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目前的情況來看,張倩槍殺案,夏天天有最大的嫌疑。
儘管有很多疑點蘇信想不通,比如說夏天天剛回裡津市不久,沒有人脈,又是如何僱傭殺手的?
夏天天也不算是什麼大人物,在裡津市更談不上隻手遮天。
不過在春陽湖槍殺案案發時,警察局長石忠磊授命方海軍全權處理這件棘手的案子,幸災樂禍,大有讓方海軍頂雷背鍋的意思。可到了第二天,石忠磊像是變了個人似的,撤了方海軍調查此案的職務,親自披掛上陣,採用雷霆手段,第三天逮捕趙川。
趙川明明不是真兇,卻承認自己是殺人兇手。趙川替夏天天頂罪的原因,究竟是什麼呢?莫不是遭到毒打刑訊逼供,迫不得已?
那麼,石忠磊包庇真兇的目的又是什麼?為了夏天天?
他一個警察局長,在裡津市官場,絕對是排的上號的大人物,夏天天在他眼裡沒什麼份量,沒必要冒著包庇真兇的風險去幫他。
這些疑點蘇信想不通,但夏天天有殺人動機——張倩手中掌握他的證據。
同時也有張倩臨死之前的指證:
這個「夏」字,百分之一百指的是夏天天!
蘇信知道,這些都不能當做證據,張倩臨死之前的話只有他知道,沒人清楚。當初錄口供的時候,他也把這個最重要的點隱藏了下來。
當時蘇信把這個重要的線索隱藏下來,出於三個方面考慮,一是為了夏桔梗,雖說他與夏天天的關係很緊張,但夏天天畢竟是夏桔梗的哥哥,他不想讓夏桔梗的家人牽扯其中,而導致夏桔梗難過;二是當初他並不知道夏天天與薛准之間的矛盾,沒有作案動機,夏天天不大可能是真兇;三是當初抱著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念頭。
現在的情況很不一樣,春陽湖槍殺案的線索,全部指向了夏天天。
夏天天自然而然成為嫌疑最大的人。
這些推斷,蘇信不知道方海軍知不知道。不過蘇信很有自知之明:那就是無論方海軍知不知道,他都不會把實情告訴自己。
因而蘇信很明智的,不再和方海軍討論春陽湖槍殺案的事情。
不說春陽湖槍殺案,兩人之間沒了話題,在飯桌上聊起了最近裡津市熱點新聞,三十六灣礦區五榮礦業集團礦洞塌方,死了幾百名的事情。
不過一說到這個,方海軍眉頭緊皺,想來棘手的很。
局長石忠磊倒是聰明的很,自己躲一邊,讓他負責調查此次礦洞塌方的任務。而上面的人明確要求,一定要把五榮礦業集團塌方的真正原因調差清楚。可是,上面的人說是這麼說,心裡是怎麼想的。他不知道,也根本無從下手。
蘇信問道:「誒,叔,這次三十六灣礦區礦洞塌方,我爸是三十六灣環保調研組組長,他有沒有牽扯其中?」
「你別擔心了,你老子雖然倔的跟牛一樣,但在這件事情上,總算識時務了一次。」
方海軍明白蘇信這傢伙的意思,蘇信這麼聰明,肯定能從隻言片語中,得到大量有關於五榮礦業集團礦洞塌方的消息,蘇柄言在三十六灣礦區當官,他在擔心他那個老子蹚這趟深的看不到底兒的渾水。
方海軍說道:「這個事情跟你爸沒關係,而且這麼大的事,死了好幾百號人,省委書記還躺在首都醫院。你爸想管也沒能力管。我也是從旁協助省公安廳調查這個案子。」
蘇信點頭,心頭一舒。
其實,方海軍不希望他調查春陽湖的案子,他同樣不希望老爸蘇柄言去管五榮礦業集團礦洞塌方的案子。蘇信和方海軍大抵抱著同樣的想法,裡面的水太深,輪不著他們這些小嘍嘍多管閒事。不管不一定沒事,管了一定有事。
不過,蘇信對三十六灣礦區的事情,完全沒有興趣。他隨口一問,只是想瞭解下自個兒老子的情況。這些東西,他不會問老爸蘇柄言的。
