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敢不敢試
巴郡與相領的江州府都是產糧的大區,巴郡四周有山,但土質優良,向以稻米為主要的農業作務。江州府一馬平川,卻是半數種稻,半數以豆麥為主。稻米吃水吃的多,春耕時節,滴雨貴如油,但幾十年來,也沒發生過開春數月沒有雨的事。如果一直這樣旱下去,誤了種秧的時節,便要毀了三四成的收成。若一直這麼旱下去,收成怎麼樣可更難說了。
六十年前巴郡一場大旱,一旱三年,顆粒無收,雖然有官府開倉放糧,但還是死了不少人,引發了民亂。農家靠天吃飯,雖然大多時候衣食無憂,但上天偶一發威,都是要人命的威。有前車之鑒,各地官衙更是緊張。
「當務之急還是不能將消息傳出去。旱情初起,誰也不知道後頭能不能有變,民愚膽怯,傳了消息只怕要亂。」縣丞說。
何主簿點頭道:「正是如此。另有那些米行糧商,咱們也需得提前打了招呼,商人重利,若是趁亂屯糧抬價,只怕局面不好控制。」
三人商議了半天,只是這樣的大事哪裡是他們動動嘴皮子便有得當主意能拿的?關鍵還是看老天爺,到底要不要發這個威,給不給人一條活路。
正愁著呢,門外有衙役來報,說是何主簿訂了吃食,給送過來了。
何主簿正頭疼著,一時也沒想起來是誰,不耐煩地揮了揮手道:「什麼人?我何時訂過吃食?攆了出去!」
那衙役正要去趕人,黃知縣卻笑了起來:「難得有漢庭老弟請客,怎麼能輕易放過?好啦,這些頭疼的事一會再想,天大地大,肚皮為大,總不能空著肚子犯愁吧。」
何主簿知道知縣大人這是在強作歡顏地寬慰大家。從下面傳來今年可能有旱的消息起,他們這幾日便沒好好吃過睡過。何主簿突地想起中午要何暉去叫吃食的事來,當下笑著說:「真是糊塗了,果然是我叫來的。讓人把東西拿進來吧。」
那衙役忙去帶人,何主簿回頭對知縣和縣丞說:「便是正大街近日風頭正盛的唐家早食攤子,想來兩位大人都還沒嘗過吧。」
「你說那唐家的小攤兒?」左縣丞捋著鬍子大笑了兩聲,「你別說,我還真吃過!」
「哦?」主簿和知縣一起看向他。
左縣丞得意洋洋道:「就知道你們看不上那路邊的小攤兒,前些時候我聽下頭人說起,一時好奇,讓下人去買了他家出名的湯包和胡辣湯來,果真好味道!」
說話間,他們見著一個身量不高的小丫頭跟著衙役走了過來,她身後跟著兩個媳婦,卻是推了一輛車,車上有鍋有灶,架得很滿。
「不是說送吃食?怎麼還鍋灶也一併送來了?」
那小丫頭梳著雙丫髻,齊齊整整的頭髮上一邊繫了一條紅頭繩,身上穿的衣服料子雖是最簡單的麻布,卻漿洗得乾乾淨淨,絲毫不見髒污。這小姑娘看著不過十歲左右,一張小臉很周淨,目如點漆似的,表情倒不見侷促慌張,落落大方看著倒有些氣質。
推車的媳婦放下車,見到縣衙裡三位大人,早驚得撲咚一聲跪倒在地上,連連磕頭,身子都有點哆嗦,那小姑娘卻是面帶微笑,叉手在腰側,端端正正地施了一禮:「民女受主簿大人之命送吃食過來,請問是在這兒吃還是在別處?」
黃知縣膝下有個女兒,正與這丫頭差不多大的歲數,見她舉行從容有禮,心中不覺生出幾分愛屋及烏的親切來。
「這孩子倒齊整得很,家教不錯啊,漢庭,這就是你說的唐家攤子裡的人?」
「民女姓唐,那小攤子是我娘開的。」唐小魚又福了福身,笑盈盈地看著面前年約三十許,寬額細目,身材微胖的男子。瞧他這身官服,這站位,約摸就是本縣的縣老爺了。「小吃不比酒菜,要現做現吃才能不走滋味,所以小女帶了鍋灶來,現做給幾位大人吃。」
「那敢情好啊!」黃知縣笑著摸了摸鬍子。
「你帶了鍋灶來此,你家不做生意了?」左縣丞好奇地問道。
「因為聽說是給縣衙大人們送吃食,自然這是頂要緊的。各位大人是本縣父母,父母有命,怎敢輕忽?」
這幾句話聽得三人都是一樂,這小丫頭嘴巴倒挺甜。
「不能讓你們誤了生意,便撿些簡單的做幾樣,本縣補你錢。」
「既是漢庭請客,那能讓知縣大人出錢,是吧漢庭老弟?」
「自然自然。」
唐小魚也不管他們之間如何客氣,叫了媳婦們將灶安好,加柴旺火,便忙乎開了。
