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聽美女說「你壞」
許峻嶺在內心驕傲著,由於這種心理他對張小禾有了進攻的意思,但他覺得現在還是自覺地收斂著點。她試探過以後對許峻嶺也放了心,知道他並不是一個不安全的人,放了膽與他交往。
許峻嶺感到她不自覺地看高了他,他心裡很不安,有時就故意開玩笑似的貶低自己幾句,給她一個提醒,可又怕她更瞭解了他以後知道他不過如此,會小看他。幾次之後許峻嶺發現效果適得其反,她把他看得更高,好像寫了幾篇文章是什麼了不起的事。
許峻嶺說:「報紙每天出版總要登幾個字上去,有什麼呢。」
她說:「那也要能寫。」
許峻嶺說:「那是哄人騙稿費的,我當那是打工。」
她說:「你又虛偽了!」又問他報上發表出來文章的繁體字是不是他寫的。
許峻嶺說:「那當然,這裡寫簡體字編輯都不認識。」
她說:「你還能寫繁體字!」
許峻嶺心裡覺得可笑,這在她看來也算一回事呢,有了那點好感,崇拜並不需要太多的理由。許峻嶺說:「你要用心去寫,三天就習慣了,算什麼呢。」
她直搖頭說:「不可能,不可能。」
後來許峻嶺發現這正是自己在潛意識中追求的效果,開始他連自己也騙過了。他不去招惹她,可有時也順口說幾句模稜兩可的話,把球踢給她,看她怎麼處理。她總是無知無覺似的不接這個球,很坦然的樣子。
許峻嶺心裡感到羞愧,覺得自己心裡那種閃爍不定的念頭實在太荒唐了點。他似乎在等待著什麼出人意料的事情出現,又似乎什麼也沒等待。有時他在心裡罵自己幾句:「你是什麼人,狗屎堆!在這片土地上還想浪漫」
這樣想了他心裡就平靜下來,有如釋重負之感。有個漂亮的姑娘說說話,這福氣就夠大的了,還想怎麼著嗎他知道姑娘們明白自己的每一點優勢,明白自己的每一寸價值,她們不會昏頭昏腦地處理了自己的終身,在這個問題上她們要使自己的價值得到最充分的實現。
在加拿大你就不能指望會有什麼奇跡發生。可有時候她說話之間也帶著一點點嬌羞,許峻嶺猜不透這是姑娘們不自覺地在賣弄風情呢,還是在給他一種含蓄的暗示。
有一兩次許峻嶺覺得那是一種暗示的時候,他又感到了一種危險,在內心開始退卻。他想:「即使她有那點意思呢,我也不能夠有,我哪裡就敢交個女朋友口袋裡那幾張鈔票還得留著的。進一步就更不能了,我哪裡就養得活她」
他不敢承擔這種責任。有時她熱情一點,他又怕去煽動這種熱情,用一種不動聲色的淡漠去抵抗。有一次她炒了菜,自己挺得意的要許峻嶺嘗一嘗,他說:「聞著香香的就夠了。」
她說:「用嘴嘗一嘗,鼻子管什麼用。」
許峻嶺就夾一點嘗了嘗,說一聲「好」。
她說:「好多呢,你拿個碗夾點吃去。」
許峻嶺說:「夠了,夠了。不拿碗幾筷子我也把你的夾光了。」
她說:「我做得不好。」
許峻嶺說:「好,真的好。」
他心裡是真的想說好,可口裡說著挺不自然,像那個「好』字是被她催促了才說出來似的。他掩飾說:「起鍋如果再快一兩分鐘,那就更好。什麼菜炒過了都不好。」
她說:「你心裡想說不好,我知道。你是專業水平。」
許峻嶺說:「我的水平哄哄外國人還矇混得了,反正中國菜他們吃在嘴裡都是一個意思。」
有幾次許峻嶺有機會很順口地說:「菜就一起做算了,省事。」可他就是不敢把這句話說出口。有時他又覺得她根本沒有那點意思,是他自己心裡作怪,神神鬼鬼的想得太多。人家坦坦蕩蕩的有什麼呢,人家能把你撿進眼縫縫裡去嗎
晚上睡在床上許峻嶺老想起孫則虎「臨時內閣」那句話,心裡一衝一衝地跳,他用手撫了胸,感到了那顆心的存在。到時候好說好散,不也很好
