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你需要吱咯吱咯嗎
許峻嶺說:「我還有那麼大的派頭住店,那不殺你幾十塊錢一晚。實在沒辦法先在這裡蹲一夜,還有靠背椅呢。」
范凌雲說:「我去打電話。」
她拿出一張紙,上面抄了一些電話號碼,「別人給的,都是一些不太相干的人。」
他們把兩毛五一個的硬幣都收攏來,有七八個,她拿了去打電話。過一會兒她回來說:「只通了兩個,聽口氣不肯來幫忙。」
許峻嶺說:「我一點都不瞌睡,你打你的瞌睡,我守行李。」他投了硬幣到自動售貨機裡,按了選擇鍵,掉下兩筒可口可樂。又把晚餐沒吃完的麵包翻出來說:「湊合一餐。」
范凌雲接了麵包,半天吃一口。許峻嶺口裡苦澀苦澀的,勉強塞進嘴裡,用飲料嚥了。范凌雲說:「今晚怎麼辦」
許峻嶺說:「在這裡混一夜也好,挺刺激的,這麼多空位子,隨你坐。」
她說:「錯了就錯了,還要找道理。你就沒做幾件漂亮的事讓人佩服佩服,跟了你總是受刺激,還說刺激好呢。」
她眼瞇了一會兒說:「睡不著。」
許峻嶺說:「睡不著你看著行李,我出去看看。」
從飛機上看,多倫多像一座玻璃城,現在看去卻平平淡淡。許峻嶺朝著燈亮的那邊走,怕走遠了找不著回來的路,轉一個彎就停下來記住街角建築物的標誌。在一家小店裡他買了一張城市地圖,對著街口的街牌查到自己的位置,發現離著名的央街已經很近。他便橫過去,央街果然熱鬧得多,白人、黑人、阿拉伯人、印度人、中國人,來來往往,是國際大都會風貌。
燈光下各種各樣的面孔閃爍起伏,如紙糊的臉飄浮在夢中一般。看著這無數的臉在眼前晃動,許峻嶺覺得很陌生,又覺得很理解他們。街道兩邊都是商店,有的還開著門。一張玻璃門上貼著一些半裸的女人像,他停下來看清楚些,明白了這是脫衣舞廳。
正想走開,一個聲音在耳邊問:「doyouwantjigejige(你需要吱咯吱咯嗎)」
許峻嶺嚇一跳,看見一個棕色皮膚的混血姑娘望了他笑,嘴唇塗得鮮紅,頭髮向後梳著,在頭頂盤成一個髮髻,倒也漂亮。他意識到遇上了妓女,又看見周圍還有幾個姑娘在徘徊。他沉住了氣問她:「whatdoesiigejigemean(吱咯吱咯是什麼意思)」
她笑起來,立即明白許峻嶺不是一個人物,但仍不放棄,點了自己鼻子說:「me.(就是我)」
許峻嶺問:「howmuch(多少錢呢)」
她說:「onehl.(一百塊錢給我,加三十塊錢旅館費)」
許峻嶺說:「itmaybeeontagioils.(這也許會傳染病的)」
她說:「iamclean.(我很乾淨)」
說著揮手要叫出租車。許峻嶺拔腿就走,走遠了她還在那裡朝他笑著,招手要他回去。
回到候車室,范凌雲說:「啊呀,你回來了。剛才兩個人過來問我要不要住宿,嚇得我!」
許峻嶺說:「還有這麼多人啊,怕什麼!」又告訴她剛才遇見妓女的事。她說:「第一天來就走桃花運了,以後日子還長呢,這麼浪漫的城市。」
許峻嶺說:「一開口就是酸的,酸不溜溜醋罈子。」
她說:「我醋罈子!以為自己是個什麼人呢。我倒希望自己有這種情緒。」
許峻嶺說:「我又自作多情了,好慚愧。我真是不要臉,我太不要臉了,我為什麼這麼不要臉呢。」他又虛張聲勢打自己的臉說:「看你還不要臉
!打這張不要臉的臉!」她笑一聲,不說話。許峻嶺想:「現在有機會就來兩下子,看起來離婚真的是無所謂了。」
