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范凌雲說她懷孕了
范凌雲猶豫一下同意了,說:「十點鐘你到趙教授實驗室來找我,十點鐘以後教室裡就沒有人了。」
晚上許俊嶺騎了車到趙教授實驗室找她,她說:「我有點怕。」
許俊嶺說:「怕什麼呢,我真的當這是偷,我就不去拿了。我只當家裡沒有垃圾桶,順手拿一下。」
她說:「如果碰了人問你,你就說,ithinkituseless(我想這是沒有用的)。」
她要許俊嶺複述一遍,他複述了。她說:「有人了我就唱歌。」
許俊嶺說:「幹什麼呢這麼緊張,自己嚇自己吧。有人來了又怎麼樣,我當他的面也拿了。」
她說:「小心,去吧。」
上了樓許俊嶺看了看教室都空著,便熄了走廊裡的燈,教室裡的燈射到走廊來,靜靜的反而有了一種緊張氣氛。他輕聲自言自語壯膽說:「自己嚇自己呀。」
又把燈開了,心裡反而坦然起來。
許俊嶺提了兩隻垃圾桶,把裡面的垃圾倒到另一隻桶裡去,又把兩隻桶摞起來拎著。快走到轉彎的地方范凌雲忽然站在那裡唱起了歌,背對著他一隻手在後面搖著。他馬上把桶靠牆放了,手插在口袋裡慢慢踱著步。一對男女學生牽著手下樓,望也沒望這邊一眼。
下了樓許俊嶺拎了桶在前面走,她推著單車遠遠跟在後面。
到了馬路上她跟上來了,許俊嶺說:「進了安全地帶了。這兩隻桶要三十塊錢呢。」
這一次發出來的豆芽有七十多磅。()許俊嶺和范凌雲在水房裡洗了半個上午。聽見三樓有人下來,腳步聲在水房門口徘徊,知道有人等著解手,許俊嶺急得汗都出來。外面的人等不及了敲了門,他們又不敢開門怕他進來看見這種場面。匆匆洗完一遍,聽聽外面人走了,開了門趕快把豆芽抬到自己房裡。
等啤酒老去解了手,再抬進去洗一遍。倆人累得直喘,怕水房佔得太久,別人不高興了報告房東。洗完後范凌雲翻著電話簿打了十幾個電話,有兩家超級市場要他們一袋袋裝好,拿去試試。許俊嶺又臨時去買了塑料袋,一磅一袋裝好。下午他送過去,有的說包裝還不行,有的說質量差點,總還是接受了。最後剩下十幾磅,許俊嶺說:「算了,留著自己吃,這個星期不要買小菜了。」
范凌雲不肯,又抓起電話去聯繫,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小餐館要十磅。許俊嶺說:「我送去了,你在家做飯。」
她說:「反正今天是沒心,當它是散步。」
在地圖上找到位置,倆人一起送過去。誰知走起來比想像的遠得多,差不多一個小時才到。拿了八塊錢又往回走,范凌雲說:「腳又走疼了。」
許俊嶺說:「這八塊錢坐出租車回去不知夠不夠」
她說:「來得這麼苦的錢,真的捨不得用。」
走到半路她說:「肚子餓疼了。」
許俊嶺說:「堅持一下馬上就到家了。」
這天范凌雲告訴許俊嶺說,她大概是懷孕了。許俊嶺的心一跳,身上緊張著感到了燥熱,一時不知是驚是喜。他馬上鎮定下來說:「到醫院驗了沒呢」她說:「還沒呢,我想就是的。」
許俊嶺說:「怕又是情緒波動月經不准作怪了,要不我明天陪你去醫院。」
她說:「也可以吧。這次感覺不一樣。」
許俊嶺說:「也好,也好,既來之,則安之。」
她馬上說:「什麼叫也好也好,生個加籍公民不是我們一個主要的目的嗎」
說著眼睛直望著許俊嶺。他避開她的目光說:「很好,很好。」
她說:「你心裡不太高興」
許俊嶺心裡還沒來得及把自己的情緒體驗明白,被她這一問,倒真像心裡不高興被她發現了,便昂了頭迎了她的目光說:「怎麼不高興怎麼會不高興怎麼會呢」
她冷冷地說:「我倒真的看不出你有多麼高興。」她這一說許俊嶺倒像在商店行竊被現場抓獲,已經無可抵賴非得找一個說明的借口了。
他機械地說著:「很好,很好,很好。」
許俊嶺說得很慢,拖延著時間,自己也感到很虛假在掩飾什麼。當說到最後一個「很好」時,他忽然想到了便有了勇氣,說:「只是我們現在太難壓力太大了,我簡直就不敢想像……不敢想像再有個孩子怎麼應付得過來。」
晚上許俊嶺感到心神不定,想好好考慮一下這件事情的意義,又怕范凌雲看出他有心事的樣子。他拿了教科下客廳裡去看。」把書翻了幾下,就那樣打開了捧著下樓去了。
下了樓許俊嶺把一張沙發移動一下,背對了樓梯坐了,又把書攤了放在膝上。他坐在那裡心裡亂七八糟,一會兒想會有個孩子了,加拿大公民,又完成一件事;一會兒又想這一來跟范凌雲的關係就板上釘釘再也無法改變,要她改變現在的性格幾乎不可能,一輩子感情生活就這樣沒希望了,怎麼甘心!
