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信將手機遞給沈成林之後,在場的眾人不由自主的把目光聚集在沈成林的身上,讓他們驚愕無比的是。沈成林帶笑的臉頰陡然僵硬,嘴巴隙開,滿目錯愕,似乎大白天碰到了鬼,緊接著,他之前還挺得筆直的肩膀上彷彿有千斤重擔,垮了下去,額頭上滲出一層細密的汗珠,順著臉頰滑下,卻絲毫不覺。
眾人心中滿是疑惑,不知道沈成林為何會變成這副模樣,包廂內靜悄悄的,落針可聞。過了半晌,沈成林咳嗽了兩聲,而後苦著一張臉,無比尷尬的道:「譚,譚廳長,您好,剛,剛才是誤會,誤會……」
沈成林或許內心過於震撼,聲音苦澀而且低沉,其他人都沒有聽見,唯獨旁邊的張興東聽見了「譚廳長」三個字,他拿著餐巾紙的手猛抖了一下,而後不可思議的望向面色平靜的蘇信。神色複雜無比,張興東終於明白了沈成林接到這個電話之後,神色大變的原因。因為電話那一頭的人,是一個他們只能頂禮膜拜的角色。
南召省有多少個姓譚的人,張興東不知道,但是他知道,沈成林口中的譚廳長,放眼整個南召省,只有一個。
南召省公安系統頭號boss,公安廳廳長——譚劍鋒!
這樣一個他們根本接觸不到的副省級大佬親自出馬,而且還是公安系統的大人物,沈成林又如何不驚?張興東比沈成林更驚,驚得他的心裡直打哆嗦,涼颼颼的,比呆在北極冰原還要冷,還要寒,背脊上的冷汗狂冒,衣服就像是剛剛從河裡撈出來的一樣。
張興東越想越感到後怕,腸子悔青,腦子裡一團漿糊。他根本就沒有聽清沈成林後面與譚劍鋒說了些什麼,混亂的腦子裡在拚命的想如何補救,如何才能讓蘇信不再計較今天的事情。如果蘇信真的緊抓不放,譚劍鋒只需要稍稍動一下手指頭,產生的後果就是一場狂風暴雨,徹底將他打入死牢,再無翻身之地,不說撤職下馬,但毫無疑問,他們的官路斷了,再想往上爬,絕無可能!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張興東見沈成林放下手機,刷地站了起來,忙不得的對蘇信賠笑說道:「那個,蘇,蘇信,剛才的事情是誤會,我糊塗了,倚老賣老,你可千萬別跟我一般見識。」
張興東迫不及待的向蘇信表達歉意,也不管後面的沈成林的死活了,現在他自個兒自身難保,蘇信稍不滿意,他的仕途就要走到終點,同林鳥的夫妻在大難臨頭的時候,都要各自飛,更何況是他和沈成林。
感覺到形勢不對勁的賀軍與胡榮都站在一旁,沒有開口說話,微笑望著軟骨頭張興東,任由事態進一步發展,其他的孩子和女人們自然不明白發生了什麼,只是看到沈成林接了一個電話,臉色陡然變得極其難堪,而張興東的反應更是令眾人驚愕無比,竟然卑躬屈膝向蘇信道歉!
「老張,你腦子有病吧!」
柳杉見自家丈夫竟然向蘇信道歉,怒火中燒,臉色煞白,她和其他婦人以及小孩子一樣,察言觀色的能力太差,沒有察覺到包廂裡的氣氛已經變得極為詭異。在他看來,人沈成林都沒有發話呢,你張興東傻不拉幾的上去給蘇信賠禮道歉算是什麼?把臉都丟盡了,怒道:「明明是蘇信不對,他潑酒潑在你身上,你竟然跟他道歉?你發什麼神經,是不是……」
「閉嘴!」
一道怒喝,打斷了柳杉的咆哮聲。
張興東瞪了柳杉一眼,他真想一個大耳巴子扇過去,把這個蠢女人打醒,到了這種地步還說這種蠢話,誠心嫌我那個芝麻綠豆大的官當的太長了是吧?
