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赦抱著聖旨,恨不得摟著睡一覺,就怕到手的侯爺爵位凌空飛走,笑著笑著,又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恩侯,恩侯,如今字如其爵,但卻是以這般可笑的方法得到!
真是……
賈赦默默躲被窩抹眼淚,回想昔日祖父母的諄諄教誨,悲從中來。
這邊,司徒錦自大手揮筆寫下襲爵聖旨,就一直氣不順。
當年,賈代善私底下跟幾王勾勾搭搭,但最後一刻,眾目睽睽之下替他擋箭,算全了他的忠臣之心。他捏著一股氣讓國公之位延襲一代,但賈赦便沒這般好運,即使賈代善臨死之前交上兵權,替子取字恩侯,祈求降位承爵。
他當年有這般好說話,那也就白廢墳頭青草都有半人高的跟他爭位的兄弟了。
不過,最讓他不順的還是阿斗賈赦!
一路憋著一口氣回到賈家,就見燈火通明。
賈璉原本如熱鍋上的螞蟻,看見「賈赦」來了幾乎忍不住要喜極而泣,一個簡短的詞——父親,被飆出了極高的音調。
「父親,你終於回來了!」
司徒錦還在愣怔之中,就被人衝過來拉著衣袖,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圈。原本擰起的眉宇,在看見便宜兒子擔憂的那一刻,微微鬆動,輕咳一聲,正準備說話,冷不防又一男子衝過來,「赦叔祖,您終於回來了,珍叔讓我來跟您透一下口風!」
「你……」司徒錦話語一滯,翻閱的一番賈赦的記憶,眼前這個容貌不亞於他犯厥不省心的二兒子,是寧國府的賈薔。堂堂一家之主拿嘴碎的僕人沒辦法,礙於風言風語,把正經少爺,寧國府正派玄孫分府另過,也足見敗落何種程度!
閃過一絲不喜神色,司徒讓人說原委,在聽到賈氏一門長老決定開宗祠,說赤心閣,乃至於先老夫人私房分配問題,眉頭緊蹙成川。
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女子出嫁私房歸屬,歷來任由自願。
「赦叔祖,您知道的,珍叔父也言沒什麼能耐,他能做的自有讓蓉兒去請祖父了,若是祖父出面站在您這,您還能站的幾分裡,若是祖父……」一想起飄然出塵世,從出生到現在沒見過幾面的祖父,賈薔面色一羞,訕訕的低頭,「他架不住宗族的能量!」
「璉兒,你帶薔兒去休息一下吧,也辛苦一晚了,你也去休息,明兒自然見分曉。」司徒錦歎口氣,目光掃了一眼神色憂患的兩人,細聲安撫幾句。榮寧兩府,這三代四代沒一個立得起來,但是還有一絲的血性,或者說紈褲的混混義氣?
可不管何種,總是真誠,少了一份算計。
「可是,父親,您……」
「放心!」司徒錦看了一眼逐漸泛白的天色,默默的咬牙憋出一句話來,「皇上站在我們這邊。」——
翌日,日上三竿,司徒錦吃飽喝足,養精蓄銳,命賈璉背著一包裹,才踩著點朝賈家宗祠而去。
剛一踏進宗祠,賈珍代理族長位列上首,旁邊站著賈蓉,賈薔,坐著宗婦尤氏,左下首賈母坐著,跟著賈政等人,右邊一字排開,代字輩賈氏長老,儼然一副公審的模樣。
屋內一時靜默無聲。
賈珍抿口茶,看了人一眼,默默的歎口氣,似乎有些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說話,但是剛一垂頭,便感受到數道目光朝他直白的刺過來,一想到賈家的宗族名聲,躊躇的開口,道:「赦叔,昨日聽聞赤心閣一事,您能否給個解釋?」
說完,狠狠的鬆了一口氣。他容易嗎容易嗎?!!老夫人愛送誰就送誰?就算在士林之中頗負盛名又如何啊?他珍大愛向來不讀書。
「正是,赤心閣如此有名,乃照拂一方學子的功德之事,身為賈家人,自然該當自曉。尤其是如今家學……」賈代儒摸摸山羊鬍,板著臉,正兒八經的開口,說話間還恨鐵不成鋼的看了一眼賈赦。他中了秀才,又是家學的先生,在賈家旁支中也算頗為能耐。對於赤心閣在人臣子中的地位,他自然知曉。因此,一聽族長發言之後,便立馬迫不及待的開口斥責道。對於賈赦,他曾經不知道訓誡過多少次,反正,他乃是家學的先生。賈赦也是家學中學成的。
司徒錦眼睫一抬,掃了一圈人,重點打量了一眼賈母和賈政,唇角彎了一彎,手一抬起,示意便宜兒子賈璉扶著他,慢悠悠的朝自己的位置上走去,坐定,喝口茶,才冷哼了一聲,絲毫不掩飾自己的鄙夷神色,「赤心閣主人乃是祖母,其乃祖母陪嫁壓箱底之物,爾等有何面目今日開祠?」
壓、箱、底!
