步,還差點掉進河裡。但這條長裙對她而言很重要,她死都不肯鬆手。

    終於,長裙不是那麼重了,被她漸漸拉起。

    但露出渾黃水面的不止長裙,還有一條水柱湧起,中間包裹著一個隱約的黑影。

    年輕女子張著一雙驚恐的大眼,癱坐在岸邊沙地上,嘴唇抖著,發不出一絲聲音。

    水花落下,黑影顯露出真相,是一個人,或者是一個人形的惡魔。

    縷縷長髮散亂的蓋在臉上,縫隙中只露出半隻眼睛,那眼神根本不似人類所能擁有,直射過來能刮得人皮膚生疼。

    他右手握著一把長劍,左手倒拖著那條長裙,一步、再一步、向年輕女子走來。年輕女子蜷縮成一團,眼角淚光閃閃,她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也無力逃避躲閃。

    長裙被拋在地上,左手抓住了她的領口,劍已舉起。

    「別……殺我。」女子閉上雙眼,嘴裡終於發出哀求的聲音:「求你……」

    「噗」的一聲之後,女子感覺到有幾點溫熱的液體濺到自己臉上。急忙睜開眼睛,卻看見抓住她領口的人已經斜著倒下去,他的嘴邊、沙地還有自己的衣裙上,連著一片驚心的血跡。

    逃吧!她腦中首先閃現的想法就是逃。可現在她雙腳發軟,沒有一絲力氣……喊叫救命嗎?這裡人煙稀少,最近的鎮子是在十里之外。

    她緊掩著嘴,眼角流著驚恐的淚,用慌亂的目光打量著這個身軀。

    雖然是破爛的衣服,上面卻有精細的繡紋,她見過這種式樣的服裝,這是魔屬聯軍軍官的軍服,一般的軍官還穿不上這種布料。

    還有握在手中的長劍、插在靴子裡的匕首,這一切的東西表明,這是一名軍官……應該是軍官吧!前段時間的神魔大戰,河水也常常帶來前方將士的屍體。

    辨認出了對方大體的身份,這讓年輕女子心中的恐懼緩解不少。

    考慮了很久,她還是伸出手來,輕輕撂開粘在他臉上的濕發,動作很謹慎,生怕驚動了他。眼前呈現出一張蒼白、英武的臉……他雙眼緊閉,嘴唇烏黑,而且身體很燙,還一陣陣的發抖。

    「受傷了……好嚇人……」眼光掠過他身體上那一道道被河水泡得發白、翻轉的傷口,她驚呼著。應該報告上去,十里外的鎮子上有鎮長,應該讓他來處理,自己還能得到幾個銅板的賞賜吧?

    「受傷的軍官……男人……」年輕女子抱著膝蓋,發起怔來。

    一個鐘頭之後,這名昏迷中的「軍官」被年輕女子用一個木棍綁起的架子拖回小屋,小路上,多出幾條時斷時續的痕跡。

    河岸,又恢復了平靜。

    年輕女子忙裡忙外,為「軍官」清洗了傷口,換過了衣服,還藏了他的武器。這才抱著一個包裹出了門,向十里外的小鎮走去。她要開始一天的工作了,在這個大陸上,人人都要工作,這不奇怪。

    漸漸的,路旁有了人煙,年輕女子已經走到鎮子邊緣。顧不得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她就直接來到一間搖搖欲墜的藥鋪。

    「怎麼?你又犯病了?」藥鋪老闆抬眼看看她,有氣無力的丟過一包藥來:「記在誰的帳上?」

    「不、不是這個藥。」年輕女子低著頭,顯得有些驚慌:「我想要些……傷藥。」

    藥鋪老闆翻著眼皮,猥瑣的笑容掛在臉上:「傷藥?我的小寶貝,你傷到了哪裡?」

    「請、請給我一些,我會付錢。」

    老闆收了錢,放了幾包傷藥在女子手裡,順帶摸了女子的胸部。而女子在藥鋪老闆的幾聲輕笑中出了門,低著頭,抱著包袱走向街道的另一頭。

    一路上,看到任何一個男人或是女人,甚至是奔跑中的孩子,她都行禮避讓,不敢正視。

    有小孩用石頭仍她,嘴裡叫喊:「妓女……髒妓女!」

    她笑,她低頭,她走得更快,快步衝進自己工作的地方。

    她是一個妓女,一個地位乃至人格都無比低賤的妓女。所以不能在鎮子裡居住,見人行禮是她的本分,被客人粗暴的對待更是她的福分。

    不一會,她就被人粗暴的扒光衣服壓在身下,臉上笑意盈盈。一個又一個男子跨越她的身體,有農夫、有獵人、也有鎮上的居民,他們大聲談笑,無拘無束。他們甚至把好幾個跟她差不多的女子擺放在一起,讓她們同時擺出各種姿態,再肆無忌憚的評頭論足……她笑臉盈盈,她們都笑臉盈盈。

