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信拉著顧茜離開「明鏡台」禪院,一路上,他腦子就像是一堆漿糊,混亂不堪。他一方面想著妙慧居士的那一句:「看看現在的我,你就知道什麼是破局之法了!」;另一方面,他想著顧茜這丫頭太傻、太善良了點,做一些毫無意義的事情,卻又讓他感動到無以復加。
蘇信來之前並不知道,顧茜此次來萬壽寺,是想求她二姨妙慧居士出面,向沈老求情,讓沈老收回成命。
妙慧居士作為沈老的二女兒,出家為尼,沈老應該對這個女兒有很大的愧疚之情,她的話很有份量,可能也是整個沈家唯一一個能夠左右沈老想法的人。顧茜這麼做,無可厚非,也可以說是最後的一招。但蘇信從妙慧居士平淡的話語之中,感覺到妙慧居士的內心深處,對她的父親沈老有極深的怨憤之情。
妙慧居士直呼沈老的名字,而且蘇信向妙慧居士請教解決問題的方法的時候,他看到妙慧居士面露蒼涼和悲慼,說:「看看現在的我,你就知道什麼是破局之法了。」
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現在的顧茜正在走妙慧居士的老路嗎?妙慧居士曾經也被沈老干涉感情,強行將她嫁給她不想嫁的人嗎?顧茜想不嫁給薛凱,唯一的辦法就是跟妙慧居士一樣——出家為尼嗎?
蘇信不得而知,但越想越覺得可能,妙慧居士跟沈老之間,一定有一段不為人知的辛密。沈家三個女兒,三個都處境不好,老大離婚遠走美國,多年未歸;老二出家為尼,陪伴青燈古佛十五年;老三年近四十,至今未婚,性格尖利,有點像倚天屠龍記裡的滅絕師太。這難道僅僅是巧合嗎?
不可能。
蘇信歎了口氣,他的心裡不禁惴惴不安起來,為他和顧茜的未來。
這短短的一天,他接連見到了ci財團大亨宋儒尚;新中國的締/造者之一——沈老;看破紅塵出家為尼的妙慧居士,他們一個個經歷非凡,洞悉世情,但沈老和妙慧居士都是顧茜的親人,話裡話外都是站在他們的立場說出來,難免帶有偏見,而宋儒尚作為局外人,分析的更為準確清晰。
蘇信還記得宋儒尚說的那句話:「在各種事物的常理中,唯獨愛情是無法改變和阻擋的,因為就其本性而言,愛只會自行消亡,任何計謀都難以使它逆轉。只要你足夠堅強,沈家再怎麼強大,也奈何不了你與顧茜。」
對於這句話,蘇信記憶猶新,宋儒尚說得對,求人不如求己,而且事到如今,面對著強大的薛家和沈家,沒有人能夠幫助他,他的未來,他自己走!
蘇信微微呼了一口氣,重新振作起來,拉著顧茜的手,沿著青石路板,穿過一座座庭院,沿途風景如畫,鐘鳴悠揚,一片肅穆祥和。
顧茜一直沒有說話,直到走出萬壽寺,她才停下腳步,看了蘇信一眼,低聲道:「過了今天,我們就不能見面了,你……你要好好的。」
蘇信見顧茜美目微紅,流露哀傷,知道她極為難過。在這個世界上,可能只有她二姨妙慧居士能夠改變沈老的想法,所以今天,顧茜前來找妙慧居士,但妙慧居士不願答應她向沈老求情,這讓顧茜徹底死心,已經絕望。
顧茜的身上背負太多的壓力,肩負了沈家和薛家的兩大豪門貴族的聯姻,她性格又極為內向,有什麼委屈從不說出來,她不可能忤逆沈老的話,她說從今往後,兩人不見面,那麼,顧茜絕對不會再跟他見面!
對此,蘇信只是替眼前的女孩感到心酸,並無沮喪或是頹靡,反而心裡湧出一絲豪邁和熱血,他要變強,強大到無視一切!
自重生以來,他從不愛爭權逐利,他所做的一切,只不過是為了守護身邊的人而已,這也是他為人處事的唯一準則。可到現在,他明白他錯了。你不強,談何守護身邊的人?
這是一個弱肉強食的世界,物競天擇,適者生存,正如宋儒尚所說,這個世界是存在公平的,但公平在少數人手裡。他不是少數人,但終有一天他會是!
