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裝,你也要裝的像!」
空空蕩蕩的大殿上,徒留了這一句話的回音。
即使司徒錦壓低了聲音,但是在賈赦耳朵裡不啻於晴天霹靂,瞬間,把他劈個半死不活!剛想反駁,但是一看人恍若煞神一般的氣勢,最為重要的還是匪夷所思的遭遇,讓他嘴巴張開,囁喏了半天,仍是不敢再言語半字。
他怕死,也懷疑緣由,但是他沒多大腦子去偵查!
如今,天塌下來,還有真龍天子頂著。
他,只要照著人說的去做便好了!
殿外又傳來輕微恭敬的通傳聲,司徒錦揉揉眉頭,細細的囑咐幾句,而後下了丹陛,老老實實的做一個臣子的本分。
賈赦在人的示意下,清清嗓子,喚了人進來。
端著高深莫辨的神情,坐於龍座之上,跟「賈赦」閒聊之後,又按著皇帝的指示,傳喚了不少當年助他年少登位的功臣後裔。
一個謊言的編纂,需要數個謊言去彌補。
於是這一天,就在皇帝默默的念舊之中渡過。
突如其來的舉動,將眾位朝臣的思緒徹底打亂,誰也不解皇帝下一步的動作。
而被懷念的後裔之家,各有思量。
榮國府,賈母住處,丫鬟婆子圍了一大堆,簇擁著賈母,身邊說話逗樂著。
賈母一手拉著黛玉,細細詢問著適不適應,突然聽見外面一陣喧嘩,不由臉色緩緩一沉,還未說話,便見王熙鳳一臉喜色而來,朝著她彎彎腰,作福著,「老祖宗,大喜呢!宮裡的人來了,帶著好些東西,說是皇上賞賜咱榮國府呢!」
「真得?!」賈母一滯,而後禁不住歡喜,整個人都顫抖起來。賈家自從老爺走後,就再也沒有如此的殊榮了。
「真得呢,老祖宗~」王熙鳳含笑,「孫媳婦兒第一次接待,怕出了錯,還需要老祖宗您來壓場面呢!」說話間看了一眼林黛玉,想起林如海的二品大員鹽政的肥差,心裡一動,攜著黛玉的手,道:「這林妹妹啊,可見是個福星,前腳進門,咱們榮國府就有這番喜氣事!」
賈母隨著王熙鳳的話,打趣了幾句,心裡微微一動,目光緩緩打量了一眼含羞的黛玉,暗暗琢磨道,該繼續去信撮合兩個玉兒在一起了。
如今,皇帝賞賜榮國府,她替寶玉說話,腰板直也能夠挺得更直了!
一群人浩浩蕩蕩的往正廳而去,命僕從先前往大廳,放下簾子,抬出屏風,準備闔家一起接受皇帝的隆恩浩蕩。
但是,等賈母一行興沖沖的而來,等待他們的是空蕩蕩的大廳,還有端坐在上首兀自悠閒喝茶的「賈赦」——
司徒錦斜睨了一眼盛裝而來的賈母,嘴角一勾。他自從接受賈赦的記憶之後,對於能養廢嫡長子欲立嫡次子,且後院妾生子都是女兒的賈家老太君可是聞名已久!
七十的年歲,鬢髮如銀,但步搖點翠帶紅,超品國公夫人服飾,華麗福貴至極。即使保養良好,但是臉上終究留下歲月的痕跡,可以一雙眼眸卻是慈愛之下透著,他最熟悉的感覺,狠!
賈母年逾七十,但精神氣頭還很好,一見狀,便朗聲問道:「宮裡的來人呢?」
司徒錦轉頭深深的看了一眼賈母,慢悠悠的放下茶盞,起身,行禮,「太太!」而後不急不緩的回道:「宮裡來人賞賜,兒子身為當家之主,自然是請人喝茶招待之後,回去了,宮裡貴人事忙,不好隨意的耽擱。」
說著讓小廝們把一箱箱東西抬起來,笑道:「皇上念舊,下朝之後,特意留兒子說了會話,念及祖父恩情,您知道的孩兒自幼養在祖母膝下,老人愛講古,孩兒循著祖母的話語,說了些祖父的英勇事跡,隨後……」司徒錦深深彎腰,後悔不迭的愧疚模樣湧上心頭,「念及往日,兒子才知道自己渾渾噩噩的渡過一生,愧對榮國府老一輩的名號,也對不起父母的養育之恩情,更是無言面對身上一等神威將軍的爵袍。」
賈母看著御賜的器物,正準備讓人登記成冊,供奉與宗廟之中,已顯示皇帝尚未忘記他們一家。但是冷不丁的聽聞「賈赦」的話語,眼眸微微一閃,用餘光微微掃一眼判若兩人的大兒子,心裡忽地咯登一下,微微蹙起了眉頭!
感覺隱隱之中,有些不對勁。但是,這番話說的,卻又在情在理。
一個眼神,示意丫鬟婆子帶著小輩們退下。
萬一等會,賈赦混不吝起來,她還要臉面。
待去了內堂,屋內侍奉的乃是賈母心腹僕從。
巡視一圈,賈母斜靠在軟塌之上,怒哼了一聲,「你前頭這話說的好聽!但是,連個小輩都知道,這是闔家歡喜的事情,被你弄的尷尬不得了。你沒接過聖旨封過賞賜,不知道這宣紙的太監都是皇帝的心腹,若是你有得罪之處,受苦的是全家。真是一番談話就說的你翅膀硬了?也要掂掂自己的斤兩,從小便學不成……」
聽著都是為家族考慮,一顆拳拳之心!
但是這話語說的,就那麼不舒服呢?