喝了幾杯啤酒,草草吃過中飯,方海軍有事要忙,結賬離開,臨走前還彷彿叮囑蘇信,堅決不許再調查春陽湖的案子。
蘇信能夠體會到方海軍的好意,點頭應承下來。
和方海軍分別後,蘇信去了市第一人民醫院。
來這裡,蘇信可不是為了見老媽。他先是在醫院外面的水果攤子上,買了些蘋果香蕉,提著袋子上樓,獨自來到cit病房。
「喲,蘇信!」
還沒進門,病房內的夏國棟就瞧見了他,招手喊他進來。
「夏叔叔好。」蘇信走進病房,把水果放在櫃子上。
「蘇信,今天還這麼早,你就過來了?」
對於蘇信過來看他,夏國棟並不詫異,蘇信每隔一星期,就往他這兒來一次,陪他嘮嘮嗑,打發下時間。不過他記得,蘇信每次來的時候,都是在下午五六點鐘,現在才剛剛兩點左右,故而他有此一問。
蘇信常常來看他,夏國棟心裡挺高興,他一個人住在這cit高級病房,也沒人說話,悶得慌。妻子林雨靜工作忙碌,常常在外奔波,除了兒子夏天天每天來一次之外,大部分時間都是一個人,很是無聊,只能看看書看看報紙。
蘇信這傢伙又能說會道,見識也豐富,不同於一般的這個年齡段的男生,每次來這,陪他聊天都能讓他開懷大笑。
「哦,下午我還有點事情,但想著今天要來看看叔叔,所以今天提前來了。」
蘇信隨口撒了個謊,糊弄過去。
其實他之所以每次來看夏國棟,時間選在下午五點之後的原因,是因為那個時間段恰巧老媽下班,他來這碰不到老媽。
「那你還沒有吃中飯吧,這裡有些水果,你吃吧。」夏國棟指了指床邊的一張椅子,讓蘇信坐下。
「好。」蘇信依言坐下,拿起水果刀削蘋果皮,嘴裡說道:「夏叔叔,現在身體怎麼了?見您氣色飽滿,面色紅潤,想來已經康復,一定是明兒個就要出院了吧?」
「呵呵……好小子,真會說話。我過段時間是要出院了,不過不是明天。」
蘇信笑道:「哦……夏叔叔身體康復出院,可是大喜的事兒,到時候夏叔叔一定要通知我,我送你出院。」
「一言為定。」
夏國棟呵呵一笑,很是喜歡這個能說會道的小傢伙。也有點欣慰蘇信時常來看他。當然,他知道蘇信能這麼做,是為了女兒夏桔梗。
蘇信跟女兒夏桔梗之間的事情,夏國棟從兒子夏天天嘴裡知道了個大概,夏天天是夾槍帶棒,說蘇信哪裡哪裡不好,整的跟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似的。
開始夏國棟還有點狐疑,後來他與蘇信接觸時間一長,根本就不相信兒子的話。他明白是天天不喜歡蘇信和桔梗在一起,又常常見到蘇信跑來看他,心裡不舒服,故意說的。
對於孩子之間的感情,與妻子林雨靜不同,夏國棟抱著寬鬆的態度。其實他跟妻子林雨靜也是高中同學,在那個時期兩人就互有好感,之後又上了同一所大學,墜入愛河。
那時的他不算優異,除了年年是學校裡成績最好的學生外,沒什麼拿得出手,家裡很窮,比蘇信家差得遠咯。每每到了開學的時候,父母都要為他的學費愁白頭髮,生活費更無著落,自己去外面打臨時工。
而妻子林雨靜是學校裡的校花,在這一點,女兒夏桔梗遺傳了妻子的基因,母女倆長得很像,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而且母女倆性格也和相似,骨子裡極其強勢,不過女兒桔梗稍稍受到了他的影響,外在性格看起來比較柔弱,沒有妻子林雨靜那麼爭強好勝。同樣,那時的林雨靜也極為優秀,又是學生會主席,追求她的人真的是難以計數。不過,林雨靜卻從來沒有嫌棄過他,自己省吃儉用,把生活費分一半給他用。