沈家和薛家是橫陳在他和顧茜之間的兩座大山,不可逾越。既然如此,那就以兩年為限,把沈家和薛家當做成自己的試煉石,看看自己究竟能不能將這兩座大山踩在腳下。
他凝視著顧茜的眼眸,一字字道:「小茜,沒關係的,沒有人可以阻擋我們。你只要相信我,兩年之內,我會回來的,回來向沈家的人證明,只有我,才有權利照顧你一輩子!」
顧茜怔怔看著蘇信,突然眼淚嘩地流了下來,撲入蘇信的懷裡,不住抽噎道:「你……你要記得你說的話,你不要騙我,我會記一輩子的……」
斜陽西下,暮色愈濃,蘇信伸手掃開顧茜額前的一縷碎發,頓了一頓,扳開她的肩膀,見她眼眸帶淚,柔情似水,心裡不禁蕩起陣陣漣漪,再也忍不住,微微低頭,吻上了顧茜小巧的嘴唇。
顧茜的嬌軀一僵,修長黝黑的睫毛微微顫動,俏臉之上,蕩漾起兩朵紅暈。這可是她的初吻,珍惜了十八年,不過它的珍貴,正是為這一刻的來臨,儘管有些突如其然,但如此的美好。她白皙纖長的手指緊緊抓住摟著她的少年的肩膀,腳尖踮起,貝齒輕啟,任由蘇信侵入……
……
時光輕慢,春風微恙,染綠了滿目的野林,泛著暖色光澤的天空有白鳥掠過。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顧茜依偎在蘇信懷裡,俏臉帶著紅暈,輕輕地道:「天快黑了,我們走吧。」
「嗯。」蘇信微笑點頭,拉著顧茜的手朝山下走去,嘴裡道:「誒,小茜,你二姨為什麼出家?」蘇信對那個妙慧居士的過去真的挺好奇。
顧茜的情緒剛剛平復,聽蘇信說起她二姨,美目不禁又閃過一絲黯然,沉默良久,她搖了搖頭道:「我也不太清楚,二姨的過去,在家裡沒人敢提,我只知道她的丈夫和孩子都死了,好像……是因為我外公的緣故。」
顧茜說話的時候,情緒有點傷感,沒有注意到腳下,踏空了一層石階,「哎呀……」一聲,嬌軀一晃,眼見著要摔倒下去,蘇信眼疾手快,把顧茜拉入懷裡。
「怎麼了?你這傻丫頭怎麼不看路。」蘇信見顧茜黛眉微蹙,左腳惦著,看來是崴到了腳,連忙道:「疼嗎?」
「沒事的。」顧茜放下了腳,她不想讓蘇信平白擔心,強忍著疼痛,淡笑搖搖頭。
蘇信凝視著顧茜的眼眸,看得她低下頭去才道:「我背你。」
顧茜遲疑了下,知道瞞不住蘇信,終究是點了點頭:「好吧。」
蘇信俯下肩膀,背起顧茜。
顧茜的嬌軀很輕,很柔軟,像水一樣,她穿著一條藏青色的牛仔褲,但蘇信依然能夠感受到她修長的腿部的彈性,觸感滑膩;顧茜的臉蛋貼在他的脖頸上,有些溫熱,呵氣如蘭,呼吸有點粗重。
「傻妮子,你還緊張啊。」蘇信不禁笑了一聲,鼻子裡聞到顧茜身上的體香,就像蘭花香味,素雅溫潤,不濃烈,但勝在持久,他心裡升騰出一股柔意,道:「豬八戒背媳婦,天經地義,你還害什麼羞呀。」
「你胡說呢。」顧茜抿嘴輕笑,輕輕地捶了下蘇信的肩膀,抬頭看天,暮色愈發的濃烈,山林之中,已經陰暗晦澀,帶著一絲絲陰冷的氣流,刮在身上,冷颼颼的,顧茜的心裡,卻是暖融融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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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信第二次踏入北京的紅牆大院,象徵著中國至高權利的地方!