許峻嶺要回去,他不敢負責,萬一她根本就沒有要他承擔什麼的想法呢他放不下心裡那份驕傲,萬一她承認他這種驕傲呢開始就說清楚了,兩廂情願,也不存在誰騙誰的問題。這種想法對許峻嶺的誘惑越來越強烈。他覺得自己心裡動了,感到了害怕,他沒有力量抗拒這種誘惑。
有時又往另一方面去想,那樣他要裝作很瀟灑地花錢,而且,她跟那個博士分了手,她還不是一個那麼隨便的人,他不必去碰這一鼻子灰,破壞了她對他的一點好印象。這樣想著許峻嶺又覺得這件事離自己很遙遠,是自己想昏了頭。想來想去想不清楚,乾脆在心裡對自己吼一聲:「你算了吧,別幹這造孽的事了!」
這樣吼幾聲,心裡又能夠鎮定一陣子。可過了不久,那種想法又從幽暗的意識深處爬出來,像一個蟲子在搔不著的地方輕微地蠕動,又像一隻識途的狗,把它趕到遠處也會找著路回到家裡來。
有天晚上許峻嶺下班回來,電話鈴響了。他想是周毅龍打來的,卻是張小禾。她說:「我已經睡了,還沒睡著,聽見外面有響動,真的是你回來了。」
許峻嶺說:「對不起,把你的好夢給攪碎了,下次我輕點,躡手躡腳跟個賊樣的在這樓上走,好不」
她笑了說:「沒關係,是我自己沒睡著,我又沒有神經官能症,哪裡走幾步就把我驚醒了。你今天回得晚些」
許峻嶺今天下班時莫名其妙地和阿良吵了幾句,阿來又來評理,耽誤了一點時間。這都被她察覺了,他心裡有點受寵若驚的意味,可見她平時注意了他。
許峻嶺說:「是回來得晚點。」
她說:「有什麼新聞沒有」
許峻嶺說:「新聞怎麼沒有報上都登出來了,馬爾羅尼總理發表了經濟政策演講。」
她「咯咯」笑著說:「誰聽這個!」
許峻嶺說:「你乾脆說想聽小道消息好了,聽新聞,好堂皇啊!」
她又笑個不停。許峻嶺說:「我今天和別人吵了一架,一個廣佬想擠走我佔我的位置,找我的岔子,還說要打我,我踢開門要他出去打。其他幾個廣佬其實是向著他,看著形勢不對,又轉一副臉做和事佬。」
她說:「看不出你還有這一手,樣子一定很嚇人,可我想不出來!」
許峻嶺說:「時不時我也壁虎爬窗戶露一小手。在沒有道理講的地方你就要用拳頭講道理,這也是生存方式。」
她「嘖嘖」一陣,說:「看不出你能文能武的啊!」
許峻嶺說:「以為我的拳頭是棉花包子吧!以後你也會怕我了,我挺凶,我勁又大。」
她說:「我不怕你,想不出你怎麼就是個凶樣子,你不可怕。」
許峻嶺說:「不可怕的人最可怕。」
她說:「那你可怕!」
許峻嶺說:「可怕的人更可怕。」
她帶著點嬌聲說:「你別嚇我。」又說:「最上面就沒有了,最就是最,最可怕,又更可怕,這不通。還是個作家呢。」她說著隔著牆敲得「咚咚」地悶響,許峻嶺也對著牆「咚咚」敲幾下。
許峻嶺說:「今天知道了我挺凶,勁又大,誰也得小心點。」
她說:「你壞!」把電話掛了。
熄了燈許峻嶺睜了眼望著空虛的黑暗,心中品味著「你壞」這兩個字,像牛把草料吐出來反芻。女人客客氣氣地說著男人的好話呢,那一點戲也沒有,說「你壞」呢,那意味就有點濃濃的了。那點意味在他心中怎麼也化不開,想著這也許就是一種信號的不自覺流露。
他幾乎有把握她在心理上已經接受了他,只是能接受到什麼層次,許峻嶺還想不清楚。也許,她心裡發生的變化她自己也還不十分明白。
哪怕就在隔壁,他們也常常打電話說話。她從不到許峻嶺房子裡來,也不邀他到她房裡去。憑著這一點,我又對自己的判斷十分猶豫。也許她並沒有那份心思,對她來說,他只是一個可以放心又可以排遣寂寞的對象。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動那麼多腦筋去急死了自己的腦細胞這樣想了許峻嶺又覺得心裡一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