對於他們的關係,妻子林雨靜的家人強烈反對,夏國棟性格比較軟弱,招架不住,再加上自卑心理,主動提出分手,可林雨靜的個性非常要強,為了他甚至跟家裡人鬧翻過,斷了經濟來源,兩人結婚的時候,住在幾十塊錢租的毛胚屋裡。
那段日子,艱難的很,辛酸的很。
一路走過來,經歷風風雨雨,夏國棟努力打拼,開了一家建築公司,有了個幸福美滿的家庭,只是多年疾苦勞累,前年查出患了糖尿性腎病,幸虧發現的早,若是到了晚期,這是不治之症。
這麼多年過來,經歷挫折困苦,有過貧窮,有過磨難,有過富裕,也有過各種各樣的誘惑,但他和妻子的感情依然很好,相敬如賓。從來沒有吵過架,紅過臉,事實上也是因為他性子比較懦弱,十足的妻管炎,而妻子林雨靜比較強勢,家裡大事小事全由妻子拍板。
如今,夏國棟從蘇信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不過有一點不同,蘇信能說會道,小小年紀見多識廣,聊起天來常有驚人之語,令人讚歎。這樣的男生,在學校裡確實很受女生的歡迎。這可能是自家閨女喜歡他的原因。
而夏國棟自己還在唸書時,是個榆木腦袋,好好學生。自己的妻子貌美如花,追求者雲集,連他都搞不懂,妻子究竟是怎麼看上他的。
夏國棟每次看到蘇信,都會覺得這小傢伙是再走自己曾經走過的路。所以,對於蘇信和自家閨女的感情,他抱著比較寬容的態度。事實上蘇信和女兒都還小,未來的事情誰也說不準,只要不過分,他都能夠接受。
不過夏國棟也能體諒妻子的想法,畢竟做父母的自己受苦受累,為的就是讓兒女活的更好,她不想讓女兒再過她曾經過的苦日子。因而對妻子把女兒強行送到國外唸書,他也不反對。
總而言之,現在女兒桔梗出了國,什麼時候回國沒有定論,蘇信和桔梗之間的未來應該是比較渺茫,日後沒什麼希望在一起。但這也是對這段感情的考驗,如果蘇信熬過去了,未來的事誰也說不準。
現在蘇信的表現,在夏國棟心裡,至少能夠打上八十分。
女兒桔梗已經出國,可是蘇信卻依然按時來看他。光是這份心,就讓他很是欣慰。
兩人聊天,夏國棟是搞房地產開發的,蘇信本是從後世而來,對中國房地產發展趨勢有一定的瞭解,知道國家明年出台宏觀調控,將會導致一直呈現飆升狀態的房價大幅度下跌,也知道美國泡沫危機對全世界房地產的毀滅性打擊,當下侃侃而談,讓夏國棟刮目相看。
「蘇信,你怎麼又來了?還死皮賴臉了?」
蘇信反頭,見是走進來的夏天天,臉帶很不友善的神色,他說道:「我來看夏叔叔。」
夏國棟有些不滿地斥道:「天天,人家好心好意來看我,你是什麼態度。」
「沒事,夏叔叔你別動怒。」蘇信並不想因為和夏天天之間的矛盾,而影響和夏國棟之間還算不錯的忘年之交。夏天天是夏國棟的親兒子,雖說對夏天天的口氣不滿,但如果兩人真的在病房裡爆發衝突,夏國棟肯定是站在夏天天一邊的。
夏天天雙手插袋,哼了一聲,對於父親的話,他自然不敢頂嘴。不多對於蘇信,他就沒那麼客氣了。
「蘇信,你給我出來!」
蘇信正有此意,今天來這裡,探望夏國棟只是目的之一,目的之二就是會會夏天天!
當下,蘇信把削掉皮的蘋果遞給夏國棟,笑說:「夏叔叔,我先出去一會兒,你吃蘋果。」然後起身,跟著夏天天離開cit病房。
「蘇信,難道你對我妹妹還不死心?我妹妹出了國,你死不要臉反過來討好我爸?呵——真可笑呀,難道你還想等桔梗回國跟她再續前緣?你不覺得這很幼稚嗎?啊!」夏天天走出病房,開門見山,直接一連串帶著怒氣值爆滿的炮彈轟向了蘇信。
夏桔梗,是他倆之間一見面就無法繞開的話題。
蘇信笑笑,並不介意夏天天略帶譏諷的話。
因為,他早就習慣!
