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歡宗掌門與璞元子為了自己而爭吵了一番的事情,顯然是傳不到莫長生耳朵裡的。
他不知道也不會知道那些事情。
不過,合歡宗掌門的提醒,卻讓莫長生這時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他算計那些師門長輩的後果,很可能——或者說一定比他先前想像的還要嚴重。
莫長生的前世記憶,終究和蛟龍大人的前世記憶不同。在莫長生的那份深深隱藏的記憶裡,對長輩不敬的確不好,但是在他沒有做錯事情的時候,些許的不敬,也是可以被原諒的;可是他顯然是忘記了,這修真界並不是口稱人人平等的地球,算計師門長輩,是決不可原諒的大事。
三日後。
夜晚。
莫長生半夜睡不著覺,乾脆跑到了房頂看月亮。
身邊還帶著一個金閃閃的盒子。
被莫長生留下來的裴十三,因煉器煉的不順,正在莫長生給他收拾的煉器房裡發脾氣,忽聽房頂有動靜,就跑了出來,仰著頭看了一會,也跳到了房頂上,翹著腿,支著腦袋,一道看月亮。
莫長生良久才道:「你說,我是不是錯了?」
莫名其妙的一句話,裴十三卻聽懂了,他打了個哈欠,歪著頭,盯著那金閃閃的盒子看了一會,道:「那你可後悔?如果再來一次,你還會這般做麼?」
莫長生怔了怔,終於笑了出來,原本這三日的惆悵,也頓時消散的無影無蹤了:「是,你說得對。即便是重來一次,知曉了這樣做的後果到底有多嚴重,我還是會照樣這麼做。更何況……」
更何況,雖然知曉了宗門會最大程度的無視於他,在莫長憂離世之後,說不得宗門還要費盡心思早早送他歸西。
可是,在宗門眼中,莫長憂只剩下區區幾十年的光陰,就算徐紫煙為莫長憂日日喂丹藥,莫長憂的身體也等不到築基的一日,遲早要死去。然而,於莫長生來說,莫長憂卻不會那麼早死。
他從玲瓏秘境裡帶來的長生丹,不是還沒有拿出來麼?
三顆長生丹,給莫長憂一顆,再由莫長憂的手,贈與徐紫煙一顆——哪怕那徐紫煙和凌真人當真不喜他當日的算計,這長生丹的因果,他們卻不得不還。
由此一來,即便宗門不喜,莫長生在逍遙宗裡,也依舊能憑借陣法天才的兄長,還有欠了他因果的元嬰道君,而穩穩地站住腳。
且對莫長生來說,他並不需要宗門過多的「照顧」和「偏心」,他只需要宗門能一視同仁,就有信心能獨自在剩下的路上越走越遠了。
裴十三卻不知莫長生的「更何況」是什麼,他只知道,莫長生不再頹廢焦慮,這樣就很好了。
裴十三如今的興趣,不在莫長生身上,而在莫長生身邊的那隻金色的錦盒上面。
「長生長生,為何你這錦盒裡,會有一股子酒味?」裴十三皺著鼻子使勁嗅了嗅,眼睛直直的盯著那錦盒,一副迫切的想要打開,卻又礙於這不是自己的東西,不好意思打開的模樣。
莫長生心事一去,也有了興致玩鬧,見裴十三對那錦盒感興趣,於是便笑道:「那你打開看看,酒味正濃,或許你還想再嘗一嘗?」
然後得了允許的裴十三一臉興奮的打開了那帶著酒味的錦盒,就立時目瞪口呆了。
原來這錦盒有方寸之長,週身都是金色,打開之後,這錦盒裡面卻被做成了床鋪的模樣,金色的枕頭,金色的棉被,還有最讓裴十三無語的……棉被下蓋著的金色小蛇。
那金色小蛇除了一隻小小的蛇腦袋露在了棉被外面,剩下的蛇身子都被莫長生拿金閃閃的棉被給蓋上了。
如果不是小金蛇黑亮黑亮的眼珠子,裴十三險些都察覺不到這裡面還躺著一條小金蛇。
「你、你、你這是養妖獸還是養孩子啊?妖獸直接丟到靈獸袋裡就不用管了,它們從來都是天生地養,哪裡需要什麼枕頭被子啊?」裴十三捶胸頓足,「咦?被子底下還有什麼?夜明珠?長生啊長生,這就是一條小妖蛇,不值得你這麼養著啊。」
裴十三喝下蛟龍大人的洗澡水——當然,裴十三自己堅定認為那是熬煮蛟龍大人的湯,絕非任何洗澡水——後/進階一事,莫長生給裴十三的解釋是,這小金蛇在玲瓏秘境裡吞下了幾株千年靈草,其中一種就是千醉草,因此才會醉過去,並在睡夢中「進階」。
而裴十三將蛟龍大人熬煮了兩日,蛟龍大人雖然僥倖未死,但他體內吃下的靈草的藥性卻被蒸出來了一部分,分散在洗澡水中,裴十三才會因此而突然進階。
裴十三對莫長生的話從不追究,也不問莫長生那剩下的「湯」去了何處,他如今最困惑的就是,莫長生這個傢伙,對著這麼一條小妖蛇實在是太好了!還為它準備什麼枕頭被子,還帶著它來曬月亮,養靈獸可不是這麼養的啊!尤其是這小妖蛇似是還沒有認莫長生為主!
