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琰偷眼看著坐在門口的洪埃,在穿上戰甲之後,這個在她眼中殊為可惡的少年就似乎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彷彿冷冽而不可觸碰的冰巖,卻直面著最為寒冷的冰刀霜劍,而此刻躲在這塊冰巖後的人,恰恰就是她自己。
一時之間,酸甜苦辣彷彿一齊湧上心頭。這種色彩過於強烈,彷彿是一筆用熱血劃出來的濃烈痕跡,而在她之前的生命中,輕歌笑語詩詞禮賦才是最大的色彩,但那奼紫嫣紅的輕快色調,此刻卻盡在這一筆下黯然失色。
「那些賊人,想必非是衛家所出,仲道雖然有時爭強,但絕不會用這種手段…」
抱著膝蓋縮在床腳,蔡琰幽幽開口,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說,但是卻總有一種想把自己分析的說出來的衝動。
「……」
洪埃已經重新恢復了冷靜,此刻正在那卷他用來和夏燹通訊的竹簡上奮筆疾書,這次刺殺雖然並無大礙,但是卻讓他感到一絲不快,不過卻也是個契機,比如說可以成為他說服夏燹迎娶蔡琰的理由之一。
畢竟,洪埃現在並不願意出現在明面之下,所以夏燹就成了他的天然偽裝,但這意味著的就是,他必須得說服夏燹。
只要夏燹同意迎娶蔡琰,其餘的都好說,至於夏燹怎麼對待蔡琰,那原本就是他的事情,若不是夏燹在霜閣旁邊和蔡琰有所交集,事情也不會發生到這一步。
而蔡琰,這時也慢慢思維清晰了起來,之前她被衛家退婚之事激得滿腔悲憤,所以未曾仔細觀察眼前之人,而現在,經歷了血腥之後她總算慢慢冷靜了下來,這時,她也敏銳地感覺到了洪埃和夏燹身上的不同。
夏燹給人的感覺只能用兩個字來形容,那就是:任性。這個詞語似乎不大準確,但卻又的的確確,在他眼中行事的重要標準就是自身的心情,他可以因為對曹操感興趣所以就打算跟隨曹操回陳留起事,也可以因為對洛陽城的生活感興趣所以就留在這裡,更可以因為對蔡琰的斥責感到惱火外加一心給洪埃添堵,所以就當眾潑蔡琰一身水。
他的行事方式不包含惡意,不包含善意,連偏見和厭惡都沒有,似乎只出乎自己的本心和興趣使然,彷彿是一個年紀尚小偏偏具備了足夠力量和學識的存在,令其餘的人惱怒之餘偏偏無可奈何。
蔡琰此時也回想了起來,那日的黑髮少年確實是帶著一種惡劣的笑意看著她渾身濕透狼狽無比的情景,但是那雙眼中卻沒有今日的冷冽和不屑,彷彿,就像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人的目光。
而洪埃,卻並非如此。他恪守著自身的原則,按照自己預定的道路一步步前行,雖然同樣唯心,但是卻知道必須在一些時候做一些自身可能不願意的事情,如果說夏燹是一條沒有束縛隨心所欲的龍,那麼洪埃就是一條背負著自身願望,一點點爬向天際的負重之龍。
想法的不同,造就的便是不同的氣息。而蔡琰身為華夏歷史上千古流傳的女性學家,本身對於這種微妙的人性氣勢便極為敏感,是以覺察到了兩人的差別。
「你不是他!」
陡然間,蔡琰喊出了這句話,她的胸膛劇烈起伏,可以看出她內心的恐懼,一種彷彿潮水般的恐懼也的確抓住了她。這個相貌一模一樣但是白髮紅瞳的少年是誰?為什麼會以夏燹的身份和她交談?
「!」
洪埃正在書寫留言的手臂一頓,竹簡上頓時出現了一個墨點。而回過頭,洪埃微微揚起臉,眼神則是以一種斜斜的姿態從高處灑下,單單是這個神情,便流露出了那種無與倫比的高傲和輕蔑。
「看來,你的君之名還算有些切實之處。不過,你不知道嗎?聰慧固然是好處,但也可能會成為殺身之禍。」
說這些話的時候,洪埃已經重新轉過了臉,想了想,還是在竹簡上留下了最後一句話。而蔡琰的身體不由得一抖,但是她仍然還是鼓起勇氣繼續說:「你不會殺我,至少是三年之內。你初來乍到在洛陽並無根基,雖有霜閣斂財,但此法乃是無本暴利。時間一長,不要說別人,就算是洛陽城內的豪商都會容忍你不得,所以,你才迫切地想要和豪門聯結關係,而我父蔡邕,就是你打算聯結的目標,可是如此?」
這一次,洪埃沒有出聲,但是他卻用的是最直觀的做法。那就是將竹簡合上,繼而轉過身目視蔡琰,眼神中似是讚賞,又仿若嘲諷。
「將軍武藝超凡,若只是想要奠定根基,只需結好軍伍中人即可。但卻走士族的路子,莫非,將軍心有圖謀?」
蔡琰咬了咬嘴唇,終究還是忍不下心中的那口郁氣。想她蔡卓姬在洛陽也是遠近聞名的才女,無數詩會賦場她都是座上嘉賓,但在洪埃眼中卻彷彿一件必須的物件一般連交談似乎都不屑為之,甚至隱隱有輕蔑譏諷之意,這如何令心高氣傲的蔡琰嚥得下這口氣?
