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源突然在那天拎了行李離開徐樂駿一個人去旅行,走得無消無息的,事後兩天才有人報信到老祖宗那裡。
李墨翰對這事真有點介意上。因為阿源沒有出國的記錄,卻不在美國,不知道走的是什麼途徑。對這個表兄,李墨翰比對其他房的兄弟上了些心,不希望他惹到是非出什麼事。
關於阿源,安知雅沒有丈夫那般擔心。因阿源小時候也是在大彎村打滾出來的,求生意識很強,不會輕易出事。但是知道丈夫敏感阿源與她的話題,不會對丈夫多句嘴,輕輕一句帶過,一門話頭全繞到徐樂駿與盧雪。
徐樂駿現是在小祿關照下,把傷養的七七八八了,今天股東大會在盧雪的幫助下出席,確定擔任李家的首席法律顧問。按照這樣的情況,李家公司可以免費給他提供一套公寓入住。
於是安知雅與老公協商後,決定以公司名義,找一套在這附近的房子給徐樂駿與盧雪住,方便照應。
徐樂駿第二天與盧雪搬了過來,和安知雅他們住的地方只隔了條街,面對面,是一幢三層小樓,他們租了上面兩層,底下一層是荒廢的舊照相館,空著沒人住。
經過婆婆的同意,安知雅到對面住處見表哥,看需不需要添設東西。
徐樂駿的心臟病時好時壞,今搬家折騰了番,臥在床上躺著。盧雪在幫他將一摞摞的書擱到屋裡的書架上。當律師的,書最多。
安知雅現在肚子都沒有隆起來,腰都不用撐著,自如地走進來。
盧雪疾步上前去扶她,念叨:「不是說要多休息嗎?你開一句口,我去看你。」
「我這才兩個月。」安知雅近來被人念叨多了,口氣也不大好。
沒懷孕過的盧雪沒有發言權,一下啞了口。
安知雅看在眼裡,問:「你們什麼時候結婚?」
實際上,結婚後徐樂駿能不能行房事還難說,不過現在有了人工受精,兩個人想要孩子不是不可能。
紅臉,盧雪側過頭,眼神無意識地四飄。
徐樂駿開了口:「等這事過去。」
走到表哥床邊,安知雅拉張椅子坐下:「小祿與我談過,說是你這病,可以在美國做手術。如果想回國內,到他們部隊去做,也可以。」
徐樂駿默了會兒:「我知道了。」
盧雪在旁歎氣。
其實之前安知雅已有和他說過,不想再插手他的病,但如今都要與盧雪在一塊了,她不得不為好朋友說幾句。剛要再說,徐樂駿卻與她轉了話題:「現在進到李家公司工作,發現法律事務的糾纏挺多的。不說別的,只說財務與銀行的貸款方面,其中有幾筆可能在你之前已有存在。比如與真愈美原先合作的那一筆款,現到期,銀行逼債。你家爺爺還要和真愈美打官司。」
「不是說二老爺自己處理了嗎?」安知雅問,這些天和莫女士也都沒有能聯繫上。
徐樂駿作為一個商業方面的資深律師,有些東西看法比他們做財務的更獨到,提出:「官司不是說打贏就好。有時候一場官司打出去,會造成客戶大量流失,到時候更得不償失。而且美國在國內經濟下滑的這幾年,對我們國人華商的制約力度會愈來愈大,會想方設法找借口打擊華商,轉移國內矛盾。」
「你的意思是?」安知雅專注起。
「李家的危機不在財務危機,在與美國政府的交道上。」徐樂駿舉出李家現在涉及的一些大的工程項目,還有二老爺的那些作為,「現在美國方面只差一個缺口。」