在沈家的門口,蘇信遇見了沈雪。
沈雪正站在門口四目張望,見到蘇信和顧茜,她臉上的表情先是一喜,隨即想到了什麼,朝門內看了一眼,一向把什麼都不放在眼裡的她臉色異常,似乎有點焦急,朝蘇信和顧茜跑了過去,催促道:「薛凱的父親薛邊林和他哥哥薛岳來了,蘇信,你…你快走!」
蘇信一怔,還來不及做出反應,院門「吱呀」一聲,被人從內推開,一群人走了出來,沈如楠和一名五十歲上下、臉頰瘦長的中年男子,正陪著一名方臉中年男子和一名十七八歲的少年,談笑風生,可沈如楠看到和顧茜在一起的顧茜,面色頓時黑了下去。
沈雪對蘇信低聲道:「年紀最大的那個,是我爸爸沈如晦,正中間的是薛凱的父親薛邊林,旁邊的那個是薛凱的弟弟薛岳。」
蘇信點點頭,顧茜面色緊張,之前好不容易給蘇信哄著變好的心情,一下子蕩然無存,心裡淒然,不停地低聲勸道:「蘇信,你走,你快點走……」
蘇信一動不動,現在他怎麼走?他走得了嗎?就算他可以走,也不會走,他不能做一個未戰先逃的逃兵!
那薛邊林也看到了蘇信顧茜三人,他看了顧茜一眼,隨即落在蘇信身上,意識到什麼,道:「這位是?」
唯一知道蘇信的沈如楠沉默,空氣之中似乎多了一份焦灼的氣味。
「我叫蘇信。」一道平淡的聲音在空曠的巷子裡響起。
沈如晦瞳孔一縮,他是第一次見這蘇信,但已經聽過無數回蘇信的名字。此刻一看,長相不論,這傢伙出身貧寒,但有一股氣勢,似乎站在這個中國權力的中心地帶,根本沒有一絲的膽怯,心想這傢伙倒是挺不錯,也順眼的。
薛邊林的臉色黑了下去,但他身居高位,有持身份,沒有開口。
他兒子薛岳可是氣得不行,冷道:「你就是蘇信呀,真是聞名不如見面,搞得我哥哥現在還躺在醫院裡,現在又跟我嫂子在一起,你他娘的把我薛家的臉丟得北京城的達官貴族全都知道了。」
蘇信不禁冷笑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薛凱三番五次挑釁我,要跟我飆車,最後自己翻車受傷,怎麼怪到了我的頭上?是不是你拿把菜刀殺了個人,法院該判做菜刀的人死刑?」
薛岳勃然大怒,一個箭步,拔腿朝蘇信衝了過去,抬手一拳朝蘇信的面門襲去!
蘇信剎那五指成拳,背部弓起,蓄勢待發!
「薛岳,給我站住!」薛邊林喝了一聲。
薛岳生生剎住了車,對著蘇信的臉的拳頭捏得「咯咯」作響,只是他似乎很怕他的老子,憤然放下,狠狠的瞪著蘇信。
大門口,薛邊林目光閃爍地看著蘇信,道:「如楠,如晦兄,顧侄女看不上薛凱,看來是我薛家高攀了,如果這門親事,沈家不想結,那就算了吧。」
蘇信心裡冷笑,他巴不得薛邊林毀掉這門親事,但他不是傻/逼,顧茜和薛凱的親事事關兩個豪門家族的利益糾葛,薛凱和顧茜能不能夠結婚不是重點,重點是他們需要聯姻來保持同盟。薛邊林這麼說,只不過以退為進,逼沈家表態驅趕他!
沈如晦面色平靜如水,並沒有因為薛邊林這句擺明了要挾的話而動怒、或是放低姿態,微微笑道:「邊林,你說的是什麼話,小茜已經是你薛家的人了,這個蘇信只不過是她的好朋友而已。」說到這裡,他看了眼身邊的妹妹沈如楠。
沈如楠立馬道:「蘇信,你該走了,還有,從今天起,永遠不要出現在這裡!」
蘇信冷笑一聲,不欲爭辯,沈如楠確實有權利讓他離開,剛準備轉身離開。只是這時,薛岳陰冷充滿嘲弄的譏笑聲響起:「聽到沒有,這地方不是你這種垃圾呆的,以後也別騷擾我嫂子,你癩蛤蟆吃天鵝肉,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樣子,現在,你給我滾!」
蘇信五指成拳,停下腳步,冷笑道:「對,我是垃圾,至於小茜,我也承認她是你薛家未過門的媳婦,但這只不過是你們這群道貌岸然的傢伙,為了自己的利益,合夥謀殺一個花季少女罷了。還有,請你記住,請在場的每一個人記住!」
蘇信的目光一掃全場,氣得發抖的薛岳;面色黑沉的沈如楠;負著雙手的沈如晦;神色變幻的薛邊林;捏著小拳頭似乎在跟他打氣加油的大魔王沈雪;最後,落在美目淒然的顧茜身上,臉帶微笑,一字字道:「我喜歡顧茜,顧茜喜歡我,這一點從來不會改變!」
薛岳被蘇信噎的面紅耳赤,脹成豬肝色,哆嗦著手指向蘇信,過了半天,也吐不出一個字,最後猛地衝向一名警衛,伸手拔槍,警衛忌憚對方身份特殊,不敢動手。
蘇信眼疾手快,同時奪下一名警衛肋下的手槍。
幾乎就在同一剎那,蘇信和薛岳舉槍對準了對方!