洪埃又冷笑了一聲,緩緩道:「渴飲匈奴血,饑餐胡虜肉。這才是我心中的歌賦,這才是我眼中的詩。莫非,你認為,我應當如同那些偽娘一般,對你念誦一句所謂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才算做合乎情理嗎?」
蔡琰的臉色陡然變得通紅,這一次卻是實實在在的羞怒交集,但還不等她開口申訴,洪埃便傲然道:「不錯,我的確沒有心思與你這等婦人糾纏,做下那事的是乃是我大兄夏燹。而要娶你的,也是他,你若聰慧,便該知道如何去做。如若你討不了大兄的歡心,無法讓他娶你,那我也不會勉強他,這洛陽城內的士族,畢竟不止蔡邕一人有女兒。」
蔡琰銀牙緊咬,渾身顫抖道:「若蔡琰進不了夏府的門,是否將軍便要斬草除根?」
似笑非笑地看了蔡琰一眼,洪埃反問道:「你說呢?」
緩步走到蔡琰身前,洪埃的神情再次柔和了下來,彷彿是在欣賞一件美麗的藝術品一般上下打量了一番,之後才將手中的竹簡放到蔡琰面前笑道:「如此美麗的一個人兒,殺掉也算是過於奢侈。家兄任性,還望嫂嫂多多照拂,這乃是埃之手書,想必家兄也會做些考慮。若嫂嫂能有子嗣,埃當為今日冒犯磕頭謝罪。」
說完,洪埃後退三步,優而恭敬地對蔡琰抱拳行禮,但是那種優之下蘊含的殺氣和殺意,卻讓蔡琰渾身僵硬幾乎無法動彈,她也知道,之所以洪埃再次對她恢復了禮貌,正是因為已經有了充足的信心,而戲弄獵物,本就是一些大型猛獸獨有的愛好。
「你為何如此…何必要在那箭下救我性命…」
慘笑了一聲,蔡琰臉上兩行清淚流下,而微笑著注視著她,洪埃輕聲開口:「因為,無論出乎什麼情況,不論是我還是大兄,都不打算讓女人在戰場上當自己的盾牌。我們的命屬於我們自己,歡愉和舒適、傷痕和死劫,也都該是我們應當直面的。任何膽敢操作之人,無論是前朝龍裔,還是現今英雄,我們,必殺之!」
一聲霹靂落下,將陰沉的天地間照映得慘白一片,這初平元年的第一場雷雨,終於在初夏悶熱的天氣中降臨了。
曹操站在陳留的屋簷下,仰望著天地間茫茫一片心中喟歎不已,這天地間的雷雨固然可以洗滌掉表面上的塵埃,但已經深入大漢骨髓的**,卻又該用什麼來清洗?
是的!以嚴刑酷法來清洗!待到攻破董卓迎回天子後,自己定要奏明聖上,以像是這霹靂般的刑法來清洗如今的亂世!
想到這裡,曹操不由得看向閣樓下不遠處的校場,那裡林立的斗篷象徵著他現在擁有的力量。這支軍隊有夏侯惇和夏侯淵帶來的,也有曹洪和其餘幾個曹氏子弟帶來的,更有一部分是聽聞曹操舉事,前來投奔的。
而袁紹等人也已經積極響應了曹操發佈的檄,約定不日進軍合併一處共伐董卓,在十八路諸侯的兵鋒下,哪怕他董卓是三頭六臂也要被剁成肉泥方可洩憤。
一想到洛陽城,曹操不由得想起一個身影來。回身拿起一本書冊,曹操頗為愛惜地撫了撫書皮,這本書明顯沒有寫完,而書皮上赫然三個大字——《西遊記》!
「小夏啊,聽說你在洛陽城內也不安分,不過這樣也好,到時候某可一定要你將這個故事講完。要知道,曹某可是很想知道這個故事的結局啊。」
身為世家子弟,曹操自然也得到了洛陽城內諸多世家的密信情報,而他也托付過人打探夏燹的消息,果然還真得到了確切的信息。不過卻是有好有壞,好的一面是夏燹似乎開了個叫做霜閣的冰店在洛陽城當起了員外郎,壞的一面是他拿水缸將蔡邕家的小姐當眾潑得渾身透濕,而後在衛仲道憤怒前去論理後又當街撂倒了衛仲道,還蹦出了一本叫做《三字經》的典籍。
不過,夏燹越這麼幹,曹操心裡就越舒坦,這意味著夏燹並沒有投奔他人的傾向,畢竟夏燹這行為明顯是朝死了得罪世家。而在曹操心裡,這就被自動腦補為了夏燹認準了他為主公的意思,只是因為洪埃的不確定性,所以無法投奔而已。
這時,陳宮和一個大漢從門外舉步而入,兩人顯然是剛剛巡查軍營回來,不過陳宮顯然有別的事情,臉上的神色更是不大好看。而看到陳宮,曹操連忙咳嗽一聲將手裡的《西遊記》未完本塞到了一邊,陳宮對於政務的處理能力顯然是很讓曹操滿意且信任的,但有一條,就是略微嚴格了點。
特別是對於曹操的個人品行監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