李家作為移民的華商,將生意做的這麼大,不讓本土白人眼紅是不可能的。之前有李家太奶奶在撐,美國政府不大敢動手。但如果找到了李家真正落人口實的證據,李家老祖宗怕也難以挽回大局。
所以,徐樂駿說這話,其實是想確定另一件事。
安知雅明白他的意思,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當那一天老祖宗與她坦白一切時,她已經曉得,老祖宗把錢看為玩物,心中只有自己是炎黃子孫一份子的驕傲。在這一點上,只有自己丈夫公婆為代表的一些李家人,能繼承老祖宗的宗旨。
徐樂駿聽了她這句話,心中吁出來的這口氣,不知是松是緊:「錢的事我知道你和他都是不看重的。我也不怎麼看重。但是,命的事,你這次能和他一塊從珍珠會裡逃出來,我卻是想明白了。如果他不能護你周全,我不能讓你和他在一起。」
「徐樂駿!」安知雅念了他三個字,「你認為,我不和他在一起,你這個病人能護我周全?」
盧雪在旁一聽,啞聲笑了。
被戳到軟肋,徐樂駿黑了臉。
「對他有幾分能力我心裡比你清楚。至於你要開口說這幾句大話之前,麻煩你先讓你的未婚妻不要為你身體擔心受怕。沒人來襲擊你,你自己先倒了,好意思嗎?」
攤上個刀子嘴的表妹真心痛楚。徐樂駿白皙的臉故作鎮定地扭了兩下:「我不是說我心裡有數了嗎!」
話語點到即止。安知雅起來隨盧雪一塊走進廚房,洗幾個帶來的蘋果。
盧雪要她回房間去坐:「我自己來可以了。削幾個蘋果對我來說沒有問題。」
「我是教你做蘋果泥。」安知雅道,「他是病人,做一些軟的容易吞嚥的,對他有好處。」
盧雪嘻嘻笑說:「你和他都是冷面熱心,嘴頭說不理睬了,內心裡實際都掛心著。」
「誰讓我們有血緣關係連了一半呢。」安知雅淡淡地歎。
做蘋果泥,先要把蘋果切碎。盧雪負責洗蘋果削皮。安知雅負責拿把水果刀擱菜板上切蘋果。
兩指長的水果刀握到掌心裡,忽然感到刀面上白亮亮的晃眼,頓覺奇怪,廚房裡沒有開燈,窗口射來的陽光並不曬。一時怕是頭暈的幻覺,閉上眼,忽聽一個聲音在腦中嗡嗡嗡地響:
聲音愈來愈大,如強烈的回聲旋轉,幾乎佔據了整個腦子。
睜開眼後,發現視線的焦距都不在一個點上,手指尖的動作也不受自己控制,舉起的刀尖,沒有往刀板上的蘋果,而是刀尖一轉,欲向身旁的人背影上飛過去。
關鍵時刻,沒拿刀的左手還能動,一把扼住右手手腕,強力扭了下,才將刀尖嚓的一聲重響扎進了菜板裡頭。
沒有察覺到異常的盧雪聽到刀板的聲音,方是回過頭。看見她滿臉大汗,大吃一驚:「知雅,不舒服嗎?」急急忙忙擦乾淨手要來扶她。
「不要靠近我!」握住好像仍不受控制的右手,安知雅急退兩步,眼睛視線焦點依然模糊的情況下,憑借記憶裡廁所的方位所在,摸索著奔進了廁所裡。
門卡的一關。
盧雪詫異下,追上來拍打門板:「知雅,知雅你怎麼了!回我話啊!」
水龍頭轉開,嘩啦啦下來的水掬起,沖刷臉。模糊的視界看著鏡子的自己,頭髮凌亂,瞳孔半邊渙散,最可怕的是那只右手,像被牽線了的木偶一樣,一直做出一種持刀的動作。
自己這是怎麼了?
