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把這些事告訴程子良,他曾經留學國外,作風很洋派,也許在他心裡,春節也不過就是個普通節假,所以陪姐姐去度假也很尋常。
他出國去我沒有去機場送他,因為程子慧看到我總會失態,程子良在電話裡婉轉的提了提,我就心知肚明,順水推舟的說了不去機場給他送行。程子良為了姐姐委屈我也不是一天兩天,誰讓他姐姐有病呢。
不過在他臨走前,我們還是見了一面。我記得那天下雪了,程子良在路燈下等我。我媽媽自從知道他和我來往後,就特別不待見他,我怕她見到程子良會說出什麼不好的話來,所以偷偷從家裡溜出來。
程子良獨自在離我家不遠的路燈下,他的車就停在不遠處,我本來滿腔怨氣,看到他頭髮上落滿雪花,我的氣也消了。我問他:「怎麼不在車裡等?」
他把我的手放進他的大衣口袋取暖,他低頭在我耳邊說:「想早一點兒看到你。」
他呼吸的熱氣都噴在我耳朵上,癢癢的,我心裡也酸酸甜甜的。
那天程子良帶我去吃了好吃的海鮮火鍋,為了驅寒我們還喝了一點兒酒。送我回家的時候,路上已經結冰了,他開車開得我很擔心,但我們還是平安到家了。我擔心回家太晚被媽媽知道了,所以匆匆忙忙下車就往外跑。
程子良卻一把拉住我的胳膊,我都還沒反應過來,嘴唇上已經觸到一個非常溫軟的東西——我嚇得呆住了,過了好幾秒鐘,才明白是程子良在親我,我腦子裡亂烘烘的,心裡跳得又急又亂,幸好他沒一會兒就放開我,溫柔的說:「早點睡。」
我的臉燙得快要燒起來,初吻啊,原來接吻就是這樣,好像感覺特別怪異,可是……唉……反正趁著夜色我慌裡慌張就跑掉了,都沒敢回頭答應程子良的話。幸好程子良怕我媽看見,把車停的很遠,我穿著高跟鞋嗒嗒的跑著,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慌什麼,剛拐過彎,突然一輛車子就亮起大燈,燈光一時刺得我都睜不開眼,我用手背擋住眼睛,過了一會兒對方熄掉了燈,我眼前又一片黑,好半晌才適應,這才發現車邊上站著的人是老鐘。
老鍾是蘇悅生的朋友,人人都叫他老鐘,其實他年紀也不大,頂多有三十歲。不過在十八歲的我看來,三十歲已經夠老了。大冷天的,他穿著黑色的貂皮大衣站在車邊,嘴裡還含著一支雪茄,倒頗有幾分大老闆的勁頭。我臉上都還在發燙,心裡猜度他有沒有看見程子良,有沒有看見程子良親我,不過我很快鎮定下來,問他:「你怎麼來了?」
「年底了有幾份文件得你簽。」他把車門打開:「快上來,外頭好冷。」
確實冷,還下著颯颯的雪珠子。我鑽進他的車裡,他把我接到了鑽石豪門的辦公室。從抽屜裡拿著一疊文件讓我簽,我一邊簽一邊和老鍾閒聊,問他今天有什麼甜品吃。
那時候我已經跟老鍾混得特別熟了,他常常會找我去鑽石豪門簽一些文件,簽名的時候還常常安排廚房給我做個甜品吃。把我當小朋友一般招待。我就當自己是來寫作業,只是這作業內容通常只是簽名而己,至於報酬麼,反正鑽石豪門的甜品被我吃了個遍,吃得我嘴都刁了。我媽帶我出去吃飯,最後上來的甜品不論是楊枝甘露還是桃膠燉原梨,我都覺得索然無味。
我簽完所有的文件,一抬頭,突然發現老鐘的襯衣領子上有一抹可疑的紅痕,於是指了指,跟他開玩笑:「剛從溫柔鄉里出來啊?還帶著幌子呢。」
老鍾就著牆面上貼的拼花玻璃照了照自己的衣領,一邊抽了紙巾擦拭一邊就說:「真是……晚上陪著蘇先生吃飯,哎喲那幾個姑娘太厲害了,我都招架不住。對了,蘇先生在四樓包廂裡,你要不要去打個招呼?」
我已經好長一段時間沒見過蘇悅生,自從他幫我媽脫離困境後,我們倆就沒見過面,我心心唸唸應該謝謝他,於是說:「好啊。」
老鍾叫了個人來帶我上四樓,所謂包廂其實是特別大一間套房,酒宴剛散,卻是長窗大開,中央空調呼呼的吹著暖氣,倒是安靜的很。
帶我來的人替我打開門就退出去了,我走在綿軟的地毯上,倒有點怯意,心想萬一蘇悅生要帶著個姑娘在這裡,我冒冒失失撞進來多不好。想到這裡我就立住腳,叫了一聲:「蘇先生。」