    男人,是財富與力量的代名詞。

    一個將軍有多威武,要看他手下有多少武裝的男人;一個君主有多偉大,要看他統領著多少男人;就連衡量一個家庭,大家都會先想起這家有多少男性。

    女性要依附男人而生存,而她,又是女性中地位最低微的一類。

    這些道理她都明白,看過那些餓死在路邊的人,那些試圖反抗的人,早就讓她懂得了這一點。不就是做個妓女嗎?她甚至可以做得很好……人人都是這樣的,沒人可以掙扎出自己的命運,順著命運的河流,安於現狀吧!

    挨過這段時間,拖著疲乏的身體,手中緊握著當天收穫的錢,她回到自己的家裡。

    那名昏迷的「軍官」依然昏迷著,她小心翼翼的給軍官敷上傷藥,卻懊惱的發現傷口太多而藥太少。軍官的內衣兜裡倒是有一大堆裝滿各種粉末的銀瓶,可又不知是幹什麼用的。

    第二天,她把銀瓶裡的粉末全部倒出,用石頭砸扁瓶體,拿去買了更多的傷藥,還有一個從流浪者那裡換來的治療魔法卷軸,有了這些東西,她好歹穩定了軍官身上的傷勢。

    他不再發燒,呼吸也平穩下來,還能喝水了──這讓她很高興。

    第四天,他睜開了眼睛,一雙和頭髮顏色一樣的,淡紫色的,清亮無邪的眼睛,卻只直直的盯著屋頂。

    身體上的傷痕逐漸收了口,但是皮膚也呈現著一種怪異的淡紫色,彷彿是天生的。

    她想他應該不是人類,可能屬於某個神秘的種族,說不定還會和高貴的魔殿有關係,於是更加堅信自己的選擇沒有錯,甚至還有點沾沾自喜。

    但接下來的事,卻不那麼順利。

    這位軍官像是受到了極大的打擊,整整兩天都沒說話,連眼珠都不轉動。第三天的時候,這個軍官乾脆發了瘋,嘴裡說著一些讓她不明白的話,雙手在空中亂抓,在他露出當日出現的那種可怕的眼神之後,驚慌失措的她順手抓起一根木棍,「努力」的讓他安靜下來。

