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做人與**
下了地鐵她忽然不高興起來,許峻嶺和她說話也不理。許峻嶺莫名其妙,說:「你不愛看就不看,誰扭了你的頭逼你看了嗎」
她不做聲。許峻嶺又說到房子的事,她還是不做聲。許峻嶺說:「我知道是自己又犯錯誤了,只不知錯誤犯在哪裡。」
她冷冷說:「你沒錯,你全部都是對的。」
許峻嶺左哄右哄,試探了半天還是不知道張小禾怎麼就生了氣。到家上樓的時候,她忽然說:「還不快去打電話。」
我摸不著這話的邊,說:「打電話給誰呢。」
她說:「你今天又多了一個崇拜者,她還能沒告訴你電話號碼」
許峻嶺這才記起中午那個姑娘的事,心裡好笑,嘴裡說:「這又是哪個他呢,是男他還是女她」
她說:「你又裝了,中午的事你會忘了!」
許峻嶺恍然說:「你說的是那個人!你忽然又記起來了,這麼認真地生了氣,叫我笑疼腸子。」
她說:「有人崇拜你,你還能不笑腸子笑斷了才好。」
許峻嶺說:「又長得不漂亮,你擔什麼心」
她說:「我擔心什麼又不關我一點事,我擔什麼心!」
許峻嶺說:「又長得不漂亮,別噎在心裡。」
許峻嶺知道這話她聽著入耳,可有點太缺德了,那姑娘也沒惹著他什麼。
她說:「還不漂亮,那麼漂亮!」
許峻嶺不願再說「不漂亮」的話,雖然這也是事實。
他說:「你別叫我笑疼了腸子。」
她說:「你笑,你還笑!」
許峻嶺說:「我應該哭才好,可還是忍不住要笑。我心裡得意!」
她說:「那你還能不得意!」
許峻嶺說:「我得意有人心裡酸溜溜的,我還有點值錢。」
她跺著雙腳笑了說:「這麼壞,你這麼壞,你看見誰心裡酸溜溜了」
ho—lee—chow的第十二號分店就要開張,還缺少做油爐的。知道這個信息許峻嶺查了這家分店的位置,在多倫多西邊,快到密西沙加了。幸好在地鐵線上,交通還方便。他馬上打電話給周毅龍,他不在家。晚上一點多鐘再打過去,他還是不在。許峻嶺想著第二天清早再打,一覺醒來已經十點鐘,又打了電話還是沒人接。他做工的地方的電話號碼許峻嶺也不知道,怕拖久了工作被別人弄了去,就轉了公共汽車過去找他。
一進了宰雞的工場就聞到熱烘烘的燙雞毛的腥氣,許峻嶺用手捂一捂鼻子,腥氣還是有,就鬆開了。裡面有兩條很長的工作台,兩邊站了幾十個人在工作,拔了毛的雞小山一樣地堆著。問了兩個人竟沒人知道誰是周毅龍。
許峻嶺疑心自己找錯了地方,再問一個姑娘,她打量許峻嶺說:「也是國內來的吧」
許峻嶺說:「也是,yes。」
她笑了說:「差不多都是。」說著用手中的刀向周圍指了一圈。許峻嶺又問周毅龍,她用刀往最前面一指說:「看是不是那個人,博士呢。」
許峻嶺一看,可不就是。他把籠子裡的雞一隻隻抓起來,刀往脖子上一抹,丟到一個大桶裡,讓雞們自去掙扎流血,動作非常麻利。下面的人再把沒死透的雞往一個熱氣騰騰的電熱池中一塞,上下抖幾抖,再丟給下一道工序的人去拔毛。
許峻嶺叫他一聲,他應了,表演似的把手中的雞一刀割了丟下,又從籠子裡抓出一隻放在台板上,朝許峻嶺嘻嘻笑著,刀在雞毛上察出兩道血跡。那雞瑟縮著,蹲在那裡,卻也不跑。
許峻嶺正想說找工作的事,他瞟一眼旁邊和對面的人,對許峻嶺使個眼色。許峻嶺湊在他耳邊悄悄說了,他輕聲說:「我今天就去。這裡的事沒法做了,天天是血腥氣,我都成個屠夫了。剛來的時候簡直要暈倒,現在還好些了。老闆也凶,工頭也凶,他剝削了你倒好像你欠了他的錢,那張臉真的看不完。說起來洋人老闆還好些。」
許峻嶺用鼻子嗅了嗅,果然嗅出一絲血腥氣。他一邊跟許峻嶺說話,一邊反覆把刀在那臾雞毛上抹,又用刀去拍那雞,拍得那隻雞「咯咯」地叫,卻還蹲在那裡不動,並不逃跑。