范凌雲側了身子去打瞌睡,許峻嶺把箱子移到腳邊並排放了,腿分開用腳尖夾了,閉了眼想瞌睡一下,但總是剛一迷糊了又驚醒過來。過一會兒就有夜行客車進站出站,來往的人行色匆匆。他無聊地盯著那些出出進進的人,揣想他們在這半夜行車是怎麼回事。范凌雲不時地醒來換一種姿勢,又後悔沒有在附近找一家旅館住一夜。她說:「也就是跟了你,受這樣的罪,一錯再錯。」
許峻嶺笑著說:「跟個有錢的這些錯都沒有了。」
她生氣地說:「你想這樣說,也可以這樣說。」
許峻嶺不再說什麼,閉了眼假裝打瞌睡。一個老年的黑人婦女來討錢,他給了她一塊錢示意她離開。她接了錢又去別人跟前去討,總沒人理她。許峻嶺擔心她又會過來碰醒范凌雲,但她蹣跚著出門去了。
許峻嶺怕行李被人提了去,打著哈欠又不敢睡,就把別人丟在座位上的sun(《太陽報》)拿過來看,找到租房那一欄,看到一間房都是四五百塊錢一個月,嚇得心驚肉跳。掙扎著熬到天亮,他到門外手推車上買兩份熱狗,兩人吃了。
范凌雲說:「這些東西吃了一天,胃都要翻過來了。」
許峻嶺說:「中午還吃不到飯我們去餐館吃飯,到加拿大我還沒吃過餐館。」
她說:「你天天吃餐館。」
許峻嶺一笑說:「倒也是的。」又說:「我查地圖了,這裡離多大不遠,我跑過去問問聯誼會在哪裡。近了拖車過去,遠了叫部車。」
她說:「慢點,趙教授給我一個牧師的電話,昨天沒打通。這個彭牧師他自己也不認識。」她到投幣電話機那邊打了電話,回來說:「到門口去等,馬上來了。」
許峻嶺說:「這教會的人真還仁仁義義的啊!」
不一會彭牧師開車來了,他太太坐在車裡。彭牧師一身西裝筆挺,幫他們把東西放到車後。車開動後,彭牧師問他們什麼時候到的,范凌雲馬上說:「剛才到的。」牧師說:「聖約翰斯這麼早就有班機過來這邊」
他太太回過頭來問:「你們加入教會沒有」
許峻嶺說:「沒有,中國教會少,聖約翰斯那邊華人少。」
她問他們有沒有興趣,范凌雲馬上說:「有興趣。」彭牧師說:「有興趣過幾天接你們去參加我們教會的青年團會。」
范凌雲很高興地說:「那好,我正想去。」
車轉來轉去,問了半個小時才找到聯誼會,離多大很遠,到唐人街上去了。彭牧師要幫他們提行李上樓,許峻嶺馬上攔了他,千謝萬謝說:「耽誤您太多了。」
他遞了名片給許峻嶺說:「房子找到了打個電話過來,過幾天接你們去教會看看。」
上了樓許峻嶺對范凌雲說:「你說有興趣,又多出來一件事。」她說:「沒興趣你去說去,你坐在人家車上呢。」
這是多倫多大學中國學生聯誼會租的一幢房子,住的都是過客,一人一天十塊錢。上上下下一天到晚吵吵嚷嚷,各種各樣的人在交流自己的經歷。在這裡實在難以住下去,便買了《星島日報》找房子。
兩天以後,他們搬到靠近唐人街中心的一條街道上去,住進二樓一間房中。房東是一對老年夫婦,很多年前從香港過來的。同樣一間房,比聖約翰斯貴了幾乎一倍,和那兩個老人討價還價半天,也沒能少一個錢。這幢房子的二樓三樓都出租了,他們的隔壁是剛從美國德克薩斯州來的一對北京人,兩個月前聽說加拿大有移民機會,博士學位也不要了,電視機也送了人,連夜飛到紐約去辦來加拿大的旅遊簽證,正遇上美國國慶,加拿大駐紐約領事館不辦公,耽誤兩天。
趕到多倫多,正好移民申請在前一天對美國學生關閉。說著這件事丈夫拍著腿連連歎息。聽說他們的移民申請已經受理了,羨慕得不得了。太太說:「你們幸福了,你們幸福了。」
經他們這麼一說,許峻嶺才知道移民這事原來真有這麼神聖,說:「移民的癮我還沒有那麼重,要是能夠換名字,兩千加元賣給你們算了。」
那丈夫眼珠鼓出來說:「不想移民說笑話吧!兩千塊,兩萬塊也便宜得跟撿的一樣。一張綠卡值得五萬加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