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夢裡的小母馬
鋪了床,插上電熱褥,又取出一個新枕頭放好,還用手撫了撫,雪霏回頭笑著說,「俊嶺,好好休息,也把要簽合同的事掂量掂量,免得到時後悔又來不及哩。」
「嗨,人生由命,富貴在天,我許俊嶺豁出去了。」他欣喜的往床上一坐,感激也有試探的說:「往後,你的摩托上下山,全由我來負責。」
「到時再說。」明眸皓齒的雪菲,一閃身就出門下樓走了。又困又乏,許俊嶺剛拉滅燈要睡覺間,卻見送飯的房主兒子回來了,嘴裡喊著,「雪菲,我還沒吃哩。」
雪菲沒言語,匡啷關了正屋的門。房主兒子房裡的燈沒亮,雪菲一邊的窗戶卻把兩人廝拉和房主兒子把雪菲擁入懷裡的圖影,印在院子的水泥地板上,黑夜和樹木圍就了一個電影院,屏幕上演著房主媳婦和前房兒子偷情的節目。
小伙子忙亂地解雪菲的衣扣,雪菲卻像尾魚似地滑脫了。小伙子撲過去從門口拉住了後娘,抱著往床上一扔,又趁勢壓了上去。為獵奇所驅使,許俊嶺正要看劇情的進一步發展,電燈突然滅了。萬籟無聲,沉默的黑夜把一切都吞噬了。山脈、叢林,彷彿一張畫兒般沒有了質感,而他也似畫兒上的某一色塊,被融在樓房的裡面。
在泥崗溝裡跟花小苗的兩情相悅,要不是老爹那支獵槍,他們差點就被燒死在黑石窯裡了。樓下房主的兒子跟後娘,正在重複著他跟花小苗發生的情事。如果有一天事情敗露了,房主發現兒子偷自己的老婆,他會作何感想,如何處置呢。嘻,一個還沒有簽合同的打工仔,怎麼想人家的事呢。這事不能想,永遠想不得,永遠。除非不想在紅魚嶺挖金賺錢。
還沒有結果的問題被帶進夢鄉,零碎的雜念被整合成奇異的景象。不知怎麼就到了一個叫不上名字的大草原,數百峰駱駝發瘋似地互相衝撞著、廝咬著,雪塵飛揚,遮天蔽日。其中一峰老駱駝和青年駱駝怒睜的雙眼都變得血紅,白色的唾沫隨著吼叫從嘴裡噴出。他們一次次地向對方發起進攻,用凌厲的牙齒廝咬,用巨大的身軀碰撞,用臉盆似的腳掌踩踏……。
許俊嶺生平沒有見過真正的駱駝,也沒有真正的見過大草原,這真切的夢境預示著什麼就在他迷惑不解間,那峰老駱駝又瓢地衝向一匹漂亮的雪白的母馬。母馬被撞倒在雪地上後,嘶叫著打著滾兒站起來,老駝巨大的身軀又一次撞去。可憐的母馬搖搖晃晃著剛站起來,老駝又再一次狠命地撞了過去,母馬嘶叫著還要打滾站起來,老駝飛快地揚起腳掌踩在馬頭上,接著巨大的身軀就像一座小山似地壓了下去。隨著母馬肋骨清脆的斷裂聲,黃色的尿液、紅色的血液,冒著熱氣從肛門、生殖器,以及嘴巴、鼻孔和耳朵、眼睛裡往外湧……。
這個夢境應驗在雪菲跟許俊嶺偷情,終遭韓軍偉暗算的事情上。不過,這是後話。在夢裡,他被老駝的凶狠、殘忍威懾得渾身打抖,又為白母馬的慘遭蹂躪和殺害而驚愕、駭怕時,雪菲的叫門聲把他從夢裡拖回現實。
「俊嶺——,要吃早飯了。」
「好。起來了。」他翻身坐起,三下五除二就穿好了衣服,開了門。呵,但見光搖銀海,雪散梨花,鋪天蓋地的雪片帷幕似地從天際直垂而下,一切都變得面目全非。下到一樓,正廳裡一盆木炭火把裡面烘得暖洋洋的。房主的二兒子湊在炭火前,哼著流行的曲兒往棉靴上擦鞋油,見他進來就甩過一支煙說,「雪菲說你想下洞裡挖礦,得是」
「是。」
「等會兒給看洞人送飯,跟我去看看洞子。」他說著就出門到雪菲做飯的灶房去了。聽說等會兒就能去金礦,許俊嶺甭提有多高興了。從門外攬了一捧雪回來,他湊在炭火旁洗了把臉,又用雪沫刷了牙,正烤著水汪汪的雙手,雪菲笑嘻嘻地進來了。她好像昨晚什麼也沒發生似地說,「起來啦!快洗臉吃飯呀。」
「嘿嘿,洗過了,看,連牙都刷了哩!」許俊嶺感覺得出,她拿真心待人沒有房主兒子那種居高臨下的神氣。想起夢裡那匹雪白的母馬命運,許俊嶺真為她耽起心來,要是她男人果真跟夢中的老駝是一路貨色的話,她就慘了。
雪菲說罷話剛轉過身,房主的兒子嘴裡叼了塊鍋盔饃,端一碗紅小豆糊湯和一碟炒洋芋絲進了門,把飯菜放在茶几上後說,「喂,快去,吃了跟我上山。」