司徒錦眉頭微微蹙起,嘴角一扯,聽人絮絮叨叨說完之後,末了,一句「等你二弟下衙之後,在由他潤筆上謝恩折子!」若醍醐灌頂一般,猛然開了竅。
他怎麼說書房裡只有賈赦的私人印鑒,沒有榮國府當家名帖呢!
呵呵~~
司徒
錦面色暗了一寸。
他讓賈赦裝皇帝,要裝的像!
可是,讓他裝紈褲,念頭一浮現,腦海裡閃過美妾相伴,喝酒逗鳥的畫面,額頭瞬間面露三黑線,司徒錦緊緊手中的扇子!
他絕對活不下去!如此頹靡,不知所以,渾渾噩噩!
心裡冷哼了一聲,司徒錦面色一轉,「太太既然如此通情達理,面面俱到,也該知曉,女子三從四德,父死從子。」
「逆子!」
聽到「賈赦」冷聲絕情的誅心話語,不如往常一般聽話,甚至還膽子大到敢直白的逆她話語,「你……」雙手顫抖著,「你就不怕忤逆之名摘了你身上的爵位!」
司徒錦彎腰,禮節上一絲挑不出錯誤來,緩緩道:「世忤逆常有,但不慈也常見,對鋪公堂,太太,我不怕的。馬棚居住十幾載,上書求親表孝道,這事實已經證據鑿鑿!」
「你……逆子,」賈母被陡然一氣,怒不可遏著摔平跟前的瓷盞,瞬間屋內辟里啪啦的一陣亂響,瓷器落地原本清脆的響動,因過多聚合在一起,悅耳之聲變成了嘈雜音色。
「……老爺啊,你怎麼就丟下我一個人離開,如今不過是皇上嘉獎一回,就回來……祖宗的用血賺來的顏面,都被這不孝子給毀了,毀了……」
面對哭的淒婉無比的賈母,司徒錦絲毫不為所動,但是下意識的卻是身子微微前傾一步,想要靠前扶起。
旋即,意識回轉,前進的腳步一滯,司徒錦腦海裡出現的畫面!
「大少爺,您在哪裡啊,別藏了!」
「大少爺,您出來啊,奴才認輸了!」
五歲的賈赦帶著得意的神色看著小廝從他躲藏之地過兒,而後,掀開掩飾在身上的花卉,朝花園假山後面躲去,忽地聽到賈史氏的話語。
「老爺被皇上派兵駐紮在外,回來卻是帶著妖嬈的小蹄子!這小蹄子還懷孕……」
「太太,您別傷心了,您還有大少爺呢!」
「哎,我的兒子,他……」賈母哀怨的掉眼淚,接下去的話語,年幼的賈赦沒有聽清楚,年代久遠的模糊了,但是,卻牢牢記住了,這一句話,「您別傷心了,還有大少爺呢!」
司徒錦:「……」
這賈赦,該說至純呢還是自蠢?——
正被念叨的賈赦坐在龍座之上,手裡拿著一份奏折,成觀看姿勢,但是兩眼放空,神遊之中。忽地鼻子發癢,忍不住要打噴嚏,但是一想起左邊排排坐的史官,還有偏殿裡等候的御醫,忍不住朝上仰,想把噴嚏忍回去!但是越想,感覺鼻子越癢癢,像是有羽毛在撓撓,忍耐了許久終於熬不住,管不得帝王的儀表,大大的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阿嚏……」
而後,瞧一眼御案上的堆積如山的奏折,阿嚏聲連連不斷。
天,要折壽的!
折、壽、的!
而且,頭暈,目眩,上吐,下洩,中間打噴嚏,染風寒。
簡直是不能承受的痛楚。
「皇上,您……」
「無礙!」賈赦揮揮手,命人閉嘴,陡然眼眸睜開,露出一道他有生以來最凶狠的目光,如刀子一般凌厲非常。而後,緩緩的放下折子,蹙眉絞盡腦汁思忖了許久,終於動筆,批下了人生中第一份硃筆奏折。
這奏折,他看了大半個時辰,還是沒看懂,說什麼!
廢話太長了,請安問好的話語連篇,有幾個字,他還不會讀,要翻閱皇帝的記憶,才懂用了哪個典故,在拍皇帝馬屁。
中間寫最近鹽價上漲,百姓用鹽困難,鹽商奇貨可居,私鹽販賣……
握筆的手微微有些一抖,蘸上鮮紅的硃砂,思忖了許久,才緩緩落筆,鏗鏘有力的,「朕知道了!」
他默默翻閱皇帝的記憶,批閱奏折回復的字數,動輒成百上千,就這一句話,他壓根不用比,是字數最少的。
寫起來,最容易了!
賈赦飛快的動筆,一本又一本的奏折已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的遞減下去。
掃一眼,朕知道了!
瞥一下,朕閱過了!
寫一筆,朕身體很好!
動動筆,朕不立太子!
就這樣完工啦~~~
默默的在心裡給自己鼓個掌,賈赦得意洋洋的欣賞最後一封奏折,嘴角弧度微微上翹。
看著上面的龍飛鳳舞的字跡,忽地身子一僵,這字,怎麼越看越熟悉呢??
好像……是他的字。
他自小跟著祖母,由祖母開蒙,字跡隱隱帶著一絲的秀,日後又臨摹瘦金體,細細長長,看起來無比的飄逸。
而記憶中皇上的字體,嚴謹工整,喜歡楷體。
兩者,明眼人一看,就能辨別出來!
辨別、出來、
辨、別!
出、來!
也就是說……
賈赦目瞪口呆的看著已經批復完的奏折,腦袋轟隆一聲,瞬間炸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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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救命啊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