「我說老張你腦子是真的有病,給別人打臉了,反倒跪著上去賠禮道歉,你不要臉,我和靈兒還要!」柳杉性格火辣,在家中就是騎在張興東的頭上拉屎拉尿,現在被張興東一呵斥,氣得不行,伸手戳著張興東的腦門,破口大罵道:「張興東,今兒我告訴你……回家看我怎麼收拾你!」
說罷,柳杉甩門而去!
「媽媽!」張靈兒見父母大庭廣眾之下吵架,她一個女孩子難堪無比,氣得要哭出來了,紅著眼睛急急忙忙的追了出去。
張興東瞧也沒瞧自個兒妻子一眼,忙不迭的對蘇信說道:「剛才的事情別介意,我妻子脾氣暴躁,對,對不住了……。」
「張主任,不用這樣子。」蘇信真的有點兒可憐眼前的中年男人,活的太他娘的窩囊了,搖搖頭說道:「更何況,我還沒有跟你們道歉呢,要不,我現在給你道歉?」
「別,別這樣子。」張興東真是的連跪下去求蘇信的心都有了,苦著一張茄子臉說道:「今天的事是我不對,真的是我不對,你見諒,見諒……」
「哦,不用道歉了?」蘇信問。
「不用,不用。」張興東忙不迭的擺手道:「這事兒是我的不對。」
「那沈政委呢?」蘇信轉頭望向了面色難看的沈成林。
沈成林欲言又止,面色尷尬,看到張興東這副卑躬屈膝的樣子,一方面感歎這傢伙見風使舵的能力,實在是令人歎服;一方面他堂堂的警察局政委,實在是放不下身段向一個跟他兒子差不多大的人賠禮道歉,只是一想到之前接到那個電話,心裡就涼颼颼的,一點底都沒有。
譚劍鋒在電話沒說什麼不滿的話,甚至是好心好意的問他,蘇信究竟做了什麼錯事兒?如果有什麼不對的地方,你裡津市京城局政委儘管教訓就好了。
沈成林敢相信譚劍鋒的話,教訓蘇信嗎?
他不是豬腦子!
譚劍鋒掛電話前,說的這樣的一句話:「我記住了你的名字了,不錯,有前途。」
「啪」地一聲,譚劍鋒掛了電話。當時沈成林呆了半天,感覺昏天暗地,彷彿譚劍鋒的一個電話,直接宣判他的仕途走到了終點。
現在再回過頭想想,心膽巨寒呀!
在官場上,給上司記住自個兒的名字絕對是一件好事情,說明他對你這個人有印象,說明不管你做得好有不好,至少他心裡認可了你。但是,譚劍鋒記住他的名字絕對不是好事情——大大的麻煩!
沈成林心亂如麻,他知道蘇信是一個有著非凡經歷的少年,因而最開始,他一直對蘇信態度很好,也並沒有把官場酒桌上的那一套用在蘇信身上,沒有強迫蘇信喝八杯酒,只是蘇信肚子打著壞主意,說一定要喝八杯,他當然樂意看到蘇信喝八杯,因而沒有反對,不曾想蘇信把酒潑到他的身上。
沈成林再怎麼說也是堂堂的裡津市警察局政委,如何忍得了這口氣?讓蘇信道歉本是正常的反應,然而他更沒有想到的是,這個蘇信的身家背景強橫如斯,一個電話便調來堂堂的南召省公安廳廳長,替他撐場!
沈成林重重的呼了一口氣,說道:「蘇信,剛才……只是誤會。」頓了一頓,沈成林又轉頭望向蘇信,目光之中似乎有一絲懇切之意,低聲說道:「對不住了,蘇信,是我的錯,如果可以,算我請求你……希望這件事情到此為止,不要再產生更多的糾紛。」
包廂裡面響起一陣不太明顯但人人都聽得見的騷動,因為眾人錯愕,尤其是警署大院裡的孩子們,他們很難想像,大庭廣眾之下,堂堂的政委大人竟然向一個孩子賠禮道歉。
至於賀軍和胡榮兩人,則是互相對望一眼,心照不宣的繼續沉默,他們可不是沒有多少察言觀色能力的小孩子和婦女,他們早已經從張興東和沈成林的反應當中,揣測出發生了什麼。而眼下沈成林的這句話,與其說是向蘇信道歉,不如說是低聲下氣請求蘇信放他一馬!