「好好好。」許俊嶺跟著雪菲進了灶房,她從鍋裡給他盛飯時,特意踅摸了好幾下,給他多舀了豆子,而且往菜碟上多放了塊饃說,「下雪天,又是第一回上山,吃飽。」
「老闆啥時回來」他端飯時問了句。
「你從山上下來,他就回來了。」
吃罷飯,許俊嶺跟房主的二兒子提了一大罐紅小豆糊湯,一小罐調好的酸菜和一竹籃鍋盔饃出了門往山上走。雪還在不停地飄著,只是小得多了。地上鋪的雪足有三寸厚,他跟在房主二兒子後面,深一腳,淺一腳地朝山上走。
「金礦是重金屬,咋礦洞都跑山頂上去了」他無話找話地說,「哎,兄弟,你叫啥名字」
「叫二狗子就行。」說著一陣咳嗽,他吐出一口濃痰,雪地裡立時留下一個黑洞。
山裡走路,眼看十里地。他跟在二狗子後面快爬到山頂時,挖金礦的洞子像從夢境中展現在了眼前。洞深不知,洞口就勢傾倒的廢石,被雪覆蓋裝綴得像出洞下山的一條巨蟒。兩個守護洞口的民工,圍在一堆火旁抽著旱煙,看到二狗子,其中一個站起身喊,「百忍——,吃飯了。」
許俊嶺的臉一陣發燒,這百忍該不是向他借種的堂叔吧。正疑慮間,從不遠處的山巖後面轉過兩個人來,前面那位哼著曲兒的果真是他的堂叔百忍。
「二狗子,今天給了啥吃的」說話間,百忍叔像只蒼蠅般「嗡——」地飛向飯罐,拿起一塊饃邊嚼邊誇雪菲的手藝巧,「嘖嘖,雪菲烤的饃就是香,裡頭還帶著幾份綿。」
「嘿,想你的小媳婦翠翠了吧,得是」另一個盛了碗紅小豆糊湯,挾了筷頭油調得很重的酸菜,緩緩地運氣,「唏溜——,」繞碗沿轉了一圈,多半碗糊湯便進了胃囊。
「二狗子,你大不知把那三人的命價說下場了沒」剛才喊許俊嶺百忍叔的那位,顯得心事重重地翻著放在火旁往熱裡烤的饃塊。
「人雖沒回來,肯定要說下場的。」二狗子理直氣壯地說,「咱手裡有簽的合同,就是走到天盡頭咱也不怕。」
「哼。」百忍叔發出一聲冷笑說,「二狗子,都臘月二十二了,你大回來叫快付了工錢,我得回去過年哩。」
「哎——,不是說好過年替東家看洞子的嘛。」跟百忍叔一路過來的另一位說,「你回去摟翠翠睡覺啊急得飯都吃不及了。」
「不回去也行,那就得給雙份的工錢。」錢是英雄膽,百忍叔這幾年確實掙了錢,說話也一份盛氣凌人樣兒。
「你這不是落井下石嘛。」烤好了饃的民工,嚼著焦黃的饃說,「東家這回放血了,三個人下來少說也得十萬元下場哩」
「好呀,孟百忍。你這幾年在我洞裡,再不賺也賺七、八萬了吧」二狗子開了腔,「你這號掀下坡碌碡的人,想留還不留你哩。吃了飯,你就準備收拾,我大回來,付錢走人。」
「嗨——,開句玩笑還不行呀。」百忍叔話軟了,「打那邊的洞,我可立了汗馬功勞哩。」說著就是一陣上氣不接下氣地咳嗽。咳嗽畢了,抬頭還要說話,卻猛然發現了許俊嶺,「俊嶺——你咋來啦」
不等許俊嶺開口,百忍叔從籃子裡拿過三片鍋盔饃,對在場的人說,「這是我侄兒俊嶺,泥崗溝的大秀才。走,到叔那邊烤火。走。」
沿著背礦人踩出的毛邊小路,往前走了約百米處,又一個金洞出現在面前,低矮的窩棚前一堆枯樹枝燃起的火,正冒著股股青煙。百忍叔把三片饃一字兒排開靠在石頭上烤著,很是咳嗽了一陣後說,「俊嶺,聽叔一句話,幹啥活都別進這吃人的洞。叔掙了錢不假,可叔總覺肚裡不受活,這咳嗽的毛病,就跟死了的那三人差不多。哼,哄鬼哩,那三個害了癆病似的病秧秧,下洞前誰不是身強馬壯的。說是裡面塌了方,三個都死了。我看不像是真的,裡頭肯定有鬼哩,所以你叔就常提防著洞主韓軍偉,也常討好他,就生怕他把你叔給塌方了。」
百忍叔的話,又使許俊嶺想起雪菲的勸阻。可是,對他這種年輕人而言,金子的誘惑實在太大了。他必須盡快掙一筆錢。
「俊嶺,叔跟你商量件事情。」百忍叔嚼著饃說,「你剛來,還不瞭解行情。是這,過年叔回呀,你就頂叔這差吧。進洞開礦怕要到正月十五以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