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山野俏少婦
許俊嶺驚慌地回過頭,一輛摩托悄然停在身邊。車主是個女的,雖具體看不清穿戴,可美女簪花般卸頭盔的優雅姿勢,以及說話的口氣,他斷定是個有錢的主兒。
「推車吧,上去後再加十元。」她最大不超過二十四歲,可那盛氣凌人的樣兒,使人難以接受。許俊嶺知道自己是來幹什麼的,這會兒應該幹什麼,便放下書卷氣,推起摩托就上了之字形山路。這戶人家比前幾戶彷彿都有錢,一庹多寬的路面全鋪了柏油。
「亮——。」又是一聲脆響,路旁大發光明。許俊嶺抬起頭,發現每隔不了五十米的轉彎處,都有一個聲控的路燈掛在水泥桿上。
「耶,你這兒跟城裡差不多了。」許俊嶺一驚一乍,討好似地回頭,發現修著碎發,穿著時款的女顧主頗為得意地笑著,一嘴碎牙在燈光下白森森地泛著釉色,血紅的嘴唇給人一種誘惑。她聽了許俊嶺的話,咯咯咯地笑著說,「沒家用飛機。有的話,這山溝裡不知有多少人都買了呢。」
女顧主說著話,戴著血紅色羊皮手套的手往摩托車座上一搭,許俊嶺的身上也彷彿增添了勁兒。
「你們這麼有錢,為啥還要住半山腰」他無話找話地問著,甚至忘記了自己還沒找到工作。
「我也不知道他們為啥喜歡住山上,大概是進化太慢的緣故吧。可跟古代山頂洞人比,前進的就不是一步兩步了。」女顧主十分健談,看來至少讀完了中學。「至於現在為啥不搬河川去住,是因為污染太重的原因。」
「我說河裡咋百草不長呢。」許俊嶺從課本裡知道氰化鈉提金的事。把含有金子的礦石用氰化鈉溶液通過空氣浸出,使金子進入溶液,然後用鋅粉或鋅屑置換,獲得金子。提取了金子不假,但排出去的礦渣裡含有大量氰化鈉,下雨衝進河裡,不但不長草,動物喝了含有氰化鈉的水,都會四蹄朝天,植物碰上了它,也個個都會枯死。
「我告訴你,就是渴死都不要輕易喝山下河裡的水。」女顧主在上了一半山路時,忽然問他,「你是收礦石的呢,還是走私黃金的」
「我我是打工連門都找不到的人。」許俊嶺自嘲著說。
「真的我看你不像。文質彬彬,細皮嫩肉的。」女顧主穿一身皮裝,說話間兩個豐碩的乳像大饅頭似地往外蹭。許俊嶺的腸胃一陣痙攣,早上從縣城只吃了兩根油條一碗豆漿,顛簸了一天才到了這紅魚嶺。他佯裝玩笑地說,「女老闆,車給你推上莊子,工錢就免了,管一頓飯就行。」
「飯隨你吃,這推車的工錢,我們這兒有慣例,一次二十。剛才說了,再加你十元。」
「不怕你笑話,我當真是出來打工的,聽說替洞主挖金礦一個月給七、八百塊錢哩。」許俊嶺放下了讀書人的架子,把女顧主當成救苦救難的菩薩侍奉,「一看就知道你家有金洞哩,如果能給一碗飯吃,我是三生有幸哩!」
「咯咯咯……。」女顧主開心的笑聲就像天空滾過的一個春雷。「好。你就專為我推摩托行吧」
「幹啥都行,只要給錢。」他像變了個人兒似地豁出去了。
「書沒讀成,啥都誤了。」
「你也是個名落孫山的人」
「嗨,福淺命薄。平時吧,班上不是第一就是第二,可到了發通知書時,音信全無。就這樣屢試不第地考了三年。考老了,考過了年齡,就只好回家修地球了。」
「唉——。」聽了他的話,女顧主突然長歎一聲,掐了根兒路旁的蒿草往嘴裡嚼了嚼說,「我跟你一樣,考了三年,卻沒考上大學。實在捨不下面子不甘心,又不安於貧窮,就嫁給了洞主。誰想他……,不說了。」
聽到女顧主的丈夫是洞主,許俊嶺彷彿看到了成堆成堆黃燦燦的金子,陡地精神了許多,「哎呀,我是有眼不識金香玉。這進洞挖礦的事就全拜託您啦!」他迫切的樣兒,就差跪下磕頭了。
「我看,你還是沒下洞就別搶,人命要緊呢。」女顧主回頭看了一眼,就挺著高高的胸脯進了高挺敞亮的樓房。許俊嶺把摩托停放在樹木環抱的屋場,打量起眼前瓷磚貼面的兩層小洋樓。樓房主體跟城裡的沒多大區別,只是二樓頂修了紅磚青瓦的帽子,而且除了五獸六脊外,過梁頂上盤踞著兩條彩陶龍。偏耳房的上面是平頂,安置著一個電視接收器。正看著,屋裡傳來女顧主打電話的聲音。
「哎,是一個年輕力壯的。高中畢業,過年不是要看洞的人哩嘛。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啥私奔。能私奔哪兒去沒有三天功夫,就甭想逃出你韓軍偉的虎口。」