場面頓時一片混亂,警衛全部趕了過來,卻沒有敢動手,沈雪鎮靜的出奇,緊緊拉住面色蒼白不停喊「蘇信,放下槍」的顧茜。而在院門口,薛邊林和沈如晦、沈如楠三人依然站在那裡,臉上的神色沒有太多的變化。薛邊林沉聲道:「薛岳,放下槍。」
「爸爸,你別管我!就是因為他,搞得我薛家成了北京城豪門圈裡的大笑話,今天我斃了他,也不過就是殺了一條狗!」
薛岳似乎已經瘋了,持槍對著蘇信的腦門,面容扭曲,咬牙切齒道:「蘇信,信不信我一槍崩了你!」
蘇信悵然冷笑:「來吧!」
在那一刻,他所有的理智都消失殆盡,宋儒尚和沈達威說的話全部忘了,一句都記不清。
他們的話說的太有理,他準備這麼做,也告訴顧茜自己要這麼做:明知不敵,避其鋒芒,然後圖謀後進!
但他突然發現,當他身處局中,面臨抉擇的時候,他做不到,他真的做不到。
因為,他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他要守護他心愛的女人!
為此,付出生命在所不惜!
蘇信蒼然冷笑道:「我賤命一條,最不怕的就是死,開槍!」
「你他娘的找死!」薛岳面容愈發猙獰,手指扣住了扳機,薛邊林面色愈發凝重;顧茜嚇得就要暈過去。
「放下槍。」
就在千鈞一髮之際,一道蒼涼的聲音響起。
聲音從天台上傳來:「薛岳,這不是你胡鬧的地方;蘇信,我說過的話,你都忘記了嗎?」
聲音平淡,但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霸道!
薛岳身軀一震,手指又離開了扳機,瞪了蘇信兩眼,憤憤扔下了槍。
蘇信也扔下槍,他目光一掃,看到天台上,有一個老人負著雙手,迎風而立。是沈老!
蘇信搖了搖頭,他感覺很累,不想廢話,也不顧別人的目光,只是看著面色蒼白的顧茜,微笑道:「你腳受傷了,回去記得擦藥,我走了,我不能陪你,要好好照顧自己,自私一點,不要總是讓自己受委屈。」
說到這裡,蘇信心酸至極,他不敢再說,雙手插袋,轉身便走。
「蘇信……」
顧茜看著蘇信轉身離開,再也忍不住,眼淚嘩地落下來,她想到了一件事情,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她不顧身邊還有沈雪以及兩名站崗的警衛,朝前跑了兩步,只是她左腳崴了,不小心摔倒在青石地板上,額頭蹭破了,流下一縷鮮血。
後面的沈雪大喊了聲「姐姐!」跑過去拉顧茜。
顧茜推開沈雪,一隻手撐著牆壁,拼了命地朝前方那個快要消失的少年追去:「蘇信,蘇信,你等等我……」
場面實在是太過淒涼,看到旁邊心理素質極強的警衛都心下淒然,側目不看。
蘇信聽到後面急切的喊聲,終究是停下腳步,牙齒緊緊的咬著,他仰頭看天,心裡在吶喊:老天吶,你他娘的折磨我就夠了,為什麼對這個女孩如此殘忍!為什麼!
蘇信呆立許久,艱難地轉過身,看著額頭有血跡的顧茜,心裡更痛,臉上強自露出微笑,道:「回去吧,小茜。」
顧茜扶著牆壁,已經滿臉是淚,抽抽噎噎道:「你……你要記得你說過的話。」
蘇信五指握拳,尖銳的指甲刺入掌心之中,鑽心的痛,但他強行咧嘴一笑,面對著對面無數的人,無數張神色各異的面孔,目光只有對面那個淚眼朦朧的女孩,一字字道:「小茜,我會回來的,回來向沈家的人證明,只有我才能照顧你一輩子!」
話畢,蘇信轉身離開,再不回頭看上一眼,他不是怕被薛家和沈家的人羞辱,而是怕看到淚眼涕零的顧茜,怕自己瘋掉。
在那一刻,他滴血的心在吶喊:「我一定要回來證明自己,一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