沒有人回答我,倒是洗手間裡水嘩嘩的響著,我尷尬的立住腳,在外面餐廳裡等了片刻,卻不見蘇悅生出來。我本來起身打算走了,突然覺得不對,我跑到洗手間敲門:「蘇先生,你在裡面嗎?」
還是沒有人回答我,我把耳朵貼在門上聽了片刻,裡面的水還嘩嘩的放著,我又叫了幾聲,用力拍門,仍舊沒有人回答。我跑到走廊裡去叫來了值班經理,她立刻用對講機叫了保安上來,把洗手間的門撞開。果然蘇悅生倒在地上。
眾人一陣大亂,有人叫救護車,有人跑去找藥,最後還是我隨身帶著藥,立刻給蘇悅生吸入,這一次他發病很厲害,吸入藥物也沒能緩解多少,最後救護車來把他送進了醫院。
那天晚上因為這麼這一折騰,我回家太晚,被我媽媽堵在玄關,她氣勢洶洶拿著雞毛撣子,沒頭沒腦就朝我抽過來:「你去哪兒了?嗯!送你回來那老男人是誰?還穿著貂皮大衣!一看就不是好東西!」
是老鍾送我回家,我很小心撒謊說是學校的老師,我媽更生氣了。她咬起牙來額角上青筋直爆,連手裡的雞毛撣子都打折了,又跑到廚房去拿掃把,我嚇得連跑都忘記了,只痛得嗚嗚的哭,她用掃把一桿子打得我差點沒撲倒在地上。我媽一邊打我一邊哭:「你怎麼能往邪路上走!」
我挨了這一場打,在家裡養了兩天傷才緩過勁來。可是程子良已經走了,我連訴苦都無處可訴。
等我再次見到蘇悅生,已經是舊歷年的年底,他已經康復出院了,所以打電話叫我吃飯。他請客的地方自然不差,這一次也是,是在郊外一個湖邊,冬天裡下過幾場小雪,山頭上的積雪還沒有完全融化,湖裡結了冰,會所裡卻很暖和。一整面的落地玻璃正對著湖面,我想如果是夏天,這裡一定很美麗。
那次宴請就我們倆,菜卻很多,我都吃撐著了,蘇悅生說:「你都救我兩回了,事不過三啊,下次你要再救我,我可只有以身相許了。」
我看了他一眼,確認他又在跟我開玩笑,其實我挺擔心另外一件事情,今天終於有機會單獨見他,趁機向他問清楚:「平時老鍾讓我簽的那些是什麼東西?將來會不會讓我負法律責任?」
我問的很認真,蘇悅生卻瞥了我一眼,似笑非笑:「是啊,把你賣了你還得幫著數錢。」
我心裡是有點不高興,把筷子一放就說:「我吃飽了。」
「脾氣怎麼這麼大呢?跟你開句玩笑也不行?」
我沒理會他,低頭坐在那裡玩手機,程子良出國之後,也不怎麼打電話來。有時候我發短信,他也半天不回。空間的距離讓我產生莫名的憂慮,我字字斟酌的給程子良發著短信,不知道這一次他回不回。
蘇悅生忽然說:「想不想要什麼新年禮物?」
我抬頭看了他一眼,他表情很認真似的,我賭氣說:「那你想送我什麼?我可是救了你的命呢?」我沒告訴他,因為那天晚上救他我還挨了我媽一頓打,實在是太丟臉了。
「救命之恩,所以我慷慨一點,隨便挑。只要我辦得到,我都送給你。」
我眼睛轉了轉,突然想到電視裡正在播的《神雕俠侶》,我靈機一動,說:「我還沒想好,要不這樣吧,等我想好了再告訴你。」
蘇悅生這麼神通廣大,讓他欠我一份人情,那當然是好事。
蘇悅生答應的挺爽快的:「好,你想好了就告訴我。」
他話音還沒落,我電話就響起來,我一看號碼不顯示,就知道是程子良。不由得喜出望外,急急忙忙跟蘇悅生說了一聲「對不起」,就跑到走廊去接電話。
程子良其實也沒有什麼要緊事跟我說,就是打電話來問一下我好不好,春節怎麼過。我本來滿心怨懟,但聽到他的聲音,忽然又覺得全部可以原諒。我們兩個絮絮叨叨的說著電話,最後誰都捨不得先掛斷。
所有的話幾乎翻來覆去說了好幾遍,到底還是我催著程子良掛斷,電話斷線,我的心也重新緩緩沉下去。快樂和愉悅都只是暫時的,困頓和傷感卻是長久的,我透過走廊上的落地玻璃看著湖面上的斜陽。冬天的太陽渾沒有半分力氣,湖面上反射著細碎的粼光。有一隻不知名的野鳥,在那裡鳧水。它游得很慢很慢,孤伶伶的,從湖裡慢慢的游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