    再次醒過來,軍官的眼神又恢復清亮,但過不多久又要發瘋,於是又被打昏過去……反覆多次,直到有一天,他被打得叫痛為止。

    「好痛哦……」軍官坐了起來,不滿的抱著腦袋嚷:「姐姐你為什麼要打我?我做錯事了嗎?」

    她舉著木棍,驚訝的張著嘴,好半天沒有回答。她曾經在心裡很多次猜想過這軍官清醒過來的模樣,卻萬萬想不到會是這麼的天真的表情,這麼無邪的聲音。

    她想辯解,想解釋,想問問題,卻又語無倫次,乾脆不再說什麼,去拿食物讓軍官吃。可當她回到床前時,卻發現軍官縮到了房間的角落裡,深埋著頭。

    「過來吃東西。」

    軍官無言的抬起頭來,她看見他臉上的迷惑和眼中的痛苦。

    「你怎麼了?」

    軍官緩緩的搖頭,依然是那雙清亮清澈的淡紫色眼睛,可眼中的痛苦更加濃郁,讓人目不忍睹。

    是在戰鬥中失去了朋友嗎?是因為失敗受傷了嗎?她彷彿明白他的感情,又彷彿不明白。她蹲下去,輕聲詢問,卻得不到答案。到最後,軍官的眼神飄忽起來,重新聚集到屋頂上。

    這位軍官太奇怪了,可自己明天還要工作,她歎著氣,休息了。

    ※※※次日,軍官繼續著奇怪的舉動,他拒絕進食,他堅持要有所付出。

    她勸解、她哄騙、她威嚇,但毫無用處,最後哭笑不得,只能叫軍官把房門外左邊的柴堆搬到右邊去……之後,他吃得很香。

    飯後不到一個鐘頭,軍官又一次情緒低落,把自己藏到了屋角的陰影裡,怎麼叫都不出來。

    「黑暗魔王啊!」她向天祈禱:「我救了一個怎樣的軍官啊!?」

    每一天,軍官的情緒都要低落三到五次,完了之後就會出來掃地、洗衣服、甚至收拾房間,以「辛勤」的勞動換取當日的食物。

    儘管她不需要,但門外的柴堆依舊天天變換著方向……

    在情緒低落的時候,軍官緊握雙拳,眼神發直,很固執,很沉默。有時會蹲坐在桌子下,有時會蹲在門後,最奇特的一次,她回家後是在水缸裡找到他。

    但無論是在哪個時候,軍官都不肯說出自己的名字,這讓她很惱火──原本想多賺幾個銀幣的想法看來是不能實現了。

    「再不說出名字,我就把你賣掉!」她叉著腰,大聲喊:「哪怕是只賣一個銅板,我也把你賣了!」

    結果,她第二天起床時,門口堆了一堆木柴,價值遠遠超過一個銅板。

    除了認輸,她再沒有其他辦法。

    「木柴太多了,又賣不掉。」她轉過身,對裝睡的軍官喊:「你還是老實待著吧!」

    於是晚上回家的時候,門口擺著幾隻小體形的野獸。

    她覺得有這樣的人做伴,生活有趣多了。

    半個月過去,軍官還是不肯說出自己的名字,於是她又揚言要賣掉他,賣兩個銅板。馬上,被獵取的野獸體形就大了起來。她只能看著這些獵物苦笑……身為一個妓女,她只能出賣自己的**,販賣獵物會被人抓去做苦役。

    但至少,兩個人有肉吃了。

    可是一吃上肉,軍官除了天真與低落之外,又多出了一種精神狀態──狂暴。軍官會在一天的任何時候──三到五次不等,狂哮著衝進森林去發洩他的情緒。

    她曾經跟著去看過,軍官經過的地方,樹木東倒西歪,來不及躲避的大野獸無一例外的屍橫就地。軍官自己站在一片被摧毀的樹林裡,一臉的茫然與無助。

    她笑,然後帶著結束狂暴的軍官回家。

    晚上,她常常不能入睡,看著另一張床上的軍官,她想著很多東西。

    真強悍的男子,如果恢復了,會好好的感謝自己吧!可一想到他可能恢復,她心中又有些失落。她明白,任何一個軍官,在恢復理智之後也恢復了高傲的心態,不可能對自己有感激的心情,也不可能再和自己待在一起……

    就像現在這樣多好,他們可以坐在一起吃飯,臉對臉的打量對方,她可以直視、怒視、甚至無視這位英武軍官的臉。他們可以說話,她還可以擰他的耳朵,對他大呼小叫……而軍官呢!有時會用迷惑的眼睛看著她,最多也就是埋下頭去不看她而已……

    在每一天,都會有很多男性趴上她的身體,然後丟下幾個銅板,頭也不回的離去。她從來只知道被人擁有的滋味,不知道有所擁有的感受。

    但現在,她擁有了,一個健康的男子,一個英武的男子,一個時不時會叫她「姐姐」的男子。有他陪伴,有時而天真、時而倔強的他陪伴,生活真的不再像以前那麼苦悶。她從來不知道,原來擁有的感覺是這麼好。

    她感激黑暗魔王,賜給她這樣一件禮物。

    如果可能,她希望軍官永遠不要恢復,只要看著他,她心中就會很舒服。

    又一個晚上,她下定決心,要留下他。

    但一個幾乎可以算是一無所有的女人,能留住一個男人的手段並不多,她也沒有更多的選擇。

    來到他的床前,她裸露了自己,她知道自己並不漂亮,身材也算不上好,軀體還有別人留下的傷痕,但她還是想努力。

    看著側臥在床上的男子,她覺得臉上有些發燒。這麼多年笑裡含淚,強作歡顏,正常人所有的喜怒哀樂對她而言差不多成了一種奢侈。

    第一次,她嘗到為一個男子臉紅是什麼滋味。一點甜蜜、一點羞澀、一點膽怯,還有一點期待。

    心裡好像點燃了一束溫柔的火焰,靈魂像小鹿一樣雀躍,像羽毛般輕舞。顫抖的雙手輕遮在胸前,像是在保護一個純潔無玷的珍寶。她恨不得馬上逃開,又被無形的鎖煉拴住動彈不得,咬了咬嘴唇,終於顫慄著輕輕躺倒在他的身邊。

    才想搖醒他,卻發現他並沒有睡,眼中還是那種令人心碎的眼神,那種悔恨與悲哀交織的眼神。

    「為什麼不哭呢?」她輕輕撫摩著他的臉。

    「哭?」他的眼神微微戰抖:「哭不出來。」

    看過太多漫溢著原始**的、野獸般的眼神,也看過太多鄙夷的眼神,她的心在這一瞬間,深深的被軍官這眼神所震撼,雙手不由自主的抱住他,不帶一絲肉慾和私心。

    除了痛苦,她解讀不了他的眼神;除了憐憫,她也無法進入他的世界……但似乎,有很多東西是不需要言語來說明的。

    就這樣互相依偎,直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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