莫長生聽了,卻是有些尷尬。他一點都不覺得自己對這小金蛇有多好。事實上,他會為小金蛇準備這錦盒做床,隨身攜帶,也僅僅是因著把小金蛇給忘了三日的愧疚,由此給的補償。
雖然小金蛇沒有被裴十三真的給熬成湯,可是小金蛇沒被熬成湯的緣故,是小金蛇自己的防禦能力,而讓小金蛇有了被裴十三試圖熬成湯經歷的過錯,仍舊是莫長生犯下的。
即便小金蛇永遠不知曉這件事,莫長生的愧疚,卻是由此而生。
「他靈智已開,睡床鋪自是應當。」莫長生努力為自己
己這古怪的行為解釋道,「雖然與人相比,還有些笨拙,但是,卻不能將他與尋常妖獸一同視之。」
於是莫長生的話就換來的裴十三看傻子似的目光,「嘖嘖,沒想到,長生啊長生,你還有這麼一個拿妖獸當人養的怪癖!為兄真是失敬,失敬!大為失敬!」
莫長生:「……」
如此又過了三日。
莫長生已然定下了心來,將他之前畫的圖紙拿了出來,和裴十三一起商議。
裴十三眼中驚喜連連,立刻覺得同莫長生一起合作。
反正他們二人,一人受了重傷,三月之內無法修煉,一人是進階太快了,如今鞏固修為為上,也不能修煉太快。兩人一拍即合,莫長生找到原先給他蓋房子犁地之人,這次又多找了些人,一部分為他繼續犁地播種,他既然要閒下來三個月,那小山谷的天地就不好浪費了。這是這次除了犁地播種之外,莫長生還找了人在小山谷竹樓的兩頭,將原本的兔園和魚池全拆了,木盆製作的耕種之地,也被莫長生拆了五畝。
如此一來,在被拆掉的木盆那邊,莫長生問了裴十三的想法之後,就找了凡人僕役在十日之內,在這幾畝地裡,給裴十三新起了一座三層竹樓,煉器師、煉材室等等什麼都有。修煉法術的空地也給裴十三空了出來。
而拆掉的兔園和魚池那裡,就大體分了三部分,相隔之處都豎起高高的圍牆。爾後每個部分裡都建造了最簡單的兩層的磚瓦房,一個房間裡四張床,且是那種莫長生前世在學校裡才見過的上面是床、下面是桌子和衣櫃的床。好不好看不重要,重要的是實用。而且,這些地方裡面,住處不是最重要的,小山谷裡布有陣法,無風無雨無雪,要做什麼活兒在院子裡做就成了。
莫長生一面在小山谷中看著凡人僕役忙,一面自己也在忙,這兩處新起的房子,竹樓那邊的五畝地的範疇,自然是暫時給裴十三居住——雖然他們也可以住在一起,但是修士和凡人終究不同。他願意與裴十三交好,可是,有些秘密卻是不方便讓裴十三知曉的。且,裴十三又憑什麼不能有秘密呢?