賈母聽到這詞,眉目一閃,旋即手拽得緊緊的,咬牙一字一頓的從喉嚨裡逼出話來,「雖然乃是先太太的陪嫁之物,但是此閣樓吾身在深閨也曾聽聞一二,乃是鼎鼎有名的利民之舉。我們賈家如今……說實話,這些年一直在走下坡路,兒孫不肖,難成大器,寶玉雖有造化,但也是個孩子。若是有此清貴名聲,不說對榮寧兩府如何,就是賈家子孫日後自學開蒙從大有益處。可是,老大,你捫心自問,自己不務正業,未能頂門立戶,但連如此好的機遇也不願分享眾人嗎?先太太偏寵於你,眾人皆知道,可一筆寫不出賈字啊!」
……
…………
話說的好正經,朕居然被嚇倒了,無言反駁??!
司徒錦默默的看了一眼痛心疾首,痛哭流涕,口口聲聲為了家族的賈史氏,端起茶杯喝口茶壓壓驚,然後一臉悲慼道:「太太此言說的有理,賈政,你身為赤心閣下一任的主人,對得起賈家嗎?」」
正出言安慰賈母的賈政聽人的質問,眼眸劃過一絲的怨恨,刺向賈赦。
這祖母何其的偏心,不說當年給大哥求了一門極為有益的岳家,就是這赤心閣。都知曉,他大哥從小是不愛讀書的,卻什麼都留給他!
明明同樣是孫子,為什麼會相差這麼多?
他還記得剛一記事,母親就拿著書本哄他認字讀書,此後更是寒霜苦夏從未有過一絲一毫的鬆懈,可明明這樣刻苦,這樣努力,父母疼愛有加,但父親卻一轉身,臨終奏折還是把爵位讓那個一向鬥雞遛狗,走馬章台,無所事事,無能至極的大哥繼承。
更不提祖父母。祖父幼時只讚賞他讀書有佳,卻依舊把大哥捧在手心裡,說些什麼讀書不是最重要的,作為爵位繼承人,要學會進退有度,觀帝王朝臣顏色,不偏不倚中立。
就因為差幾年,就讀書不重要了,就可以整日嬉鬧,聽幾句輕飄飄的話語。
至於祖母,更是偏心倒了極致,居然在病床上還能正經說道,她從來想著一碗水端平。縱然關心賈赦多一些,但是絕對不會虧待任何一個人。
越回想心越發不甘,賈政心底發恨,雙拳緊緊握起,手背上青筋跳動,咬牙道:「大哥,你這是何意?!」
「你們既然鬧到家族,也想必不會用家醜不可外揚一詞,那咱就好好掰扯一句。」司徒錦聲音不急不緩,卻似鈍刀子割肉一般,緩緩的,慢慢的,一字一頓,吐字清晰,力求讓屋內眾人聽個一清二楚,「祖母臨終曾言過,她縱然疼我一時,但至少未曾一碗水偏心斜倒出去。她的確與我不菲的傢俬,但是也與你三件人之寶。因為,你愛讀書,所以她籌備了許久。還記得,當年議親的時候嗎?第一件,祖母以赤心閣為聘禮為你求取孔家旁支嫡女,但是,你歡天喜地的定下了王家女。」
話音剛落,屋內嘩然。
「閉嘴!」司徒錦冷哼,斜睨了一眼眾人,「乖乖當個看客,走出宗祠大門就給爺忘得乾乾淨淨,否則,你們都是仗著榮寧二府的關係,小心我把你們驅逐內城。」
司徒錦說的相當直截了當,不拖泥帶水。這賈家主脈躺在祖先功勞鋪上打滾,好逸惡勞,好歹算三代以內直系血親,但是這幫與賈家不過有些血脈的族人,也仗著兩府名聲耀武楊威。
賈赦祖母怎麼形容來著:嫁鳳凰男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一飛沖天之後,全族要求雞犬升天。
「呃……聽赦叔先說完。」賈珍坐在上首,出來和稀泥。他難得聽赦叔大爆發呢,有沒有一點看客精神,這個時候,就該瓜子點心備著,鑼鼓打起來,著重表現赦叔的英勇憤慨,還有政叔面色驚愕的模樣!!
賈政面色陰沉,對於賈赦的話,他自然是一千個一萬個不信,這都是詭辯,詭辯。
「第二件,祖母辛苦三年,備下拼音,並逐子註釋《安樂大詞典》,第三件,句讀。四書五經符號添加更是嘔心瀝血之作。這兩件,任憑你拿出了哪一件,奉呈帝王,得到的不僅是清流美譽,著書傳說,名留青史,還能大小獲個爵位。」司徒錦起身,一步步走進,目光如刃,「還記得當年伺疾之時,祖母給你的蒲團嗎?跪下去,很硬,裡面,有盒子,兩封信一模一樣的。」邊說,邊勾勾手,示意賈璉把包裹拿過來。打開賈赦一直珍藏著的蒲團,司徒錦取出裡面的泛黃的書信,字字透著一股寒氣,「自己看!」
賈政被這一連串的話語給弄懵懂了,愣愣的看著揮手過來的書信,展看,上面清秀的字跡瞬間躍入眼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