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也覺得挺不好意思的,因為想起來上次他唱歌哄我,是多麼尷尬的情形。可是見了蘇悅生,我下意識向他撒嬌,也許是因為知道他拿我沒辦法,是可以讓我為所欲為的人。人在病中是脆弱的,當脆弱的時候,見到會縱容自己的人,就會忘乎所以。
我覺得不好意思,所以朝他笑了笑。也許是因為我笑了,他也笑了笑,問我:「晚上想吃什麼?」
我差不多一天一夜沒吃東西,這時候餓得前胸貼後背,我一口氣說了七八樣吃食,但蘇悅生一個個反駁掉:「出水痘不能吃。」「這個也不能吃。」「這個還是不能吃……」
「那能吃什麼啊……」我簡直要哀號了。
「我讓家政阿姨包了餃子,過會兒送來。」
真是北方人,說來說去,就覺得餃子是好東西。
阿姨包的餃子真香啊,我吃的是西紅柿瘦肉餡,蘇悅生吃的卻是薺菜餛飩,我饞得不得了,他也不肯把餛飩分一隻給我吃。
「你不能吃蝦。」
其實就是放了兩隻蝦在餛飩湯裡吊出鮮味,餡裡又沒有蝦,可饞死我了。我泫然欲泣地看著他,最後他用筷子和勺子把浸透湯汁的餛飩皮扒了,把餡餵給我:「快吃,醫生看到我們一定都挨罵。」
我一口就吞掉了,真好吃啊。
那天晚上我吃了六隻扒了皮的餛飩餡,還有好幾隻餃子,吃飽了躺在病床上,我覺得好過很多。
今天我沒能去醫院,我媽一定會覺得奇怪的,可是明天再想吧,所有的事情,明天再說。
我安慰著自己,打了個飽嗝,睡著了。
第二天我給我媽發短信,老實告訴她我出水痘,我想如果瞞著她,容易露餡不說,還不定會讓她往不好的地方想。
我媽果然放心了,出水痘不是什麼大病,就是要避風、防止感染而已。她還要打發家政阿姨來醫院,我連忙說有朋友幫忙照顧。
我才不想讓家政阿姨看到蘇悅生,她一定會對我媽多嘴多舌的。
別看蘇悅生一個貴公子,還挺會照顧人的。雖然醫院裡有護士,我又能走能動,沒什麼真正需要他照顧的地方。但他天天來醫院陪我一會兒,看我缺什麼或者想要什麼,讓小許替我跑腿買各種零碎東西,他還特意把筆記本帶來給我玩遊戲,我在醫院的時間就好打發很多。
在玩遊戲這件事上,我是真正對蘇悅生佩服得五體投地,他的筆記本配置高,這倒罷了,關鍵是他手快,再忙再亂的時候,他也能操作得很好,我就看他一手鍵盤一手觸摸板,連鼠標都不用,卻打得極好,一連串複雜的動作做下來,半點錯誤也不會犯,令我望塵莫及。
我纏著他讓他教我打boss,我的號讓他代我玩了幾天,升級飛快,但總得自己玩才有趣不是麼?
我們兩個頭挨著頭,肩並著肩坐在沙發上,專心致志地打boss,最緊要關頭,有人推門進來了,我還以為是護士來量體溫,所以頭也沒抬:「哎等我半分鐘,半分鐘就好!」
話音未落包圍圈裡的怪獸已經流盡了綠血,轟然倒下去,我鬆了口氣,笑嘻嘻對蘇悅生說:「下一關等我來!」
我一抬頭就看見了程子良,我整個人不由得傻掉,他站在那裡,冷冷地看著我和蘇悅生,他的臉因為憤怒而漲紅,蘇悅生也站了起來,程子良卻並沒有理他,他一直直愣愣地看著我,過了足足半分鐘,他說:「我選擇相信你,你卻這樣對我?」
我說不出任何話來,這事是我做得不對,我動了動嘴唇,卻不知該說什麼才好。程子良突然一伸手就給了我一耳光,我沒想到他憤怒之下會動手,蘇悅生搶上一步,一手將我拖到自己身後,另一隻手抓住了程子良的胳膊:「我們出去說。」
我的臉火辣辣的,程子良的聲音裡透著怒意:「還有什麼好說的!」他一揮手就給了蘇悅生一拳,蘇悅生頭一偏就讓過去,他放開我的手,將程子良拉開:「我們出去說!」
程子良兩隻胳膊都被他抓住了,他怒極了,一腳踹出,我撲過去擋在他們兩個人之間,這一腳就正好踹在我的肚子上。程子良的勁兒真大,這一下子疼得我冷汗都出來了,蘇悅生把我抱住,他的聲調都變了:「七巧!」
我全身無力,嗓子眼發甜,程子良身子微微一動,似乎想過來看我,但他最後忍住了。我捂著肚子,忍著眼淚,對他說:「電話裡我都說清楚了,你以後別再來找我了。」