兩人分開居住,各自布下陣法,既方便探尋,也保留有*才是最好的做法。
而兔園那邊改的房子,則是莫長生打算給凡人工匠和繡娘、珠寶匠等居住的。
莫長生相信,他做出來的東西,一定會讓他和裴十三大賺特賺一筆,如果能配上更討修士喜歡的外表,這筆靈石,很可能會翻倍。既如此,莫長生就不惜多請些凡人工匠,讓他們來做些錦上添花的工作。
莫長生在小山谷中忙活,而裴十三則是在谷外忙。
尋找出色又勤快的凡人工匠、繡娘和珠寶匠的事情,因為莫長生分/身乏術,一邊要監工,一邊要布下隔離陣法,免得那些凡人僕役裡面有人偷/窺他們二人,一邊還要繼續完善圖紙,就只能交給裴十三在谷外忙得團團轉。
好在逍遙宗的凡人僕役數量極多,他們大多也有一技之長,裴十三找到人後,先抽查了一部分的活計,隨即就讓他抽查通過的那部分再領人抽查。裴十三則在一旁監工。最後等到工匠、繡娘和珠寶匠,各選了一百五十人後,裴十三再次抽查。
如是再三,才挑選出了最後的工匠、繡娘和珠寶匠各一百二十人,和他們訂下了四個月的僱傭契約,約定五日之後,進小山谷入住領活計,他們只需帶著衣服被褥來,吃喝皆不需操心,裴十三這才返回了小山谷。
而這時,十日已過,小山谷的兩處房子都造好了,簡單的床桌椅等傢俱也放了進去。莫長生的那三十畝靈田,如今也都種上了靈草,此後三個月,莫長生只需要每日用春風化雨符和除蟲符給它們澆水除蟲就足夠了。
裴十三看到自己的住處也有四五畝地的大小,格外高興:「好,好,這裡比我先前住的地方好多啦!還是三層的竹樓,裡面佈置的極好。院子還那麼寬敞,就是再多十個百個我,這裡也裝得下呀。」
莫長生只笑瞇瞇的道:「你喜歡就長住好了。左右等我們這次的東西都做出來了,肯定會大賣,到時候咱們大概會數靈石數得手軟,如此也無需靠著師門月俸過活,且能用靈石換取不做師門任務,你就無需在器谷裡打雜受閒氣了。」
裴十三想到莫長生的主意,亦是心頭一陣火熱。
兩人又商量了一些事情,便各自返回了住處,決定翌日就在執事堂隨便領個師門任務,然後離開宗門,去幾大宗門交接處的大坊市裡去採買材料。
翌日。
「有兩天沒法子給它們澆水除蟲,它們不會就這麼死了吧?」裴十三站在小山谷外,想到剛剛給那三十畝田地澆水除蟲完畢的莫長生,有些擔心的道。他們這一去,要採買的東西不少,沒有三四天是回不來的。今天能澆水除蟲,返回那天也能,可這中間空著的兩天,就什麼都做不了,只能任由它們自由生長了。
莫長生搖頭道:「不會的。有些修士十天半個月才給靈草澆一次水,我只落下兩日,沒什麼的。」
裴十三有心問,那你為何不學著那些修士,也十天半月再辛苦一次,結果就看到一名白衣修士,正黑著臉,氣沖沖的向著他們走了過來。
「你是不是忘了甚麼事情?」那白衣修士正是凌昀,他瞪著莫長生道,「你現下怎麼能出宗門?怎麼敢出宗門?」
莫長生看他,面無表情的道:「敢問凌師兄,我為何不敢出宗門?」
凌昀漲紅了臉:「你在玲瓏秘境裡救了我,然後又殺了汪茹,拿到她身上的地圖,而地圖又是……你拿著這麼寶貝的東西,又怎麼能胡亂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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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莫長生直接道:「凌師兄慎言!逍遙宗門規有令,同門弟子不得自相殘殺。我救凌師兄一命是真,可是,我為何要殺汪茹?且不說我的修為本就比汪師姐低了一階,汪師姐並無任何對不起我之事,我為何要殺她?至於凌師兄所說的地圖,我只知楚陽師兄手中有一副,哪裡知曉那汪師姐手裡也有?就算知曉,凌師兄覺得,以我的修為,能從汪師姐手裡搶過來那份地圖麼?退一步說,就算是有人得到了那份地圖,誰又知曉那地圖是真是假?凌師兄,莫要說笑了。」
凌昀仍舊不肯讓:「你既得了那等寶貝,為何不肯拿出來?你那兄長和兄長的師尊難道還不值得你奉上丹藥麼?我不管,你今日若不將那寶貝拿出來,我就不許你離開!」
莫長憂是不是會早死,凌昀不在乎。可是凌真人的伴侶徐紫煙,雖然和凌昀並無血親關係,凌真人和徐紫煙在結成伴侶前彼此都有些露水情緣,徐紫煙在凡人界也有血脈流傳,因此誰也不嫌棄誰。徐紫煙對凌昀極好,凌昀不願意看到徐紫煙壽元將盡,就這麼死去。
「你且將東西拿出來。我也不要你的全部,一顆給紫煙道君,一顆給你哥哥,剩下的一顆給你自己,這樣還不成麼?」凌昀忍不住大聲道,「你好生奉上丹藥,老祖和紫煙道君都會庇護於你的!如此你又不吃虧,有甚麼好猶豫的?」
如果不是他請了凌真人和紫煙道君去給莫長生兄弟二人撐腰,他們二人還不知要淪落到何種地步,凌昀雖然不確定莫長生手裡是否真的有丹藥,可是為了從小就照顧他的紫煙道君,凌昀願意賭上一賭!