許俊嶺心裡還萌發著一種新的期望呢。想過來想過去總想不清楚,在心裡對自己發狠說:「想什麼想呢,想!想也罷不想也罷,你想他生下來他會生,不想也會生,想不想都是一樣,想也是空想了,乾脆別想!」這樣想了心中一陣輕鬆,用力合上書站起來準備上樓去。書合上時「叭」的一響,一瞬間他忽然感到一種沮喪,腳再不敢邁動,彷彿跨一步就是做了一個無可挽回的決定。
許俊嶺站在那裡呼吸緊張,胸口感到了巨大的壓迫感,漸漸地沮喪變成了恐慌和絕望。他喉嚨裡哼著「怎麼得了怎麼得了」,聲音含糊,只有他自己能懂得那聲音的意義。這樣哼著他又頹喪地坐下去,這時心裡已經明白,這件事對自己是一個確實的打擊。
第二天許俊嶺騎單車搭了范凌雲去了醫院。他對自己心中的陰冷感到害怕,可又沒有辦法很自然地做出興奮的樣子。他那愁苦的心情一定被她看出來了,她說:「難道你真的怕到這樣的程度,我一個女人還不怕呢!孕是我懷,生是我生,你實在要怕還有幾個月呢。」
許俊嶺放寬了心,像是被她說中了心事,做出愁苦的臉說:「我真的怕,真的生下來怎麼辦,自己也顧不過來呢。」他不會扮演一個假面的角色,內心的高傲也使他不屑於這樣去做。現在勉強做著,自己也覺得不自然,心裡也有一股強大的力量在反抗。幸好范凌雲轉了身去問護士小姐什麼問題,沒有注意他的表情。
在服務台他們交了社會保險卡和醫療保險卡,領一張卡片填了。護士叫他們等著。為了掩飾自己不安的神態,許俊嶺拿了桌上的rnmes(《時代》週刊)來看。上面報道蘇聯的亞美尼亞和阿塞拜疆發生大規模衝突。又有麥當娜在多倫多演出,全城轟動。
許俊嶺想現在要在多倫多的話,說不定有機會一睹麥當娜的風采,但還沒想得太明白又否定了,門票起碼幾百元一張,進得去嗎
正胡思亂想,護士叫她,范凌雲就進去了。許俊嶺想跟進去,護士微笑著揚手擋住了他。他不斷地來回踱著,腳根本停不下來。心裡祈禱著,希望此事非真,又是一場虛驚。又想著當年母親懷了他去看醫生,父親的心情不知如何這時候許俊嶺對自己的心看得特別清楚,甚至覺得,如果沒有這個事實,自己和范凌雲的分手已成定局。
這樣想著許俊嶺更加感到了這個事實對他的殘酷性。在內心他並不是一個硬心腸的人,他很怕傷害了別人,哪怕無意中給了別人輕微的傷害,他會感到非常不安,這種不安可能還會持續很久,他甚至沒有力量去拒絕別人的意願。但是這一次,天啊,他真的沒有辦法!
如果這個念頭對范凌雲是殘忍的,那麼也請上帝原諒他在這一生中唯一的一次。
許俊嶺在走道裡來回地走著,心被撕成了碎片。這一刻與范凌雲分手的願望是這樣強烈,簡直在這一瞬間成為了鐵一樣的決心。他這時覺得痛苦絕對不只是一種精神感受,一定也是一種**的感受,不然它為什麼這樣具體到可以觸摸,使我的心如此沉重我不能解釋這時自己這種願望為什麼會這樣強烈,以至對於錢的願望也變得渺小而微不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