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4.紅眼病很厲害
許峻嶺深諳這是官場大忌,官場攀升好比跑馬拉松,開始領跑的運動員很難拿到冠軍,往往被第二名、第三名或第四名第五名,甚至第六名趕超於前。凡是在官道上競賽的人,關鍵的時候誰都會一腳把領跑者蹬下。不過這些傳聞,並非沒有出處,市委組織部的動議,一方面來自官方,一方面也代表一種民意,概率是**不離十。眾說紛紜之際,市委組織部一位副部長和幹部處長帶著考察組來落馬縣考察許峻嶺了,於是傳聞就成了事實。
第一個坐臥不安的是落馬縣縣長徐仁堂,他年屆五十,不想任期未滿就無緣無故地退居二線,到人大或政協任閒職。做官之人能上能下,關鍵要體現在風風光光地上,體體面面地下,半途出局怎麼向落馬縣三十萬人民交代。
況且許峻嶺才三十出頭,若敗在小字輩手下,縣長大人會憂鬱餘生的,當然這些只是徐縣長放在肚子裡的思想,對組織上就得有個名正言順的說法。
落馬縣是林業大縣經濟小縣,必須有許峻嶺這樣林學院畢業的副縣長專職抓林業,上要對「省級林業經濟示範縣」負責,下要讓三十萬百姓放心,動不動許峻嶺,希望組織上要放在「三講」的高度來考慮。言外之意,就是許峻嶺若當上縣長就不能專職抓林業,落馬的林業就會前功盡棄,個人事小,落馬事大,不能為一個人的陞遷影響落馬縣的大好形勢。
接著考察組收到了狀告許峻嶺的十大罪狀,其中一條是挪用縣造林基金修進山公路。許峻嶺的解釋是這事是在縣長辦公會議上集體商量,由縣長拍板定下的。市委組織部副部長說你太沒有原則性了,造林基金是省裡下撥的,要專款專用,你是分管領導,就應該負這個責任。許峻嶺知道副部長是縣長的老部下,是由落馬的組織部長陞遷到市委組織部的。此後,其他九條罪狀,許峻嶺就不再作任何解釋,他知道一切解釋都是多餘的。
官場上就有這麼一種怪現象,同是一名幹部,當他默默無聞的時候,把他的事跡編寫出來可以評全國先進;但當他面臨陞遷的時候,把他的罪狀深挖出來可以開除黨籍、開除公職,甚至遭受牢獄之災。屋簷下太露的椽最容易腐爛,這是官場上的紅眼病且無藥可治。
許峻嶺就是這樣在落馬縣一片陞遷呼聲裡中箭落馬的。市委組織部的考察大員前腳剛走,徐縣長後腳就端著茶杯,腆著將軍肚,穩健從容地踏進縣政府小會議室,立即召開縣長辦公會議,議題是調整部分縣長的工作分工,實際上就是讓許峻嶺與分管文教衛體的一位女副縣長對調,理由也十分充足,落馬的林業已功成名就,發展餘地有限,落馬的文化教育與衛生體育事業因為落後,還有廣闊天空,你許縣長辦法多,思路活絡,為落馬全面發展多挑些擔子,多做些貢獻,多為山區百姓辦些實事。
再說還有個人服從組織,下級服從上級的紀律約束。許峻嶺自始至終喝著茶,抽著煙,望著天花板,沒說一句同意或不同意的話,縣長說沒意見就這麼定了。速戰速決,前後不過五分鐘,許峻嶺有種「杯酒釋兵權」、的悲哀。
他對自己說人家是抬舉你,器重你,你就該識相,就該領受組織上的好意,為全市最落後的落馬衛生文化、體育、教育去奮鬥吧。有人說,許峻嶺許峻嶺乃一介武夫也。
考察風波過後,已是農曆正月,結果在大家的意料之中,許峻嶺既沒有當上縣長,也沒有調任市林業局局長,連副縣長也當得得過且過,就像犯了錯誤被處理過似的,在班子裡人為地被縣長和其他副縣長孤立起來,連原先最貼心的秘書也跟他保持了一段距離。
秘書還年輕,在官場上剛起步,他的命運掌握在縣長手裡而不是掌握在許峻嶺手裡,如果要他得罪縣長,他寧可得罪你副縣長,這叫「市場政治」。失意的日子裡,許峻嶺學會了抽煙和酗酒,下了班把自己關在房間裡,連外邊的天空都不看一眼,讀讀《愛因斯坦文集》和惠特曼的《草葉集》、霍爾的《孤寂深淵》,日子倒也逍遙快意,落馬的官場上彷彿消失了他的身影。