然而凌昀願意賭,莫長生又為何要奉陪?
「我並無你口中所說之物。」莫長生驀地靠近凌昀,在凌昀耳邊慢吞吞的道,「我只有一具屍體。」
凌昀心中一驚,急忙後退兩步:「誰的屍體?」
莫長生彎了彎唇角:「誰的屍體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宗門規定,同門不得自相殘殺;重要的是,那具屍體你我都識得;重要的是,我親眼看到那具屍體……是怎麼被殺害的,且,我總憂心那殺人之人會來尋我的麻煩,因此將那具屍體保存的極好,就算是宗門發現我隨身攜帶一具屍體,一旦查驗,也定會發現,殺了那具屍體的人並非是我,而是另有其人。」
凌昀心中大駭:「不可能!你在說謊!」就算莫長生看到了他殺楚陽,可是一具屍體上,能留下什麼證據?莫長生必然在說謊!
莫長生忽然笑了,然後雙唇微啟,一字一頓的道:「祥、雲、槍。凌師兄,你莫不是忘了,這件法器是誰的了吧?」
凌昀終於感到了害怕。
他總以為就算當日留下了證人,莫長生這等毫無根基之人,也不敢口出「虛言」,只用言語來指責他殺害同門。可是,凌昀萬萬沒有料到,除了證人之外,他還留下了祥雲槍。
那把祥雲槍,正是如今的掌門璞元子親自贈與凌昀的。
凌昀倉皇失措,一時不能言語。
莫長生冷哼一聲,毫不客氣的道:「原來凌師兄也知道害怕!」凌昀驚慌的看了過去,莫長生繼續道,「凌師兄以莫須有的『寶貝丹藥』來試探我,甚至想要污蔑於我時,難道就沒想到,你這些莫須有的話,會讓我陷入何種境地,會使我平白無故遭受多少質疑和磨難?我救了凌師兄一命,凌師兄就是這樣回報我的麼?」
「還是說,凌師兄真的認為,以莫須有的『寶貝』毀了我,我就不敢將那具貨真價實的屍體拿出來了麼?」莫長生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凌昀,「凌師兄,還望以後慎言。」
莫長生的確有將長生丹拿出來尋求庇護的想法,可是,那丹藥必須是要由他或者莫長憂親自送過去。凌昀又是誰?他憑甚麼要借一個陌生人的手,將那麼寶貝的東西送出去呢?
且如今還不到時候,莫長生並不打算現在就去送,又如何肯對凌昀和顏悅色?
而凌昀回過神來,終於發現他無法通過「誤會」莫長生,逼莫長生拿出長生丹之後,深吸一口氣,終是忍不住問道:「你當真留著他的屍體?」
莫長生不語。
凌昀卻更加相信了。
於是他沖莫長生深深一揖,想要道歉。他知道他錯了,可是,他是為了照看他長大的紫煙道君而錯,凌昀願意承擔這個錯誤,卻不後悔犯下這個錯誤,即便這個錯誤很可能會要了莫長生的命。
然而莫長生卻不肯受他這一禮:「修真界並無師兄給師弟行禮的習俗,還請凌師兄莫要再為難於我。」
凌昀還不想放棄,結果裴十三就大馬金刀的站在了莫長生面前,衝著他笑:「沒事兒沒事兒,長生不樂意受你的禮,我樂意啊!我可是練氣十一層啦,受師弟一禮,也是應當的嘛。快快,行給我看!」
凌昀自從玲瓏秘境離開,就比原先成長了一些,見狀,知曉他這次是不可能將屍體要回來了,也知曉莫長生在沒有被逼的份兒上的時候也不會拿出那具屍體說事兒,於是就不再提這件事,只從懷中取出一封信和一隻儲物袋,想要遞給莫長生:「這是你兄長托我給你的。」
莫長生卻不肯聽了,拉著裴十三就飛快離開,左右凌昀是追不上裴十三的,只留下一句話。
「他若要贈我東西,便讓他親自來,否則,除了他的屍體,我甚麼都不會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