程子良似乎非常傷心,他不知所措地望了我一眼,我疼得滿頭大汗,蘇悅生將我抱起來,讓我躺在病床上,我聽見他直著喉嚨叫醫生,連按鈴都忘記了。護士和醫生都跑過來,匆匆忙忙問清楚原因,七手八腳地要扶我去做b超,看有沒有傷到內臟,一陣混亂之後我被抬上推車,蘇悅生似乎挺緊張的,外科醫生也被找來了,好幾個人圍著超聲波屏幕細看。
最後確認內臟都沒事,護士拿了冰袋來給我敷,蘇悅生和程子良都不見了,我躺了一會兒,蘇悅生才回來,他也拿來一個冰袋,給我敷臉。
我拿那些冰塊按著臉頰,心裡又涼又酸,說不出是什麼滋味。他說:「程子良走了,我和他談過了,以後不會這樣了。」
稍微頓了頓,他又說:「以後不會這樣了,以後我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你。」
我微微閉著眼睛,聽到他說這句話,也懶得睜開眼睛。
我不知道他和程子良說了什麼,但我和程子良是真的完了。我都覺得奇怪,自己怎麼可以這麼鎮定地面對這一切,也許是因為經歷了太多的波折。我和程子良的感情就像炙熱的鐵板,當一瓢冷水潑上去的時候,鐵板仍舊燒得通紅,冷水反倒化成一片白霧。但無數瓢冷水潑上去的時候,鐵板終於也漸漸冷了。
也許真的,就是這樣吧。
我水痘痊癒出院,我媽媽的病也好得七七八八。她是個閒不住的人,何況又遇上這麼多事,所以一出院,就忙著她的生意去了。這倒正好合了我的心意,因為我不願意她知道我和蘇悅生的交往。
但我想總會有一點兒風聲傳到她耳朵裡去吧,因為我狠狠地欺負了一次李雲琪。
說我肚量狹窄也好,說我不饒人也好,反正出院之後,我說想要辦個party。
蘇悅生在這方面完全無所謂,只問我想在哪裡辦。
「遊艇嘛,你不是說,想出海去。」
其實我挺擔心李雲琪不來,但蘇悅生請客,誰會不來啊?
何況李雲琪完全沒料到我會在蘇悅生的遊艇上。
當她一踏上甲板,看到船頭站著笑嘻嘻的我時,嘴巴張得簡直能吞下整個雞蛋。
我客客氣氣地招待她和其他客人,不知道蘇悅生是不是有意隱瞞,反正北京那邊的消息根本沒傳過來,接到請帖的客人都以為蘇悅生要和陸敏在遊艇上訂婚,所以每個登上遊艇的客人見了我,都像見到外星人似的。
還好他們都見慣了大場面,瞬間失態馬上就掩飾過去。
船上搭好了香檳塔,我和蘇悅生一起開香檳,客人們紛紛吹口哨拍巴掌,蘇悅生俯身深深地吻我。客人們起哄得更厲害,音樂聲響起來,我和蘇悅生跳第一支舞,其他人紛紛加入進來。
大家都似乎玩得挺開心。
我看準了李雲琪獨自待在船尾的時機,於是走過去同她笑嘻嘻打招呼:「李小姐。」
李雲琪臉色當然不怎麼好看,她並不是真正能沉得住氣的人,從她以前對我媽做的那些事我就看出來了。她冷冷地問:「怎麼?打算把我推到水裡去?」
我聳了聳肩:「又淹不死你,有什麼趣。」
李雲琪說:「你不要太得意,你仗著什麼勢……」
我笑盈盈地反問:「那你又仗著什麼勢?」
我很舒適地靠在遊艇欄杆上,風吹得我的裙擺呼呼作響,大海反射著太陽,無數金色的碎片在浪尖閃爍。遊艇上方的白色篷帆遮去大半日頭,讓人覺得蔭翳清涼。我說:「人生就是一條食物鏈,小魚吃海藻,大魚吃小魚,鯊魚吃大魚……越是有錢有勢的人,越是處於這條食物鏈的頂端。從前我沒有這麼深刻的認識,是你讓我學會了現實。尤其當你把我的自尊踩在腳底的時候,我終於明白,有勢可仗是一種能力。不錯,以前我處於食物鏈的底端,不,說是底端不對,其實我這種人,比真正沒有錢的人更可悲。因為真正沒錢的人,進入不了你的視野,跟你的生活沒交集,說不定你見到了,還會憐憫一下窮人的落魄,就像大魚憐憫渺小的海藻……而像我這種暴發戶的女兒,有一點錢,卻又遠遠比不上你們身家億萬,所以被你深深地鄙視。我就是海裡的小魚,你這種大魚,生來就是可以吞噬我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