饒是再冷靜自持的她,都在此刻感受到了一種不受控制的威脅……
「知雅!知雅!」捶打了好久不見門開,盧雪驚慌失措。
而這聲音不無意外,傳到了就近的房裡,震動了徐樂駿。
徐樂駿跳下床,撐著病體來到廁所門前,厲問:「出了什麼事?」
「不知道。她突然跑進廁所把自己鎖了起來!」盧雪嚇得都快哭了,「我第一次見她這個樣子!」
徐樂駿立馬撥了電話給李墨翰。後一想,遠水救不了近火。安知雅來的時候不是有跟保鏢嗎?或許李墨翰給她找的護衛能知道些什麼。
當即轉身出到門口,看見了站在門口樓梯口等人的楊朔。
楊朔轉身一見他親自出來,便知道出大事了,擦過他身邊衝進了屋裡。在要把廁所門撬開之前,問:「她在裡面關了多久?」
盧雪慌的已是不知東西南北,答不上話。
楊朔打開手機,不敢輕易撬門進去怕嚇到安知雅的神經,打了電話給趙鵬。趙鵬人即在對面,正和小祿這個老戰友敘舊。一聽到電話,拎起桌上常備好的藥箱。
「誰出事了?」小祿跟在他後面,見他慌慌張張像是大事不好,問。
趙鵬沒法阻止他不跟過來,只好一邊說一邊往對面樓沖:「有什麼問題你問總參。」
到了對面樓,楊朔與趙鵬商量後,決定撬門。其他人見他們兩個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安知雅究竟出了什麼問題,更是焦急。
在楊朔拿了把螺絲刀準備撬鎖時,裡面門鎖忽然卡噠,清脆一響,門把一轉,門咿呀開了。
安知雅臉上乾乾淨淨,一如既往清清冷冷站在那,看著眾人:「這是怎麼了?」
幾個杵在門口的人全一愣。
緊接趙鵬給楊朔使了個眼色。楊朔當機立斷轉身,給李墨翰打電話。
盧雪則上前抓住她兩隻手,上上下下打量:「你剛剛把我嚇的!你究竟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右手不自禁地捏緊成拳頭,安知雅臉上淡淡的:「沒事。只不過剛剛想吐,衝進廁所裡吐了一遭。孕婦都這樣的,你太大驚小怪了,將來你自己懷孕怎麼辦?」
這話聽著似乎挑不出毛病。盧雪呆呆地望著她。
徐樂駿看小祿,小祿看趙鵬。趙鵬自然什麼都不能答。小祿皺了眉頭,走上前仔細打量安知雅,很是關切到問:「嫂子,你真沒有事?」
「你看我像有事嗎?」安知雅反問。
小祿當真一下看不出端倪,只得把口風一鬆,道:「嫂子,我扶你到客廳裡坐一坐,喝杯水。」
「對。」盧雪跟著點頭,「你吐的這麼厲害。是不是需要吃點東西?」
安知雅只好隨他們走到客廳,擇了張沙發坐。盧雪給她端了杯開水。安知雅拿著玻璃杯,見客廳裡每個人的眼睛,都像針一樣看著她。
因楊朔的告急電話,本在李家公司辦公的李墨翰,以最快速度趕了回來。
看丈夫風塵僕僕像救火隊趕到現場,安知雅眸中的深色再暗了三分。
李墨翰是將盧雪先帶到了一邊問話:「把事情的經過詳細一點告訴我。」
盧雪這會兒已是冷靜了不少,閉上眼努力回想了趟經過,說:「我先是和她走到廚房。她說要做蘋果泥。我在洗手盤洗蘋果和削皮,她站在離我不到半米的位置。然後我突然聽到一聲彭響,我以為是她手裡滑了刀,她拿住自己的右手,然後叫我不要靠近她,衝進了廁所裡面把自己鎖了起來。」說到這裡心有餘悸,雙手抱住頭:「我真是被嚇死了!以為她切到手還是怎麼了!」
徐樂駿從後面走上來,雙手搭到她肩膀上安慰著。
盧雪靠到他肩頭:「你說她不會有事吧?」語氣裡飽含不可想像的驚懼。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她沒法想像他們這群人若是失去安知雅這個主心骨,會變成什麼樣的局面。
徐樂駿同樣以探索的眼光望著李墨翰:「是不是上次在爆炸案中她受了什麼傷害沒有好?」
