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撞著
唐小魚和碧桃惶惶如喪家之犬跑出院門,眼前除了竹林裡一條路再無別的可離開的路。估計旁的出路在那院子後頭呢,可現在那兒有人堵著,她們也只能原路跑回去。
這小路筆直筆直的,要跑出去也得有點時間,只盼著裡頭的人沒那麼快穿上衣服追出來。
碧桃一邊跑一邊問:「怎麼了?出了什麼事?我們為什麼要跑?」
唐小魚:「閉嘴,不許說話!」
兩個人悶頭跑,在裡頭的人追出來之時,就只隱約看到兩個穿著黃衫子的女子背影。
跑得那叫一個快!
男人披著一件銀灰色的大氅,半露出精壯的胸膛,他站在院門,看著那兩個身影如蝴蝶一般一閃而逝,面色不豫地摸了摸下巴。
「爺,爺!」身後傳來女子嬌柔的聲音,溫暖的*從他身後貼了上來,「外頭有人嗎?奴怎麼沒有聽到?」
那男人有些不耐煩地抖開她,聲帶微嘲:「你還說這兒僻靜安全,不會有人打擾,怎麼會突然冒出兩個丫頭來?」
那女子一怔,面上露出幾分驚惶來:「爺看清楚是什麼人了嗎?」
「跑得太快,只看著個背影,穿著黃色的比甲,年歲不大,大約是你們家的婢女。」
「黃色比甲?」那女人沉吟片刻,搖了搖頭說,「穿黃色比甲的應該是在外宅裡伺候的,不應該出現在內院。」
男人眸光微閃:「你們家世子妃在宴客,或許是哪家的小姐丫鬟闖過來了。」
女人面皮發緊,眼中閃過一絲陰沉:「奴讓人去宴廳看看,這個時辰各家夫人小姐們不會出來亂走,約摸是哪家的婢女走迷了闖到這兒來。」
男人冷笑了一聲說:「你有本事便將這事抹平了,若露了半點風聲出去,也不需爺動手,你們府裡頭的那位世子妃便不能容了你。」
那女子渾身一顫,忙將半裸著的身子貼了上來:「爺您何時將奴要回去?總不能一直這樣偷偷摸摸的。」
男人拍了拍她的後背說:「你好好幫爺辦事,到時候爺自然會要了你回去。」
那女人還要再纏他,他面色一冷說:「這時候你還能有心情?還不快叫人去查查那兩個丫頭的底?」
女人看著是怕極了他,忙攏了衣襟,連髮髻也沒時間挽,急急地退了出去。
那男人心裡煩悶,在院子裡又站了一小會兒。不知何時,他身旁出現一個穿著石青色護衛服的人。
「爺,您要走嗎?」
男人長吁了一口氣,頭也沒回,拉了拉衣襟負手向院子後門走:「你去跟著她,若查出來是哪家的丫頭,就尋個機會堵了她們的嘴。」
「爺,那兩個丫頭並沒進屋,應該不知道屋裡頭是誰。」
男人冷笑了一聲說:「只要她們露出風聲,你以為榮王世子妃沒有手段查出來?這些年榮王府滴水不露,我好不容易插只釘子在裡頭,不能因一時的大意壞了事。寧殺錯勿放過,你照著我的意思,只管去做。」
「是。」
「能被請來榮王府的,都是來頭不小的人家,行事小心些,做成意外,不可以讓人生疑。」
「是。」
「再有……算了……」
「爺,或許人還沒跑遠,不然屬下去追?」
「……」男人沉吟片刻,點了點頭,「女人是跑不了太遠,你仔細搜一搜,避著些人。若是能追到,就省得麻煩,直接處理了扔到什麼水塘裡。手腳乾淨些,別讓人瞧出破綻。若是找不到機會,就先回來,留著讓她去處理。」
唐小魚和碧桃跑出去好遠,兩個人扶著假山石喘得像狗一樣。
好不容易勻過氣來,碧桃扒著小魚問:「我的好好好姑娘,您您跑跑跑什麼……哎喲我的胸口,喘喘喘不上來氣兒。」
唐小魚沒比碧桃好多少。她直起腰,左右看看,又傻眼了。
「這兒是哪兒啊?」
剛剛她們跑得不分方向,逮著路就跑,看著林子就鑽。可好,迷路之後再次迷路。
眼前是一大片池塘,半塘殘荷,光禿禿的蓮蓬也沒人摘,挺在半卷的枯敗荷葉中隨風搖曳。
池塘邊全是樹,樹叢間隱隱露出半截青磚牆,琉璃瓦或是朱漆雕花的迴廊。小魚是不懂古時候人家的庭園設計是什麼樣的。這兒看起來可比起內院移步換景的精思更添了一分古拙大氣。
不過也不算是壞事啦。
雖然再次迷路,但她也看到了,在池塘邊上坐著兩個人,頭上戴著漁翁的斗笠,正在塘邊垂釣。
有人就好,有人就可以問路啦!