蘇信反唇相譏道:「我為什麼要死心?桔梗回不回國對於我來說,其實並不重要了。還有,我喜歡的是夏桔梗,不是你——夏天天!你少在我面前這麼囂張。明白嗎?」
夏天天怒極反笑,嗤笑,大聲道:「對,你喜歡的是夏桔梗,不是我,但你不要忘了,我是夏桔梗的哥哥!你不過我這一關,休想得到我妹妹桔梗。哦,不好意思,說錯了,我妹妹已經出國,你根本就不可能跟她再有什麼聯繫。」
蘇信搖了搖頭,「我不想跟你就這方面的話題吵來吵去,你有你的觀點,我有我的堅持,這是一個沒有結果的話題,我還是講個故事給你聽吧。」
「呵……還跟我說故事?」
夏天天雙手摟肩,斜眼看著蘇信,「好,剛好我閒著也是閒著,你說,看你能說出什麼花來。」
蘇信反身,雙手搭在走廊牆壁上,目光望向漸漸西沉的太陽,慢慢說道:「故事開始於一個小鎮,一個貧困單親家庭的少年,在校門外巧遇當地最富有的商人之女。少年不可自拔的愛上了這個女孩,為此想盡一切手段接近女孩,吹口琴,寫沒有署名的情書,他沒有錢唸書,卻時常在校門口呆站一天,只是為了在放學時候,能夠看女孩一眼;每天夜裡,他會在女孩樓下拉小提琴,演奏安眠曲,只是為了讓女孩睡一個好覺,做一個好夢。
終於有一天,女孩被少年的行為所感動,兩人互相交換了許多熾熱的情書,並且決定結婚。
只是,巨大的家世差距造成這段愛情必將經受重重挫折,女孩生性善良,卻不夠堅定,在家人的唆使下,嫁給了一個留學歸來的才俊醫生。
少年並沒有放棄,珍守著對女孩的渴望,並且決心一定要得到她的愛,為此奮發努力。
恍惚之間,五十年過去了,從一個世紀,跨越到另一個世紀,曾經懵懂的少年已經變成了駝背老人,雖已家財萬貫,但青春早逝;而他心愛的女孩也已成了滿臉褶皺的老女人,容顏不再,美麗消散。
老人沒有忘記初衷,深深地愛著女人!即便過了五十年!即便女人家庭美滿,兒孫滿堂!
女人的丈夫,那個醫生在70歲的時候自殺,為的是不再變老。
在醫生的葬禮上,老人重裝出席,向剛死了丈夫的女人表白心跡。
但是,她被他的唐突,以及自己所感到的內心深處觸發出的情感所嚇退。
男人並沒有放棄,他為這一刻已經等待了五十年,整整五十年!
從稚嫩青澀的少年到頭髮斑白的老人,從一無所有的窮酸少年到家財萬貫的巨富。所有的一切都變了,唯獨對女人愛從未改變!
他要證明,自己對女人的愛情堅貞不渝!
老人慢慢地通過自己的文字,消弭了與女人之間的隔膜。
在一次船上的旅行中,年邁的一對重墜愛河!
那時,他們已經七十多歲了,兒孫滿堂,女人擔心這樁情事可能引起醜聞。恰巧那時爆發瘟疫,男人毫不猶疑地,升起了一面向代表瘟疫流行的黃旗,讓這艘船漂泊在海面上,護送著這自我放逐、但永遠不分離的愛情。
女人問:『我們在這條河裡,還可以來來去去繼續到何時?』
這個問題,早在五十三年七個月零十一個日日夜夜之前,男人就準備好了答案。
「永生永世!」男人說。」
「啪!啪!啪!」
夏天天鼓掌,嘴角帶笑,不是感動的笑容,而是嗤之以鼻的嗤笑,他湊到蘇信面前,說道:「《霍亂時期的愛情》,很精彩,很感人,你想告訴我——你要做故事裡面的那個窮酸少年嗎?即便因為我家人瞧不起你,強行將你和我妹妹分開;即便我妹妹結婚生子,兒孫滿堂,你也要等到她!等到她未來的老公去世,再向他證明你對她的堅貞不渝嗎?」
夏天天收回身子,說道:「如果是這樣,那麼我等著那一刻!你向我證明你能夠做到你所說的,那麼我會為我現在對你的嘲笑,而買單!」
「不用了,我不需要向你證明什麼,因為我從來就沒有把你放在眼裡。」
蘇信沒有轉頭,看著天際的那一片紅彤彤的火燒雲,嘴角帶笑,說道:
「我只是想告誡我自己,並牢牢記住:愛情超越時間與空間之外,甚至於必將戰勝死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