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瞬間的冰釋雪融對夜斯洛來說不啻於春花倏忽綻放，他雙手撐在床沿上，低頭湊近程琉璃，笑容帶著一點點討好的意味，「笑了？你笑起來多好看，還是應該經常多笑笑才好……」
伸手半強迫地將程琉璃乾淨如梨蕊的臉龐轉過來，用面巾紙將上面淚濕的痕跡細細擦拭乾淨。
古人云，梨花一枝春帶雨，他擦著擦著，幾乎忍不住再次心動了，想將眼前的佳人摟在懷中好好溫存一番。
「你要是餓了就先去吃飯吧。」見他半晌不動，程琉璃伸手推了推他。
「哦，」夜斯洛反應了過來，「一起去吧，這麼長時間沒吃飯，你也一定餓了……」
「我不餓！」
「你餓了！」夜斯洛表現得活像她肚子裡的蛔蟲。
「不餓！！」程琉璃不耐地與他對峙。
「怎麼可能不餓？！」夜斯洛比她更執著，說出的話更是粗魯得讓人聽不下去，「而且你在流血！更需要補充體力！」
程琉璃氣得半晌沒說出話來，什麼叫「她在流血」？只是生理狀況好不好！搞不清事實的人聽了這番話大概會以為她受了多重的傷就快要死了！
氣鼓鼓地掀開被子，將最後一隻襪子套在腳丫上，登上床邊放著的小羊皮短靴，朝外走去——實際行動很快封住夜斯洛的嘴！
那廝很快地在後面跟了上來，還恬不知恥地摟住她的腰，「寶貝，別走這麼急，當心頭暈！」
像是世上最靈驗的惡毒咒語，程琉璃果真憤怒地感到一陣頭暈目眩襲西來！
大概是起得太急了，再加上怒火上頭，身體虛弱，只好身不由己地將身體一半的重量交給夜斯洛強壯的手臂。
好在這廝夠健壯，單臂應付她半個身體的重量綽綽有餘，絲毫沒覺出什麼異樣。
兩人就這樣「親暱」異常地走進餐廳，廚師大概事先已經得到消息，很快將琳琅滿目的美食熱氣騰騰地擺滿了整個桌面。
其中菜餚除了常規菜式，還多了諸如紅棗蓮子羹、桂圓銀耳粥、羊肉當歸湯等溫熱補血的湯羹類。
想是夜斯洛特地吩咐廚師為她而做的，都是溫補氣血的佳品。
原本以為自己是不餓的，沒想到坐在餐桌旁，看著色澤艷麗的美食，聞著滿桌誘人的菜香，肚子裡的饞蟲居然被勾了起來。
吃了一小碗米飯，嘗了三五菜餚，喝了一碗紅棗蓮子羹，將飯碗推開，餐巾沾了沾口，隨即有下人端了漱口茶過來。
程琉璃其實是沒有習慣當著眾人的面漱口的，這個習慣是夜斯洛的，並不是她的。
以前她在薔薇莊園的時候，飯後總是會嚼一種類似薄荷葉的清香植物，是薔薇夫人親手栽植，並用獨特的方法焙制的，比口香糖的效果好，嚼完後口齒餘香不說，似乎還有殺菌潔齒的效果。
現在沒有這種植物，她寧可回到自己的房內再去刷牙……
只猶疑了那麼一秒，旁邊正大快朵頤的夜斯洛突然開口，「端下去吧，以後不要再給她拿什麼漱口茶。」
僕人端著茶水逶迤退下，程琉璃有點感念地投過去一瞥，沒想到，這個夜斯洛看上去線條粗獷不拘小節，實際上卻是相當細心的一個人，居然能看穿她實在不習慣當著眾人的面漱口。
心裡還有諸多問題沒有問完，所以就靜靜地在椅子上坐著，近乎溫婉地等待夜斯洛用餐完畢。
好不容易等到夜斯洛吃完，她終於按捺不住地開口，「呃，我想請問——」
「你又忘記遊戲規則了，」夜斯洛慢條斯理地放下餐巾，轉過身來，笑容優雅如紳士，「跟我說話前，請加稱呼——不然我會不知道你在跟誰講話。」
程琉璃深吸一口氣，剛剛對他升騰起來的一點點好感立即煙消雲散，「洛，我想請問，我母親所中的毒素已經查明，請問可不可以為她徹底排毒以促進健康恢復呢？」
「不能。」壁壘森嚴的兩個字，毫無商榷的餘地。
「為什麼？」她迫不及待地發問。
「因為這種毒素造成的既定損害是不可逆的。」
「？？？」話題有點深刻，程琉璃有點沒有聽懂，只好蹙著眉，坦白承認，「我沒聽懂。」
「簡單來說，這種毒素就像是神槍手，射中一個細胞，這個細胞直接死亡，沒有起死回生的餘地。」
夜斯洛倒也沒有嘲笑她，反而盡可能通俗地給她解釋著，「而且，人體細胞總數是有限的，你母親體內沒有被毒素損害的細胞，現在大概只佔三分之一強的比率，就算現在馬上用藥製止毒素進一步的侵害，她也永遠沒有辦法回復到正常健康人的狀態，況且，這部分存活的細胞還會不斷地自然死亡，這是任何人任何藥都無法逆轉的事實……」
程琉璃大驚，坐得直直的身體驀然地癱坐在椅子上。
她一直以為，現代科學如此發達，母親的疾病既然已經查明原因，就會很快好轉乃至於痊癒，沒想到，現實仍是這樣的殘酷，雖然得知了發病原因，卻依然治不了病，於事無補。
她半張著嘴，嘴唇翕動著，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你母親以前，有沒有什麼仇人？」這次，是換夜斯洛來問她。
程琉璃眼神迷濛，仔細地想了半天，然後搖搖頭。
母親的身世純白簡單，出身小家碧玉，祖父母在母親年輕時因火災雙雙過世，母親傷心欲絕，後來嫁給了一直愛戀她的青梅竹馬，只沒想到，結婚三個月，她孕吐嚴重，青梅竹馬為了給她買最愛吃的酸梅子，在橫穿馬路的時候遭逢車禍，不幸遇難……
接下來，痛不欲生的母親就遇到好心的薔薇夫人，在薔薇莊園謀得一份差事，數月後誕下自己……
雖然命運多桀坎坷，但這就是無數小人物類悲哀命運的一個縮影。
生死離別這個世界上每天都在上演，只不過在母親的生命中，上演得格外高頻一些而已。
她不相信，走路踩死一隻螞蟻都會懊悔半天的母親，會跟什麼人結仇結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