唐小魚拉了拉碧桃,兩個人沿著長滿青苔的石子路向池塘邊走去。
「對不起……」唐小魚剛發出一個音,突然坐在左邊的人抬手對她搖了搖,那意思是不讓她說話。
過了一會,他手上魚竿一抖,銀色的漁絲在空中拉緊繃成一道弧,水中一響,水花四濺開來,魚竿甩出一個漂亮的弧線,一尾斤半的鯉魚拚命甩著魚尾被他一把抓在手裡,塞進了身邊的魚簍。
他這才回過身,笑容滿面地說:「行了,你是哪兒
來的小丫頭,怎麼會跑到這兒來?迷路了?」
斗笠下是一張不太年輕的面孔,眼角已經有了細密的紋路,斗笠下露出的頭髮也摻著縷縷白絲,可是唐小魚還是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涼氣。
看著她目瞪口呆的樣子,那人哈哈一笑,揚手揭了頭上的斗笠:「這小丫頭,怎麼一臉見鬼的表情?」
唐小魚好不容易把半張的嘴閉上,嚥了一口唾沫看著眼前的老者,拿手指頭指著他說:「你你你跟李放是什麼關係?你不會是他爹吧!」
太像了!
簡直可以想像等以後李放老了,就該長成這副模樣。
這老人年輕時肯定帥出宇宙。
就算現在鬢髮半白,眉梢嘴角都有了歲月的痕跡,他還有能讓少女們捂心尖叫的本錢。
不對,就算李放到了他這歲數,都不一定能有他這麼帥。
李放五官像極了他,不過眼珠子顏色比他要深許多,五官的輪廓也沒有他這樣深刻。這位老人家根本就是個混血兒,帥到爆炸。
顏控的唐小魚雙手交握於胸前,兩隻眼睛噌噌放著綠光,若是身後有尾巴,一準兒對著這位美大爺搖了。
坐在他身邊也戴著斗笠的人站起來,收了魚竿,抬起了頭上的斗笠,對她微微一笑道:「他是李放的祖父。唐姑娘,久違了!」
碧桃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指著那人叫道:「啊啊啊啊啊……」
唐小魚忙把她的手壓下去:「他不叫啊啊,快給裴世子行禮。」
「……啊,你是李放的祖父?!」反射弧有點長的唐小魚突然反應過來,對著那老人也「啊啊啊啊」叫了起來。
裴簡忍住笑對唐小魚說:「見了榮王,怎麼還不行禮呢?」
她這樣落荒而逃都能撞著榮親王殿下和鎮南侯世子大人,真是太神奇了。
可惜這個世界沒人賣彩票,她現在去買說不定能中個五百萬!
唐小魚心裡流著寬麵條淚,把臉上的驚訝好不容易揉平了,這才規規矩矩地給老人家行禮問安。
「民女唐小魚,給王爺請安。」
碧桃呢?她直接給跪下了。
裴簡目光一閃,突然抬頭看向唐小魚的身後。
唐小魚被他的目光看得渾身發寒,下意識回頭看看,只見著身後兩丈開外,微風中輕輕搖晃著的樹林,什麼也沒有啊。
榮王抬起頭,順著裴簡的目光看過去,眉毛微微一挑,對著裴簡搖了搖頭說:「不是我府裡的。」
裴簡抬起手,在半空中做了個手勢。
唐小魚茫然地看著他,一臉莫名。
「有人在追你們?」
有嗎?好像沒有吧。
可是沒有我們為什麼還要跑?
唐小魚和碧桃對視了一眼,遲疑著搖了搖頭:「應該……沒有吧。」
有即是有,無即是無,什麼叫應該沒有?
裴簡摘了斗笠,眉眼極是溫潤:「你是來參加賞花宴的?」
「是啊是啊,不小心迷了路。」唐小魚連忙求援,「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您能不能找個姐姐帶我們回去?」
榮王笑了起來:「你們可真會迷路,這兒離著後院還有好長一段呢,等你們回去,那邊宴席早開了吧。來來來,本王也許久沒有跟小姑娘一道說話了,既然你跟小簡相識,就陪老頭子一塊兒用膳吧。」
咦咦咦?
榮王千歲為什麼要跟她一個小丫頭吃飯?
她明明是跟著長輩們來吃賞菊宴的啊!
