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錦久久呆滯無言以對,只不過心裡微不可查的緊築心房,對賈赦口中的祖母,愈發的好奇起來。回憶其教導賈赦諸事,都巧妙的避開帝王的猜忌之處。
這般深諳帝王詭譎之心,所幸……眼眸微微一閉,司徒錦不由閃過釋然的心緒。
說他猜疑多忌也罷!若一個女人行事眼光如此深沉不可測,那……他這個帝王,又有何用?
不過,司徒錦上上下下打量了在床沿慘兮兮揉頭的賈赦,眉目緊鎖,不管其母還是祖母,這籌划算計能力都比賈赦要強的多。
這蠢貨,怎麼一點也沒學會呢?
不過……眼眸劃過一道厲光,司徒錦泛起一抹深思的神色。
可是,這蠢貨,幾乎沒心沒肺的沒有弱點可利用。
錢,呵呵,人有私庫;權,馬棚將軍多年也日子照舊過著;美人,後院收集了十幾個曾經的當紅名妓;兒女……
就算如今,他以皇帝身份行事,卻能事事控制在他容忍的界限範圍內!
被人直刺刺的目光盯著,賈赦不由頭皮發麻,看了人幾眼,小心翼翼道:「皇上?」
聽著人話語帶試探的口吻,心中一緊,司徒錦面上卻做淡穩之色,「朕去見王子騰,你回宮批閱奏折,朱批,!」說到最後,偏頭,偷偷餘光緩緩打量賈赦的神色。
「朱……朱批?」賈赦愣怔之後,音調陡然飆高,「皇上,臣……」
司徒錦雙手一下緊握成拳,抬頭冷冷的盯著賈赦,「要試試朕的拳頭嗎?」
「……」
賈赦一時吶言,見司徒錦面色嚴肅,不像隨口之言,心中膽顫不已,雙手揉揉砰砰直跳幾乎要破胸腔而出的心,怔怔地看著司徒錦,深呼吸一口氣,不由飛快得上前一步,雙手一探司徒錦的額頭,呢喃,「不燙啊?」
「嗤啦」一聲,司徒錦使勁穩住自己的身形,拚命的告誡自己沒準人在扮豬吃老虎,但是一雙眼瞪的發火光,手早已不自覺的撩起袖子,直接反手握住人的手,狠狠的揍上幾拳。
賈赦:「……」
只覺暈乎乎的,眼前一閃一閃好多小星星,渾身血液火辣辣的朝背部湧去,而後了無生機的躺在床上,不由想要抬頭問蒼天他到底招誰惹誰了啊?!——
賈璉等候了許久,才見「賈赦」面色紅潤的出來,不由心裡鬆一口氣。有父親在,對於王叔父,他也沒了膽怯之心,饒是王熙鳳因利錢一事,他手握證據,但輩分低人一等,又是個五品捐的同知,可支撐不起底氣來面對氣勢洶洶看似尋茬的王子騰。
司徒錦斜睨了一眼賈璉的神色,一點偽裝都不懂,讓人一目瞭然,不由的挑了挑眉,「待我通知……與賈珍商議之後,你與賈蓉當即南下,回金陵老家,整頓家族之事,順帶,溫書,不求你高中多少,童生也比白生入仕為好。」
「讀……」賈璉嘴唇動一動,目光觸上「賈赦」深邃的眸光,期待之中閃耀著不容抗拒的目光,心思轉了許久,終是擠出話來,「是,父親,孩兒定不會辜負父親的期望!」
「有個身份,在幫你謀到戶部,便可少受些非難。」司徒錦看人老老實實的模樣,嘴角微微一勾,總算,還有個會聽話的,讓他省心不少。
聽到「賈赦」的解釋,賈璉原本心理對讀書那牴觸心思卻礙於父威不敢言語之苦澀瞬間消退的一乾二淨,一雙眼睛亮得綻放出耀眼的光芒。
父親,是為他考慮深遠。
「嗯,謝謝父親,我會努力的!」
看著賈璉忽地迸發出的笑臉,眼眸中那真摯的崇拜敬畏眸光,司徒錦靜靜的笑出來,心裡卻是略微萬般不是滋味。曾幾何時,這樣純粹耀眼的目光,他在阿詠身上也見過,老大身上……漸漸的,他著力培養的兩個孩子都離他漸行漸遠。
到最後,父子情消弭,只剩下最為疏遠的君臣之儀。
得不到的永遠是最好!