先給三位盛了一碗雞絲稠粥,又各上了一根黃金棒。
何主簿是剛吃過的,還不覺得怎樣,知縣和縣丞卻是連聲叫好,還要她再上。
小魚搖搖頭說:「這黃金棒吃著香脆,卻都是油耗,吃多了不易克化,後頭還有好吃的呢。」
不一會,熱氣蒸騰,小魚各端了一隻小小的竹籠屜放在他們面前。
揭了蓋子,只見小籠屜裡只有一隻成人手掌大的包子,薄皮透明,隱約能見著裡頭的湯汁顫晃。
「這是小店的極品湯包,新制的,有幸請三位大人頭一個嘗鮮。」
這包子太大了,而且裡頭一看便是滿滿的湯,這要如何下嘴?一口下去,還不濺得滿臉滿身?小魚笑著發給三人一人一隻葦管。拿了主簿面前的包子作示範。
「您將這管子順著包子褶
口插下去,先喝湯,後揭皮。」
這吃法好新鮮,只吃過包子,還沒喝過包子。三人照著小魚的法子,吃得滿嘴留香,讚不絕口。
「這包子真是絕了,比我之前吃過的小籠還要美味。」縣丞看著小魚連連點頭,「難為你娘有如此手藝,當真厲害。」
小魚頭一低:「此乃小道,不過是餬口的東西。不比各位大人為國盡心,為民勞力,那才是大道。」
馬屁拍得三人大爽,覺得這小姑娘益發可愛順眼。
吃一味贊一味,不知不覺,三人吃得肚滿溜圓,小魚說說笑笑間,跟他們也熟了幾分。
「這極品湯包其實也不難做,關鍵看心思。幾位大人若是喜歡,以後我下午送來衙門裡,讓裡頭的大娘拿鍋蒸了送於大人們吃。」
一頓飯,大家都很滿意。
何主簿說身上沒帶錢,正好衙門裡也沒別的事,便帶著唐小魚回府拿錢去。
小魚收拾了鍋灶,請兩位媳婦帶回大雜院去,隻身跟著何主簿到何宅去。
進了大門,何主簿讓跟在身後的隨從們都散去,只領著小唐慢慢悠悠往裡走。
走著走著,他突然問:「此處沒別人,小姑娘,你費了這麼多心思,到底所求為何?」
小魚怔了怔,她還在盤算著一會要怎麼開口,引起這主簿大人的興趣,沒想到人家開口就點出來了。
何主簿停了腳步,俯身看著她:「你通過何暉說要見我,又親自在縣衙裡做吃食,刻意賣乖,不過就是有所求。既有所求,遲早要說,便在此處此時說與我聽聽。」
這位主簿大人年紀不大,腦子卻很清明。他不過想著一個十歲大的小丫頭,能有多大的要求?不是為財,所是為名。或許是想藉著他的嘴幫她做大生意多賺銀子罷了。
卻沒想到那小丫頭只是微微一笑,抬起頭看著他。
「大人,眼下有一樁大功勞便等在大人面前,只不知道大人有沒有興趣,敢不敢一試。」
大功勞?
一個街頭賣吃食的十歲丫頭居然跟他提什麼大功勞?
何主簿雙目微瞇,唇角勾起一抹笑來。
「你說的大功勞,卻是什麼?」
「此事關係挺大,小女不過是個小小的孩童,懵懂無知,只怕亂說了反而不得要領。」小魚對著他福了福身說,「您大概不知道,小女此前與家母是在陽明村借居的,那裡廣種稻穀,民風淳樸。今年雨水罕見,三月未見甘霖,眼見著要錯過春播,只怕年景會差。陽明村的里長爺爺說,他有法子能度災,但這事成與不成還看天意,不是有十成的把握。他想將此法獻給官家,若成了,自是大功勞,若不成,還請主簿大人別怪罪。」
何主簿眼中一亮,卻又黯淡下去。
天災無情,豈是人力可以扭轉?這村裡人獻策,無非是如何省水節水,或是換個豆麥來種。若這真有效果,六十年前也就不會有那樣的大災了。
他搖搖頭說:「罷了,你取了錢便走吧。你家的吃食的確好,專注做吃食,別的事由大人來操心便是。」
小魚見他不在意,有些急了:「大人,何不先問問再說?不過費您半個時辰的功夫,說不得真有效用的。」
何主簿揮揮手,抬腿便要走。
小魚咬著唇,一跺腳叫道:「莫不是大人膽小,不敢去試?」
何主簿轉回身,不怒反笑:「你一個小丫頭片子,居然使激將法來激我?膽子夠大啊!」
見著這小丫頭脖子一縮,臉上露出點驚慌神色來,何主簿搖了搖頭,罷了,一個孩子,還真能跟她一般見識?
「好吧,左右我也不差這半個時辰,你就喚他過來,我倒要瞧瞧,他有什麼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