看來,女顧主大概跟丈夫談他的事了。許俊嶺裝做滿不在乎地在院場轉著,嘴裡還哼著一隻小調,可耳朵豎得高高的,極力地傾聽著她跟電話另一頭的談話內容。他的丈夫肯定是個喜歡吃醋的傢伙。不然,怎麼會談到私奔呢,除非他是個愛開玩笑的人。
「回來吧。隨便坐。」女顧主向他打招呼時,已換了便裝,還綁了圍裙,「電視你隨便換台,別客氣。」說著,已踅身去了灶房。許俊嶺忐忑地進屋,門後半牆上的壁龕裡供著財神爺。中堂側壁,一台三十英吋的大彩電,正播著各地領導訪貧問苦送溫暖的新聞。他掏了支香煙卻沒有火,便四下環顧著尋找,可找來找去找不著,一時不知該怎麼辦,想想,乾脆收起了香煙。
許俊嶺希望自己能夠抓住這難得的機會,所做所為務必把握住分寸,盡量做到態度自如,舉止優雅,留下一個好印象。他很做作地坐進皮沙發,心想貧瘠的泥崗溝和一升谷,不知要過多少年才能解決溫飽。他們那裡人經八輩見到最大的官,怕就是鄉上那些罰款收稅搞計劃生育的公務員了。
「餓狠了吧」女顧主端來一大碗香噴噴的煮著吃方便麵說,「快吃。往後你就叫我雪菲吧!」
「雪菲,多好聽的名字啊!」我嘴裡恭維著心裡卻在猜想,自己大概是找到挖金礦的活兒了。喝口熱湯,蔥花和香菜放得很濃,香得他嗆了口,惹得雪菲前仰後合地大笑。笑完了問我,
「你真想下礦洞?我已經跟我那口子說了,一條人命三萬元。下了洞就要簽生死文書。」雪菲很直率,想什麼就說什麼,不似那種虛擬的角色。想起縣城西關開旅店的老闆娘,許俊嶺的氣就不打一處來。
「簽就簽,我不怕。」說著話,一碗方便麵就狼吞虎嚥著下了肚。他很興奮,也很激動,站起身要把碗拿著送灶房去,被她笑嘻嘻接住了。想到未來,他就激動得心跳,急不可待地問,「雪菲,合同呢」
「你咋這樣心急呢合同在我那口子手裡,他今晚怕回不來了。」雪菲說著話,不由自主地把筷子放進嘴裡,用舌頭來回舔著看電視。
「哪——,我連被褥都沒帶。」許俊嶺心裡一抖,做作出來的高雅像雪崩似地坍塌了,說話變得語無倫次起來,「老闆啥時才能回來」
「啥時,馬上過年啦,三個人命價賠了就回來了。」雪菲正說著話,院子一陣摩托聲,隨後就進來一個二十多歲,幾乎跟雪菲不差上下的小伙子。許俊嶺禮貌地站起身,正不知如何打招呼,小伙子朝他點了下頭。
「哎呀,我忘了給看洞子的送飯呢。」小伙子笑嘻嘻地對雪菲說,「晚飯沒正經,你給炒些雞蛋,等會兒我把饃和開水一路送去。」說著話就進了西邊的小房。
雪菲不言不語地又進了灶房,不大一會兒就飄來了油香。小伙子從西廂出來,臉上已抹了護膚霜,好像頭上也打了摩絲,大不咧咧地往旁邊的沙發上一坐,隨手甩給許俊嶺一支煙說,「現在黃金已不再是國庫儲備物了,價格下降,熊多了。」
「不過,還賺錢吧」許俊嶺套起了近乎。
「賺錢是肯定的,不過是沒有以前牛火了!」
他倆正說著,雪菲提了竹籃子進來,裡面放了切成三角的鍋盔饃和炒好的韭菜雞蛋說,「還不快去,小心那幾個偷了礦石跑了。」
小伙子起身提了壺水,又回頭窩了許俊嶺一眼就急急忙忙走了。
「那是——」許俊嶺想不出小伙子跟雪菲什麼關係,便投石問路了。
「我兒子。」雪菲脫口而出,見他滿臉疑竇,就笑著補充道,「是我的前任,跟我丈夫的二兒子。」說著給許俊嶺泡了杯釅茶,就坐在一邊看著電視拉家常,「我的前任很不幸,幫著我那口子挖礦剛賺下錢,卻跟魚放在干灘一樣地蹦著蹦著走了。他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大兒子送到省城上學去了,女兒也進了縣中讀書,就這老二調皮任性,整天跟著他爸挖金打洞。」說著臉卻不由自主地紅了,她肯定跟小伙子有齷齪之事,起碼也是單相思。從剛才小伙子的言行來看,雖然嘴上兩人沒擦出火花,可他們的默契已經說明了一切。雪菲彷彿有意遮掩失態,便以進為退地問我,「噢,你叫啥名字」
「許俊嶺。」他實在太累了,便裝做極隨便的樣子說,「晚上看你柴棚,或是糠樓,不論啥地方,先叫我湊和著睡一晚上。明個兒跟你掌櫃的簽了合同,我再作長久打算。」
「哎喲,看你說的多生分。好像我們家土豪劣紳似的。走,二樓有客房哩。」雪菲說著,一扭圓滾滾的屁股在前領路了。她彷彿把許俊嶺當成了同學或親朋似地款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