許峻嶺說:「加拿大的雞怎麼這麼老實,拍它也不動。我小時候也餵過雞,滿地飛跑,幾個人圍剿也抓不到。」
他說:「這雞是機械化養出來的,它一輩子就沒走過幾步。」他說著又用刀拍拍那雞,那雞伸長了脖子,他突然一揮手,把雞毛整個削飛了下來,那雞身還蹲在那裡,頸上的血一衝幾寸高,掙扎著終於倒了下去,雙腳還在亂蹬。雞頭落在地上,嘴還在微微地一張一合,眼漸漸閉了。
他飛起一腳把雞頭踢到角落裡去,又用刀在那雞的血頸上撥弄,然後倒提了雞,往那邊一丟。他又抓起一隻雞往台板上一放,把沾血的刀伸到那雞頭前讓雞去聞,讓還沒凝固的血滴到那雞的鼻孔裡去,說:「前年在龍一88的時候,只佩服葛老闆開雞快,那把刀轉來轉去跟機械手一樣,現在才知道還是不行,這裡的人個個都可以做他的師傅。」
許峻嶺說:「你如今是宰雞專家了。」
他笑了說:「做夢也不曾想到過自己這一輩子還有做屠夫的命,想起來哭笑不得。」
許峻嶺說:「這雞太老實了,我要是隻雞,拼了命也要飛一下,從門縫裡飛出去,也多活幾天。想不到天下還有這麼老實的雞。」
他又在雞毛上擦那刀上的血說:「這是它的命,它只配有這樣的命,它別無選擇,只能讓我殺了。」
又笑了說:「我也別無選擇,只能來殺它,這是我的命。」
許峻嶺說:「每種動物都有自己的生存方式,這就是命了。」
他說:「每個人何嘗不是。」揮了刀又要削去那雞的頭,許峻嶺說:「好好殺,好好殺,它一輩子也是一輩子,讓它落個好死。」
他把刀落下來拍得那雞「咯咯」叫說:「有人給你說情,你好好死吧。」說著手起刀落,在雞脖子上一抹,往那邊一扔,說:「其實怎麼死不是死,削掉頭還痛快些,人道。」
又指了在那桶中掙扎的雞說:「你一句話反而延長了它的痛苦。」
許峻嶺說:「**真可憐,要是貓就沒這麼老實,一彈就跑掉了。」他又飛快地抓起一隻隻雞殺了說:「老實,老實就只配有這種下場。」
他說著臉上的肌肉都往中間擠皺著。許峻嶺心裡一驚說:「老周,你說雞呢還是說人呢」
他說:「你說說雞就是說雞,你說說人就是說人,說來說去說都是一回事。人之道也是雞之道,雞之道也是人之道。雞它調皮點,滿地跑,幾個人還堵不著呢。」
這時一個人過來說:「工作的時候不要會客。」
許峻嶺想是老闆,忙退了一步。周毅龍一聲不吭,抓起雞來一隻隻放血。那人轉身走了,他把手中的刀平攤在檯面上,慢慢捏攏了,攥緊,帶血的刀尖慢慢轉向那個人背影的方向,手腕抖動著,一下一下做著捅的動作,牙齒咬得響,額頭上的筋暴出來。臉上浮現出殘忍的笑。
許峻嶺告辭要走,他說:「等一下,幾分鐘就休息了。好不容易見一次面,說說話。」
許峻嶺坐到牆邊的椅子上去,看他宰雞。他似乎很投入,每個動作都很利落,準確。特別是那一刀,割下去的時候手腕那麼一顫,有一點藝術的意味。
許峻嶺想:「這傢伙的手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麻利了」
一會兒鈴響了,他走過來,伸著一隻血手掌在許峻嶺眼前晃動,一邊「嘿嘿」地笑。看他這表情許峻嶺感到陌生,一下子拉大了心理上的距離,一時覺得他就是這麼個殺雞的人。他在圍裙上擦著血手說:「這裡腥氣大,找個地方說話去。」
許峻嶺跟他走到門口,他開了門要出去,許峻嶺說:「外面的雪還沒化盡呢,你衣服這麼單。」
他說:「沒關係,幾分鐘。」
出了門,他支起一條腿腳尖著地,掏煙點著狠命吸一口,有滋有味地昂了頭吐著煙圈。許峻嶺也要一支煙叼了,說:「剛才那個人是老闆吧,這麼王八蛋的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