「這件事我會處理。」李墨翰深鎖眉宇。怕是經歷今天這次事後,妻子已經察覺了。
其他人全退出場外。
李墨翰走到妻子身邊,握住她拿杯子的手,她柔嫩的手骨烙在他掌心裡,皮膚忽冷忽熱的。他一刻有些擔心她是不是發熱,用手背貼到她額頭上,反覆地比較溫度。
「沒有發燒。」她挪開他的手,聲音裡一絲倦意。
「小雅。」他想,她幸好沒有立馬把他推開,卻又怕,她這是心裡自己有了主意,於是更擔心她會自己一個人面對,抓住她尖削的下巴頜,轉過來。
一雙濃而深的眼睛映在她瞳仁裡,分明清晰的憂心。
她內心裡不捨得,手蓋到了他眼皮子上:「你都瞞著我了,不想瞞到徹底嗎?」
「你都自己已經有想法了,我再瞞著你,豈不是自欺欺人,把你往火坑裡推?」
得夫如此,不知是她幸還是不幸。他很容易一眼看穿她的心思。
低了頭,安知雅的沉思都凝注在眼前如鏡子般的茶几玻璃上,慢慢地啟口:「你說,我這是癲癇發作,神經病了,還是被人控制了?」
三選一,他說是哪個都不好。
「小雅。我已經找了專家在分析你這個狀況。」他模稜兩可,只希望她一個人不要胡思亂想走進死胡同裡,因此向她一再保證,「你放心。你這個狀況會緩解的,絕不會牽累到你和其他人,更不是什麼不可醫治的絕症。」
「怎麼緩解?」她仰起頭,一本正經地看著他。
手搭到她肩膀上,溫柔地捏了捏,他深長地呼口氣,說:「小雅,我真的不介意你躲到我懷裡面表示一下需要。」
他這話玩笑的成分僅一丁點,更多是嚴肅的口氣。
安知雅當真沒法表達什麼脆弱感,她向來就不是個脆弱的女人,而且緊迫的問題當前,她只考慮怎麼一定得解決。如果會危害到其他人的性命,她會想方設法先把自己鎖進一個封閉的空間,或者讓自己沉睡。前者或許丈夫不同意,後者應該同意吧。
這麼一想,她斷然提出:「讓我睡吧。直到你找到解決的方案。」
終究,她說出來的話,果然只是想到先把自己怎樣。
李墨翰斷然也不會接受:「讓你睡下去不是辦法的。」
「那你說怎麼辦?」仰頭,認真地對視著他,「你不要想著,我只會危害到你。你還要想到彎彎,和肚子裡這個孩子。如果我哪一天會對我的孩子動手,你可以原諒我,但我是絕不會原諒我自己的!」
最後那句話,剎然間像是噴出來的激流,使得她向來平淡的神色忽然間變得火焰般的激情,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眼神,都在表明這絕對是她的心裡話。
他忽視不得。
緊握她的手,擱在掌心裡頭撫摩,用力地包緊:「小雅。相信我,現在還不到那個時候。如果到了那個時候,即使你不出聲,我也會讓你睡的。」
堅定的眼神,鐵血的軍魂在裡面滾動,沒有一絲一毫猶豫與妥協的餘地。
「這——」
她剛要張口,他的手指貼到了她嘴唇上。
「不要懷疑我。你應該知道,我下了決定的事情,誰都擋我,我都讓他沒有好下場!」道完這話,他是轉身向廳內,「楊中校。」
「到!」楊朔與趙鵬一塊從裡面閃了出來。
「我剛剛的話你們都聽見了。就照我剛才的話行事。」簡單、扼要地下了命令,回頭,再對上她的眼睛,「至於你,m10,長官的命令在此,容不得你不聽。要記住,你的命不是你一個人的,不能由你自己隨意決定。前面的路,無論有多困難,有你組織上的戰友,一直陪伴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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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霉催的,過敏……。55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