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黑石窯裡的約會
驚蛇的飛奔而下,把樹枝和草木弄出很響的聲音,熊瞎子看著搖曳的樹木,以為他們跑了,「哞」的一聲,撲下山去追蛇了。他驚魂未定的拉起花小苗,兩人一前一後沿山路往前跑。剛跑上分水嶺,山神廟裡鞭炮大作,接著就是老爹熟悉的咳嗽聲。晚輩再大歲數,在父母那裡都是孩子。大概今天相親中許俊嶺負氣而走,父母耽心許俊嶺想不開,怕出了亂子,便深更半夜到山神廟敬神上香,祈求上蒼保佑許俊嶺平安無事。
「走,家裡去。」許俊嶺拉著花小苗一路小跑回了家,狼吞虎嚥著吃了待客的熟食,就關了他的小房門。他們受了驚嚇,也都累壞了,倒進床上就呼呼大睡起來……
許俊嶺跟花小苗的相好,極容易地就矇混過關了。入冬後,泥崗溝滴雨未下,一家一戶耗工費時打下的水井一個個都乾涸了。就在人們螞蟻似地從各自的莊子裡下山,又順著不知經幾輩人踩出的山路,去石甕裡排隊挑水時,許俊嶺彷彿聽到了石匠鑿石甕時的崩當、崩當聲。泥崗溝現在的村民,雖像撤玉米種似地分佈在溝溝岔岔,借山就勢地蓋著三四間瓦房,房前屋後墾出的地塊就成了自家的責任田,可最初只有一戶人,一戶以狩獵為生的許俊嶺的先人。
據說有一年天旱,許俊嶺的爺爺的爺爺的爺爺,反正是一個叫疙瘩爺的,追趕一隻山羚,翻了好幾座山到了泥崗溝腦的青石崖下,山羚一閃就不見了蹤影,飢渴難熬的疙瘩爺,忽然發現石縫往出浸水,便用手刨呀刨,刨出一股筷子粗細的水來。喝了水,他又仔細地觀看了這叫不上名字的地方,又在旁邊搭了窩棚。不久,就帶來了石窩婆,還花了一罐麻錢請了石匠,在石縫下面鑿了個石甕蓄水,這條溝就有了石甕的名兒。
「山裡頭實在找不下我娃要的媳婦。」許俊嶺擔起空桶要去石甕排隊打水,老媽哀兮兮地甩一把鼻涕說。
「找不下算啦。」許俊嶺撂下句話出了門。
「俊嶺叔——,擔水去呀
!」花小苗背簍裡放著個水罐,遠遠地在路上喊許俊嶺。
「你也背水呀」許俊嶺估計從房後去石甕,要比花小苗那條路遠得多,便加快步子往前趕,嘴裡還哼著學校裡學的流行歌。
「唉。都快三十的人啦。」老媽靠在門框上看許俊嶺跟花小苗天生一對的樣兒,搖搖頭嘰噥道,「要是這倆娃配對,那才沒啥說的。」
花小苗對山外世事的渴望和憧憬,以及躺在許俊嶺懷中的溫存,使許俊嶺想起「痛並快樂著」那句流行的話來。黑熊在山外賣苦力,數月回不來一次,花小苗就整個兒成了許俊嶺的女人。黑石窯、山神廟,甚至鴛鴦樹上都成了他倆的樂床。古來的皇帝有的愛江山不愛美人,有的愛美人不愛江山,許俊嶺他媽的就只想著跟花小苗**。
聽老爹說,他原本還有個二叔,有一年遭年饑,全溝二十多戶人家都排隊挑水吃。可憐許俊嶺二叔吃飯拿乾糧,排了三天三夜隊,終於挑回一擔水,不想上垌剛要進門檻,繩斷了,水倒了。爺爺只說了句,「白吃,x你媽有啥用。」羞得二叔飯沒吃就懸樑自盡了。按習俗,沒有成家的人死了叫橫死,是進不得祖墳的。二叔便被埋在鱉蓋嶺的半山腰,牛踏羊啃,現在墳堆也辨不出來了。