他漸漸的將所謂的父愛投入到幼子身上,看著人撒嬌,呼喚父皇。可是孩子總會長大,他所騏驥的「父子之情」總帶了君臣色彩。
「父親~~」
一聲呼喚將人思緒喚回,司徒錦面色未變,眉頭舒展開來,臉上帶著一絲的笑意,享受便宜兒子的攙扶。換魂不說其餘諸事,但終究也圓了他如一個普通人家父子相處的夢想。
他少時失估,成為皇帝,一個人走過坎坷道路,身在高位,苦難難為外人言語,幼時父母俱在的美滿記憶便成了時時眷念的存在。
原本想讓他的孩子不復他的前程,終究皇位驅使了他們,父子雙方對峙,各損八百——
王子騰一個人坐在榮禧堂喝了整整五杯茶,才看見賈赦父子姍姍而來。兩人跨進門來,賈璉神色恭敬的攙扶傳說中因救駕而昏厥的賈赦,一副父慈子孝的場景,回想起他當初不過忘記有事提醒三妹,卻是與皇帝相碰,尤其是那句不明不白的「朕的小師妹死因不明不白啊~」硬是讓他輾轉反側了許久,狠狠的端起茶盞,猛灌一口,壓壓驚。
當年的事情,本就是一場不明不白牽扯不清的一團亂賬。張氏去世,外有張家滿門皆下獄,內有賈瑚墜湖病喪雙重打擊,原本就是孕婦受刺激早產,據三妹所言,賈史氏的手腳也不乾淨。若是賈赦犯撅,重新牽扯出來,那又如何?!張家人走茶涼幾十年,所有的證據都化為煙無。三妹不過暗中
中推波助瀾一番。
思索定了計策,王子騰看見賈赦,才撐起一個笑臉道:「恩侯!」
「王大人。」司徒錦在人攙扶下坐上主位,雙手摩挲茶沿,斜睨了一眼王子騰,聽人說道四家族共進退,互為一體,也不兜圈子,直接道:「不管如何人死怨消,情誼之上皇上也算璉兒半個師伯,問了璉兒所擅長之物,在戶部給他備了侍郎一位!」
賈璉傻眼,愣怔不言。
王子騰握杯的手微微一顫,眉目一挑,「當真?」
「你以為我有膽子假傳聖旨?」司徒錦手指曲起,彎彎的敲擊茶几,發出咚咚的聲響,淡淡道:「賈史王薛不過乃是同金陵因地結緣,但真共進退乃是四王八公!」賈赦當年能護得一等將軍職位出力的可還是四王八公一派,所謂的金陵四大家族,早就沒影子了。
聞言,王子騰面色驀然黑了一寸。當初榮寧兩賈的確首屈一指,他們先祖略微攀附,但是如今,賈家已經敗落,乃至四王八公也走下坡路,反而是他王子騰肩挑起大梁!