這樣不合規矩吧。
「來來,小丫頭幫我提著魚簍,我們水煮活魚吃。」榮王一點也不見外,把魚簍塞在小魚的手裡,笑咪咪地抬腳就走。
「姑娘。」碧桃伸手過來要接魚簍,小魚讓開。
「不沉。」
「我們……」
「跟著跟著。」這可是榮王千歲親口吩咐的,好歹他是李放的親爺爺,又跟裴簡那麼熟,總不會害她吧。
唐小魚滿腹疑竇跟在榮王的身後,繞過花圃,眼前豁然開朗,是一處臨水的軒榭。
裴簡小聲跟唐小魚說:「不用擔心,已經有人去後院知會你的家人了。」
有人?什麼人?她從頭到尾,除了美大爺和裴世子,就沒見著一個外人。
小魚用眼神無聲地詢問,裴簡卻只是微微一笑,抬手接過了她手中的魚簍,跟在榮王的身後邁步進了屋。
屋裡頭站著四個年約二十許的美貌侍婢,見榮王進去,便迎上前來,有遞手巾的,有幫著脫外衫的,一轉眼工夫,美大爺就換了一身行頭,從漁翁變成了金光閃閃的尊貴王爺。
玄色鑲青金山河紋的蟒袍,腰間束著玉帶,頭上換了紫金雙龍爭明珠的金冠,頜下頗有些仙氣兒的留著三綹花白的鬍鬚。
「來來來,坐下來。」
唐小魚覺得榮親王家除了李放有點囂張拔扈的紈褲勁兒,估計都是和靄可親型的。你看前頭世子妃是鄰家
阿姨款的,連榮王爺都像她原來家旁邊報攤上總是掛著笑的張大爺。
唐小魚見裴簡已經坐了,也不客氣,微微福了一禮就挑了另一邊坐下去。
服侍王爺的四個美婢都有些詫異,悄悄兒去打量這個陌生的姑娘。看著年紀也不大,不過十四五歲的樣子,衣著穿戴像是哪家的小姐,不過舉行又不像別家小姐們那樣講究規矩。見了王爺居然都看不出一點惶恐,膽子可真夠大的。
榮王和裴簡釣上來的魚已經讓人拎出去料理了,美婢給坐著的三人上了茶,榮王上下打量了一下唐小魚,開口道:「李放那小子說你會釀葡萄酒,把本王這兒難得弄到的好葡萄全都整去給你了。如今也過了快兩個月,你可釀出來了沒?」
唐小魚連忙點頭:「釀出來了,我這次來還特地讓人給運到府裡來的。」
榮王眼睛一亮,忙不迭地說:「既然運來了,怎麼沒給我送過來?春意,去叫人問問,那酒在哪裡?搬一壇過來這裡。」
當中一個婢女忙應聲出去。
榮王笑呵呵地便問起唐小魚的家底子來。
問爹問娘問親朋,聽唐小魚說父母已經和離的事,榮王微微一怔,顯然是沒料到還有這麼一茬,有些出乎意料。
「我怎麼依稀記得你自小失恃,是跟著寡母長大的?」
你都記得我爹死了,還問我爹可好?
小魚望天,呵呵乾笑了一聲:「原來以為死了,後來才知道沒死嘛,就和離了。」
知道沒死就和離?這是什麼邏輯?
榮王跟著望天。
算了,這小丫頭一臉不想說,那就不問了。
榮王話音拐一拐,又問起田間的事。
這是小魚愛聽的話題,一老一小說起南稻北麥,說起香料藥材,頗有些惺惺相惜的味道,裴世子在一旁坐著,居然都插不上話。
「京城裡的藕有土腥氣,瘦小又不夠甜脆,還是藕種不好。」唐小魚對榮王說,「深塘藕多是觀賞花葉的,味道遠不及淺塘泥藕。」
「藕還能在淺塘裡種?」榮王大感興趣。
「是啊,只要這麼淺一層水。」小魚手指屈起來,比了個距離,「成長快,藕又肥又甜脆,做藕夾或是做桂花糖藕都是極好的。我從江陵帶了種藕來,已經在韓家園子裡種上了,再過三兩個月就可以吃。」
「那時候還冷著呢,藕也能長?」
「能啊,上足肥,注意保暖,可以吃到開春。冬天菜蔬少,能有鮮藕吃那是多美的事啊。」
榮王連連點頭:「李放那小子幫我蓋了幾個大棚,很是不錯。聽他說也是你教他的?」
小魚笑著默認了。
「好孩子!」榮王笑呵呵地對她點頭。
過了一會,春意走了進來,手裡抱了一隻大罈子。
小魚這回送來的全是裝二十斤酒的青瓷壇,連酒加罈子份量可不算輕。春意一個嬌嬌柔柔的少女,捧著偌大的酒罈子進來居然面不紅氣不喘,舉重若輕。讓唐小魚頓時肅然起敬。
「春意姐姐好功夫。」唐小魚對著春意豎起了拇指。
春意笑了笑,將酒罈輕輕放在桌旁。
「你怎麼知道她有功夫?」榮王笑著問。
「沒功夫怎麼會有這麼大力氣啊。」唐小魚正氣說,「我也很有勁的,可是讓我抱這酒罈子還能走得這麼飄逸漂亮,我可怎麼也做不到。」
榮王捋著鬍鬚笑了起來。
「來來,快點快點,讓本王嘗一嘗唐家特釀的葡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