蘇信沒有回答,他當然知道沈成林話裡的意思,但他就是不想給沈成林一個明確的答案,轉頭望向同樣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方雄母子,說道:「方雄,馬姨,我們走吧?」
馬蓮抬頭看了兩眼沈成林和張興東,欲言又止,最後對蘇信說道:「阿信,你和熊子先出去吧。」
蘇信點點頭,沒有多想,他實在是不想在呆在這個包廂內,不想看到沈成林張興東這兩張臉,轉身離開了包廂,一股巨大的嘈雜聲傳入耳朵當中,此時此刻酒席已經接近尾聲了,客人們拎著回禮的禮品三三兩兩離開。
「蘇,蘇信,你之前打的那個電話是誰的?」旁邊的方雄忽然開口問道,他到現在還沒有搞清楚之前在包廂裡發生的事情,不太明白為什麼沈成林和張興東前恭後倨?
「譚劍鋒。」
蘇信轉頭看了眼方雄:「南召省公安廳廳長。」
「啊!」方雄陡然一驚,張大了嘴合不攏來,立馬就想請了沈成林為什麼前恭後倨,不再追究之前蘇信潑酒的事情,反而向蘇信道歉的原因,他沉默許久,撓了撓頭說:「這,這也太牛/逼了吧。」
「以後警署家屬區的人不會為難你媽媽的。」蘇信拍了拍方雄肩膀說。
譚劍鋒是南召省公安系統的一把手,南召省公安廳廳長,南召省省委常委。在譚劍鋒面前,沈成林和張興東就是見光死的小鬼,蘇信找譚劍鋒解決這種破事,本來是大材小用。
蘇信本來就沒打算打這個電話的,如果是今天是他的升學宴的話,鬧了也就鬧了,裡津市的警察局政委和法制辦主任他怎麼可能放在眼裡?潑沈成林幾杯酒,照樣拍拍屁股走人。
但這不是他的升學宴,是方雄的。
蘇信得替方雄馬蓮母子倆考慮,今天他把沈成林和張興東都得罪了個遍,他是改天就回星沙市了,屁事沒有,沈成林和張興東也奈何不了他,但是,以後馬蓮母子倆在警署家屬區的日子不會好過的。
蘇信只好扯虎皮充大旗,拉譚劍鋒出來,他和譚劍鋒認識很多年了,關係一直非常的不錯,這點小忙,譚劍鋒沒有拒絕的理由。譚劍鋒一出面,鎮住沈成林不是輕輕鬆鬆的事情,想來這件事情在裡津市警署家屬區傳出去之後,日後也沒有人會故意刁難馬蓮母子。
當然了,這麼做並不是十全十美,至少在蘇信看來,經過今天的事情之後,方雄和張靈兒兩人似乎徹底沒戲了,原因很簡單,雖然張興東和沈成林向他道了歉,不過之前的矛盾已經徹底激發出來,張靈兒的老娘柳杉肯定恨他恨得要死,同時也把方雄母子也給恨上了,張靈兒跟方雄自然沒有可能,更何況旁邊還有一個叫做沈凌的傢伙,再拼了命的追張靈兒呢。
「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支花。」
這個時候,蘇信的心裡只想起了這樣的一句話,安慰方雄的。
搖了搖頭,蘇信見方雄欲言又止的看著他,知道他想說一些感謝的話,不過畢竟關係太好,方雄又有點兒說不出口。蘇信微笑說道:「忙活了這麼久,肚子餓了,我們吃飯去吧。」
「好。」方雄終究什麼也沒說,點了點頭。
這時的大廳裡已經清冷了許多,客人們酒足飯飽,三三兩兩離開,沒剩下幾桌人,而在左鄰窗戶下的一桌酒席上,卻依然坐滿了人,全是十**歲的男生女孩,是方雄的高中同學。
蘇信和方雄走了過去。
「哎喲,蘇大高富帥和今天的主角方塊終於來了。」坐在酒桌上的馬連成見走過來的蘇信和方雄,招招手說道:「來來來,我們酒都喝了兩箱了,你倆現在才來,是不是得先表示表現?」