「王大人,我祖母曾經說過屠戶養豬的故事,不知你可聽過?」司徒錦垂下眼睫,眼眸閃了閃,悠悠道:「……豬為什麼每日可以吃吃喝喝,什麼事都不用干,因為那是屠戶養肥了待宰。一隻豬是豬,四隻豬也是豬,對於屠戶而言,小白豬,小花豬,都是待宰殺的豬。先前喂的越多,乃是想養得越肥!」
王子騰眉頭緊蹙,一連串的豬來豬去,捏著茶盞的手青筋犯紫。
「還有一則,黑貓白貓,能抓老鼠的就是好貓。」司徒錦撇了一眼王子騰的神色,「我想王大人應該是個聰明人,什麼能沾,什麼不能染,心裡該有一把稱的存在。」
「太子……已廢了!」王子騰面色青白交加,聽人說完勳貴白豬待殺,又說有才就會綻放光芒,憋了整整半柱香有餘,才緩緩鏗鏘有力的道了這句話。
司徒錦眸子冰冷徹骨,看了看王子騰攥緊的拳頭,神色未變,只道:「若非賈璉娶了王熙鳳,休妻有礙於他,否則,何須與你多言!」
「賈、赦!」
「王子騰,我賈家,我賈赦,何黨何派,你手再伸過來,我就剁了他!」司徒錦嗤笑一聲,「皇子十幾個,你壓得中?」這些忤逆的臣子!!他自己都未定繼承人,這幫人都個個盼著他死,好立個從龍之功,小心他重新立太子為太子,玩死他們!
「大賈王氏,小賈王氏都已是我賈家婦,王子騰你莫要在過多參合。四大家族,呵呵,賈家還沒這麼大臉面與商戶為姻親!」話語一頓,接道,司徒錦愈發冷漠,拍拍手,當即有人呈過信封,「你外甥打死人,倒是好算計,那我的名帖去辦事!若非玳安機警,我這頭上豈不是有添一罪名?」
王子騰嘴唇一動,剛要說話卻是咬牙忍住。他自從成年以來,還未受過如此屈辱。
這賈赦如今敢底氣十足,無非不就是仗著皇帝念舊,開始追憶往事。這張家半子也虧他說得出口,借助裙帶關係還毫無廉恥之心!他今日好心前來勸諫莫要歸銀,沒想到徒惹一身!騷。
「你莫要後悔,賈赦!」拳頭掐進掌心之中,王子騰咬牙,一字一頓,厲聲道。
「自然不悔!」
賈璉傻傻的看著兩人一來一往,知道王子騰的身影遠去,還久久未回過神來。為什麼他們說的,他一點也聽不懂?好像一下子,原本他腦袋之中極為簡單的一筆一畫,忽地染上了濃墨,一絲一縷之間還隱含千絲萬縷的關係。
剝開姻親關係,背後是利益。
賈璉嘴唇蠕動許久,剛要說話卻又開口無言,心中躊躇許久,有千言萬語可不知該不該直說。
司徒錦眸光瞥了人一眼,揉揉額,嘴角一勾,「待尋個日子,在一一與你分解,如今你先去庫房清點庫銀,去戶部交割了再說。」
「是,父親。」賈璉木楞的點點頭,一步一步走出榮禧堂——
司徒錦對著賈家母子各為其主一團亂,已經無語了,但是走進屋內,一眼就看見睡的正香的賈赦,忍不住揉揉手,霎時間卡嚓卡嚓骨頭作響。
說好的回宮批奏折呢?!
嘴角抽搐,走進一觀,愈發慘不忍睹。床上,珠光寶氣一片,身上的長袍被大字型的睡姿扭得皺巴巴,賈赦身子斜著,頭歪著,手一邊抱著鎏金小鼎,嘴巴微張,口角泛著晶亮的唾液。
「賈、赦!」
「啊?!!「驀然耳邊響起一道驚雷,賈赦一個鯉魚打挺起來,看向來人,揉揉眼睛,「皇上,你做什麼……」不對,趕忙晃晃瞌睡蟲,看見近在咫尺的怒容,賈赦瞬間清醒,呵呵一笑,帶著一絲的諂媚神色,「皇上,我在等您呢,我們一起回宮,你批奏折,我練字!」
司徒錦冷笑不已,斜眼掃視賈赦,而後朝外走去。
罷了,這槽心玩意槽心就槽心,總比他所想的乃是扮豬吃老虎要強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