「哈。」許俊嶺一路飛跑著趕到石甕前時,後來陸續鑿的六口石甕裡雖沒了水,可疙瘩爺最早鑿的那口甕裡已經浸滿了。回頭,花小苗還沒有人影兒,許俊嶺就用勺舀了水大喝一氣。碧清見底的水呀,像一面鏡子呢。鏡子裡的青年,魁梧、強壯,老爹獵人的血統,使許俊嶺俊美的臉膛有稜有角,絡腮鬍子更像一個獵人。其實妹夫幫他馴化的野雞誘子還沒有真正投入實踐,可他已經看出自己獵人的氣質了。只有一點弄不清楚,水中的眼睛怎麼有種類似幽靈和黑夜的意味
「俊嶺叔。」就在他馳騁想像——冬季狩獵,狠賺一筆盤纏後,然後領著花小苗私奔山外去過文明日子時,她在身後甜甜地喊了聲。
「苗。」她實在長得太美了,真比杜雨霏還要美,齒白唇紅,白淨的臉盤子竟沒一點雀斑,碎花溜邊的上衣,摟不住兩個發育極好的胸。那胸彷彿要掙破衣服鑽出來了,許俊嶺疼愛地伸手摸了其中的一個,卻忽聽尖尖地一聲喊,「都均些水,別一人擔走了。」回頭,是二蛋的婆娘,急急地敞著懷,順著半山腰一個便道跑來了。
「俊嶺叔,黑熊回來了。」花小苗低低地說了聲。
「回來了你可不能讓他佔先。」許俊嶺有些發急,彷彿花小苗是他的私有財產。
「他要鬧都是後半夜的事了。」
「啊——,天黑後,老地方。」許俊嶺埋頭往花小苗罐裡裝水,嘴裡的話命令般地不容更改。
「依你。萬一叫知道了,往後就……。」
「往後再說。」許俊嶺知道黑熊是什麼貨色。上初中那年回家,老爹要許俊嶺去老莊要錢,說是跟黑熊的老爹說好的。那天,許俊嶺上了老莊子正遇上黑熊去挑水,便問,「熊,你大在不」他憨憨地告訴許俊嶺,「我大叮嚀說,你來要是問起他,就說他不在家。」
他們借許俊嶺家錢買羊,都快一年了,許俊嶺問黑熊,「你大沒說躲在哪兒」他頭都不回地說,「茅塒。」結果讓許俊嶺在廁所逮了個正著。花小苗答應今晚先跟許俊嶺作夫妻,許俊嶺的心裡頭甭提有多高興了。太陽快下山時,許俊嶺還拿了一捆麥草,特意去後坡的黑石窯鋪了。
老天似乎也有意成全許俊嶺跟花小苗的好事,晚上黑得連星星都沒有一顆。老媽晚上做的是糊塗雜面,許俊嶺在往碗裡調醋時,不小心倒過了頭,又放了一大筷頭辣子,嘴裡全是酸辣味。對於今晚幽會的安全,許俊嶺有十成的把握。就是黑熊站在窯口,許俊嶺該怎麼幹還怎麼幹。
一分錢難倒英雄漢,許俊嶺被困在泥崗溝這一年多的時間裡,不但成了真正的男人,也有了山裡人的匪氣。這一切當然都是從許俊嶺形體發生微妙的變化說開來的,比如好凶的絡腮鬍子,以及爬山鼓起的肌肉。許俊嶺甚至把大部分上去了。儘管慢慢習慣了山裡的生活,可許俊嶺心裡,血管裡湧動的,卻總是被壓抑和封凍了的情愫。這情愫,是縣城八年裡耳濡目染的那種現代文明。
花小苗和黑熊的結合,實在是一場曠古絕今的誤會。鮮花插在牛糞上,花小苗是鮮花,黑熊連牛糞都不如呢。等會兒,許俊嶺要把心裡所想和數月的計劃,全都告訴給躺在懷裡百依百順把身子給了他的花小苗。好蠢好笨的黑熊啊,那麼漂亮受用的女人,在一塊睡了幾個月,竟然還是女兒身呢。
許俊嶺胡思亂想胡亂吃了飯,就躲在小房裡淨身嗽口,又把一張乾淨的塑料紙疊了裝在兜裡,急不可待地上了山,站在一塊石頭上往老莊子裡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