「你馬大少酒量驚人。」蘇信隨口應了一聲,他的情緒並沒有因為包廂裡發生的事情而受到影響,笑著打趣說:「兩箱啤酒對你來說,不就是分分鐘的事情。」
「廢話少說。」馬連成起身直接搬了一箱啤酒,砰地一聲,蹬在凳子上,說道:「一半是你的,另一邊是你的。」他伸手指了下蘇信,又指了下方雄。
「就是就是,你倆速度太慢了點,磨磨唧唧,現在過來,黃花菜都涼了。」喝的面色通紅的馬譯慫恿道:「先自罰三瓶啤酒,我們等你倆喝完,再繼續。」
「我只聽說過自罰三杯,沒聽說過自罰三瓶的規矩。」
蘇信坐到安然的身邊,見沒有碗筷,而安然早已經吃完了,他就直接拿著安然的碗筷吃了起來。菜都有些涼了,不過蘇信他今兒從早上忙到現在,頭昏腦漲,就吃了兩口菜,後面陪著方雄敬酒,又發生了蛋疼菊緊的事情,精力消耗太多,餓成了狗,啥也不管,先吃飽再說。
「人是活的,規矩是死的。」吳小航接話說道:「我們可是二十一世紀接班人,**點鐘的太陽,應該要有破除陳規,不斷創新,喝酒一樣。」
「我說吳小航,你是不錯酒喝高了呀,以前跟在哥哥我屁股後邊,屁話也不敢放一個,兩年不見,膽兒變肥了呀。」蘇信斜了吳小航這個四眼仔一眼:「就你這樣還**點的太陽,頂多一日薄西山的餘光。」
「蘇信,你不知道我一直很崇拜你嗎?」吳小航笑嘿嘿的說道:「因為崇拜你,所以我一直在向你看齊,希望有朝一日,我也能夠想你一樣,做到人不要臉,天下無敵的境界。」
「咳咳……」蘇信差點給嘴裡的雞翅活活噎死去,拿起飲料灌了一口,舒了口氣,而後對吳小航豎起大拇指:「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你牛/逼。啥不說了。」
「不說那就喝酒唄!」吳小航說。
「好啦好啦,不跟你們這一群狗/日的一般見識,一箱就一箱唄,誰怕誰呀。」蘇信不想唧唧歪歪了,扔了筷子,招招手說:「馬大少,開酒瓶,待會兒哥哥喝死你們這群狗/日的。」
「這就對了嘛。」馬連成笑哈哈的拎酒開瓶子,蘇信和方雄各扔一瓶。
方雄是啥話也不說,今天他本來就打算大醉一場,只是喝酒也要看跟誰喝,如果是沈成林那種人,他一滴酒也沒有興趣奉陪,但是與這桌的同學喝,喝死也樂意。
方雄杯子也不用,對著酒瓶吹了起來。
蘇信無語凝噎的看著豪氣干雲的方雄,砸吧了一下嘴,知道這一劫是逃不過了,老老實實的吹瓶子。春風吹,戰鼓擂。一瓶之後又一瓶,蘇信連續吹了三瓶,東西沒吃,直接打起了飽嗝,不過三瓶啤酒對他來說不算啥,常年風裡雨裡混,一箱啤酒的量還是有的。
「繼續!」方雄喝了三瓶酒,腦子發脹,話也漸漸多了起來。本來以前的他是一個挺愛說話的人,性格很開朗,不過方海軍去世之後,便沉默寡言了。
方雄開了六瓶啤酒,拎到酒桌上,分三瓶放在蘇信身前的酒桌上,而後拿了一瓶酒,對蘇信說道:「阿信,多話就不說了,今天我要敬你三瓶酒。」
「我的親哥,你別這樣子好不好?」蘇信無語凝噎的看著方雄,他還想留著肚子整一整馬連成這大憨貨的呢,這三瓶下去,待會兒肯定幹不過馬連成。他豎起三根手指頭:「咱兩誰跟誰呀,三杯酒就可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