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宮道變得清冷而悠長,經過了歲月打磨的石板路已稍稍現出斑駁之態,在宮燈照耀之下,密佈的紋路彷彿也在訴說什麼故事。
一襲火紅映襯著一抹月白,在這清寒之中默默行走。似乎是約定好的一般,誰也不願先打破這寂靜。
直至這段路走到盡頭,已是華陽殿的門口。林晚桐依然是面色淡然,道別離去。
黎洛水終於忍不住:「你愛上烈了嗎?」
不然她無論如何想不通,為何這個女人會先是對自己處處針對,又對雪兒橫眉冷對。林晚桐與那個雪兒分明也是初識,何來的所謂過節?
林晚桐腳步一滯,倏地轉過身來,清朗的眸子裡沒有絲毫的隱瞞。
「老實說,我不愛他,一點也不。但是也許有那麼一丁點的喜歡。」
雪狼突襲之時,如若不是獨孤烈奮力推開她,以自己的血肉之軀擋住攻擊,她或許已是那野獸的腹中餐。他那只流血的手臂,直到現在依然讓她一陣窩心。
生死關頭,最可見一個人的真心,獨孤待自己不薄。不管他是不是為了所謂的卦象,他都為自己真真實實地流過血。她感動,但是只是適量。
「放心,這一丁點的喜歡並不會對你造成任何的威脅。」林晚桐微微一笑,打開手中的紙扇:「倒是你,公主,雪兒對你可是個大威脅,要不要我幫你?」
「你幫我?」黎洛水的眉頭皺起,公主天生的矜傲之氣重新凌駕。
感知到這陣矜傲,林晚桐搖著折扇,依然是雷打不動的淡然微笑:「合作講究誠意。方才在獨孤面前我執意護你,已經拿出充分的誠意,公主也需要拿出你的誠意才是。」
眸中映著朗月,雖不乏求成之欲,卻也坦然真誠。
「你想要什麼?」
「公主助我出宮,我要遠離宮闈,做一個自在人。」
清風拂過,將二人的目光吹得渺遠,偌大的雪國皇宮,誰又聽得見這偏遠小殿的低語?
走在回宮的路上,林晚桐心情大好,不禁又哼起方才在無痕殿吟唱的長恨歌。
哼,楊玉環執迷宮闈沉醉情愛,才會被困在籠中成為金絲雀,甚至覆國禍民,致使生靈塗炭,而自己絕不會步其後塵。
什麼卦象,什麼皇宮,統統靠邊。她只求一生得一白頭人,生死不離。
而獨孤烈被鮮血染紅的衣襟,不知為何突然觸動其心弦,拚命搖搖頭,卻與面前突然閃出的一襲白衣撞個正著。
猛地跌在地上,正準備興師問罪,卻發現撞自己的這個男人,正饒有興趣地看著自己。那一張絕色的面龐,差點讓她窒息。
是他!
那個獻上紫玉的貌美公子,似乎是叫什麼……赫連不傲?
「小王赫連氏。該稱呼閣下姑娘……還是公子?」赫連不傲笑得很微妙,沖林晚桐伸出手,「方纔在尋那唱曲的人,不想卻衝撞你,全是小王的錯。」
既然對方真誠致歉,自己也無意再胡攪蠻纏。
林晚桐低頭看看自己的一身男裝,大大方方地攥住那隻手,笑得雲淡風輕:「不礙事的。王爺也不必糾結在下是男是女,直呼在下林晚桐就是了。」
赫連鬆開手,唇間依然是那抹淡笑,讓人覺得溫暖,卻又帶著幾分疏離。
「林晚桐……」他輕輕重複這幾個字,那抹笑意也越發濃郁:「你就是那個玲瓏背回來的少年郎?聽你方才哼唱,莫非無痕殿中那只曲子,也是你唱的麼?」
剛剛他途徑無痕殿,卻聽見露台處傳出陣陣樂音,不知是何人在吟唱,說的竟是一段帝王與寵妃的亂世情深。這漢皇與太真,他不知是誰,卻也不禁為了這段生死不相忘的絕戀,而略微有些惻隱。
帝王家向來薄情,誰料漢皇情深,死不相絕。
因此在這宮道之上又聽聞有人哼唱,才會急急趕來探尋。
不知對方此話何意,林晚桐戒備地點點頭,然而赫連不傲卻忽然沉默,桃花眼迷離地看向遠方,卻又抓不住焦點,半晌才歎道:「聽說烈為你被雪狼咬傷了。」
忽而又苦笑一番:「烈……何時成了會在意別人死活的人了……」
遠處趕來一個黑衣冷面的男人,將白狐裘大氅披在赫連肩頭,「王爺,雪國不比篁國……」
他還沒說完,卻被赫連冰冷的眼神打斷,噤了聲。
赫連轉過頭來看向林晚桐,又是那般和煦的笑意:「你這麼單薄的身子,怎麼禁得住雪國的寒?」
寒風侵襲,刺人骨血。
林晚桐吸吸鼻子,努力克制在寒風中幾欲顫抖的身體。剛剛在無痕殿,忙著和獨孤置氣,送公主回宮,竟然忘了取回自己的外袍。
赫連看她窘迫的樣子笑出了聲,取下肩頭的狐裘大氅,披在林晚桐瘦削的肩頭,眉眼笑得彎彎的:「你比我更需要它。快些回宮避寒吧,林晚桐。」
他將她的名字,一個字一個字地吐出,林晚桐竟體會到古人所說的吐字如蘭的感覺。怎樣儒溫和的一個人,才可以即使渾身散發著帝王家與生俱來的矜貴與傲氣,也不讓外人察覺到一絲絲?
狐裘大氅帶著一絲原主人的體溫,將林晚桐瘦削的身軀緊緊包裹,淡淡的香氣夾雜著溫暖,瞬間麻痺了林晚桐的神經。
「謝謝。」她木然地點點頭,又深深看了他一眼,這才往衍慶宮走。
走出幾步又生生停住,回過身來,那一抹白依然挺立在原來的地方,他渾身潔白,勝過皎潔月光,微笑著,看著她遠去的方向。
她情不自禁也微笑,下意識地裹緊身上那厚重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