這樣的日子沒有過多久,官運之神又向他招手了,曾擔任過海天市林業局局長的市長丁國正提議,調他到市政府任副秘書長兼市政府辦公室常務副主任並主持工作,這是一扇天窗,讓他從落馬山溝裡直通海天了。市府辦原主任提升為市長助理了,主任的位置還缺著。政府其他部門一把手空缺些日子無關大局,但市府辦主任是市政府這台機器能高速運轉的軸心,沒有這個軸心,好比地球就會偏離軌道。
市政府辦公室雖然是正處級,但其地位與作用比其他部門要高半級,它是代表政府發號施令的,是政府序列中最高的綜合部門,從某一種角度看,市府辦就是市政府的象徵。凡是到了兩辦主任這一份上,只要不出差錯,往上抬半步就是副廳。市府辦副主任與落馬縣副縣長同級,都是副處級。
有一個段子說,一位副縣長去嫖娼,問小姐是不是處女,小姐說我當坐台小姐的,如果說還是處女吧,不符合事實,但我沒有結婚,連男朋友也沒有,說不是處女吧也不合適,你是副縣長副處,大概跟你級別一樣,也算副處吧!這個時候說段子不大嚴肅,但副字前加上個常務並主持全面工作,就至少與其他部門的正職平起平坐了,許峻嶺就不比落馬縣這個破縣長差。
天上掉下個林妹妹給許峻嶺,他自己也雲裡霧裡摸不著北,說白了,他與一市之長丁國正還沒見上一次面,沒說過一句話,更沒有任何可圈可點的關係,惟一能搭上邊的是丁市長畢業於省林學院也出身林業局長,與自己同校同行。
但丁國正當林業局長時,許峻嶺還在落馬縣林業局一個高山林場種樹呢,丁國正當市長時許峻嶺才當上林業局長。況且丁國正來落馬,上有書記、縣長、人大主任、政協主席、副書記、常務副縣長,還有一批常委擋著,怎麼也輪不到你副縣長去奉承。官場上風雲變幻,氣象台也難以預測,許峻嶺就順其自然,能上就上,不去費那個心思了。
難得糊塗也是一種高超的為官藝術,有些事情知根知底反而平淡無奇了,好比現在的落馬官場,頭頭腦腦們反反覆覆猜測不出許峻嶺與市長丁國正之間究竟是什麼關係,但憑丁國正親自點將要許峻嶺坐鎮市府辦這一點,足以證明其關係之特殊,為許峻嶺身上罩上了一圈耀眼的光環,像黑雲下的閃電一樣奪人耳目。況且丁國正遲早一日要接替市委書記,許峻嶺就是海天的紅人了。
縣裡在政府招待所設宴隆重歡送許峻嶺。縣裡四套班子的頭頭腦腦們都來了,酒桌上的座位跟大會主席台上的座位、,跟報紙上的領導排名順序一樣特別講究,不能出絲毫差錯,常規是書記、縣長、黨群記、人大主任、政協主席、紀委書記、常務副縣長、組織部長、宣傳部長、人武部政委再人大、政府、政協的副職,四套班子的副職又得以任命文件的先後排名為序,不能越位錯位,這叫在其位謀其政吃其飯喝其酒。桌上把主賓的位置留給了許峻嶺,所謂主賓,就是縣長、書記在兩邊陪著。許峻嶺謙恭地說落馬沒有我的位置,只有站著了。書記說我是把落馬最好的位置留給你你不坐,還是站著跑得快啊!說著與許峻嶺換了個座位,許峻嶺謙虛了一下才落座。
酒菜上來之前,頭頭腦腦們奉承許峻嶺的話說了滿滿一山溝。徐仁堂縣長說,我這把年紀算是干到頭了,我多次向組織上要求退居二線回家抱抱孫子,享享清福,挪出食位置讓你們這些年輕人上,可組織上就不同意,許縣長這一陞遷,落馬就少了一匹千里馬了。許峻嶺說如果我算是匹馬的話,至多是一匹亂群之馬,落馬離海天不過百十里地,我用了十年功夫才跑到那裡,我能算是千里馬嗎
要是人大各位主任不舉拳頭不罷免我,我這匹亂群之馬還得在馬棚裡老老實寓栓著,人家抽打一下,用腳踢兩下,或者用刀在背後捅一下,我還得忍著,比如現在,你們花這麼多錢,搞這麼隆重的歡送宴,這麼多的領導百忙之中來送我,我許峻嶺領受不起,但外人要是做做文許,我的十大罪狀就有下文了。頭頭腦腦們都知道許峻嶺說這番話的含意,大家都不作聲,書記與縣長徐仁堂明合暗鬥,也任由許峻嶺去指桑罵槐,罵他個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