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七,傍晚。
裴奕走在去往御花園西暖閣的甬路上。
一串小金鈴的清脆聲響從後方傳來。不需看也知道,是肥肥。
肥肥慢悠悠地從裴奕身邊經過,好似沒見到他這個大活人一樣,以前卻分明是很熟悉的。
「肥肥!」他故意語氣很重地喚它。
肥肥聽了腳步,扭頭看了他一眼,之後翹著尾巴,撒著歡兒跑進暖閣去了。
裴奕失笑。緩步走近西暖閣,見皇上盤膝坐在炕桌前,一面說話一面批閱奏章,對面那一側,燕王倚著迎枕,半躺在裡側。
這個人……裴奕沒轍地笑了笑,得空就處理奏折,得虧能夠一心二用,不然每天不知道要出多少笑話。
「來了?」皇上看了裴奕一眼,「坐。」
他們師兄弟三個,每年春節、秋日狩獵時都要好好兒地聚一聚,而在這種時候,沒有君臣,只有兄弟。
裴奕卻走到了作勢要跳上大炕的肥肥跟前,一把抄起了它,手掌撫過它圓圓的小腦袋,「它怎麼不理我了?你正兩日當著它的面兒罵我了?」都說貓狗有靈性,而這小獅子狗,的確似個小人精。
皇上哈哈一笑,隨即問他:「你家裡是不是養貓?」
「嗯,一直養著倆呢。」那兩隻貓一大一小,是阿潯先收留後嬌養在屋子裡的,一晃好幾年了,兩隻貓的身形相仿,他已不知道誰打誰小了。
皇上頷首,垂眸看著折子,「沒咬你就不錯了。」
裴奕回想一下,想著興許還真是這麼回事。冬日兩隻貓怕冷,晚間他只要留在大炕上,它們就會趴在他身邊。
肥肥已經不滿的哼哼唧唧起來,一味地看著皇上。
「去吧,就他對你好,是吧?」裴奕笑著,將肥肥放到大炕上。
肥肥立刻高興醒來,圍著皇上轉一圈兒,在他一旁趴下。
裴奕在一旁落座,這才看向燕王,「你怎麼打蔫兒了?」
燕王捂著腮幫子蹙了蹙眉,「牙疼。」
裴奕哈哈地笑,「又上火了?不就是彈劾你的折子多了點兒麼?」
燕王見他有點兒幸災樂禍的樣子,將手裡的一冊書信手扔過去,「換你試試?我這辛辛苦苦跟傻子似的忙了一整年,結果什麼除了招罵,是什麼好處都沒撈著。」
皇上隨著笑起來,「我又不會理,也沒說過什麼。」
燕王橫了皇上一眼,「巴不得你說點兒什麼,我正好賦閒種地去。」
一句話引得皇上和裴奕都笑起來。
這時候,皇后從裡間走出來,手裡拿著一個白色瓷瓶,先對裴奕點一點頭,又問皇上:「是不是這個?可別因為我弄錯了害得他再犯了別的病。」
皇上笑意加深,看一看,點了點頭。
皇后將瓷瓶放在炕桌上,親自去倒了杯水,對燕王道:「趕緊吃一粒,這個很管用的。我每次牙疼都是吃這個。」她也有這個毛病,可以說是最能理解燕王此刻的痛苦了。
燕王卻道:「既然吃過,還不認識?」
皇后就笑,「打量誰都跟你們兄弟三個一樣呢?別說瓷瓶、藥丸我分不清,就是百草園裡那些個藥草,我整日看,到現在也不認識幾種。」
燕王失笑,「又不是多光彩的事兒,還好意思說。」
「有什麼不好意思的。」皇后轉身,「嫣兒和阿潯已來了,我得趕緊過去。」走了幾步又叮囑道,「你們別又敞開了喝酒,都是一身的病痛。」嫣兒,指的是燕王妃。
「別只會說別人。」皇上凝了她一眼,「不准喝酒。」
皇后胃不好,這些燕王和裴奕也有耳聞。
「知道了。」皇后腳步輕快地出門而去。
裴奕拿了個桔子剝開,對肥肥招一招手。
肥肥立即忘了這是個跟它天敵很親近的,搖著尾巴走過去。
皇上收起面前一沓奏折,下地放到書案上,忽而問裴奕:「想沒想過將來把你們庭昀許配給誰?是從我跟前兩個選一個,還是怎樣?」說著戲謔地看了燕王一眼,又補一句,「就這麼定了吧,讓庭昀嫁到我們家。」
「現在就想這事兒?」裴奕搖頭,「我可真沒想過。」
燕王卻對皇上道:「你這樣可不行,少亂點鴛鴦譜。我兒子也喜歡庭昀,沒看整日裡惦記著呢。」
「我兒子不也一樣?」
裴奕看著肥肥將一瓣桔子吞到口中,囫圇吞棗地嚥下就又對著自己搖尾巴,啞然失笑,又給了它一瓣才道:「起碼十來年之後才用考慮的事兒,我可沒閒工夫想那些。」
皇上和燕王俱是嫌棄地看了他一眼,異口同聲:「這是站著說話不腰疼。」隨後皇上更是道,「宸曦的婚事我就頭疼不已,看來看去也沒個配得上她的男孩兒。」
裴奕不由笑起來,「看這架勢,還是真這麼早就開始著急了。」
「不著急哪兒成啊。」皇上先喚內侍去傳膳,轉回來繼續道,「我是想,有看著不錯的好苗子,我就放在身邊觀望一陣子,免得來日委屈了她。」
「說心裡話,你是太嬌
慣宸曦了。」燕王緩緩搖頭,「這可不行,要是我,我可不敢讓孩子娶她。」
「你沒女兒,不知道。」這次輪到皇上和裴奕異口同聲了。於他們而言,女兒哪兒是母親的小棉襖啊,分明是父親的小棉襖,實在是疼不夠寵不夠。
燕王扯扯嘴角,「不知道更好,看你們這魔怔一般的情形,我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是要是我添了女兒,真就得請兩年假歇一歇了。」
皇上啼笑皆非的,「想也別想。有你們倆幫襯著,我都忙得暈頭轉向,你要是偷閒躲懶,」瞥了裴奕一眼,「別指望這混賬能幫我,他當官這情形,真似我當年一般,能懶死。」
「要不都說他像你呢。」燕王由衷地笑,「親兄弟似的。」
「在我之前,都說你最像四哥。」裴奕慢悠悠地接道。
「這就是緣分。」皇上現出舒心的笑,「我這一生,與族中手足無緣,本是憾事。可也真不虧,不是還有你們呢。誰說冠著相同的姓氏就一定是至親了?」
「那倒是。」燕王與裴奕認同這一點。
內侍進來傳話,晚膳已擺好。
三個人起身去了外間入座。
皇上接著方纔的話題道:「這一點,我們都得感激陸先生。我囚禁著他,卻用不會難為他,就是因為他先後培養我們成才。」
三個人默契地端起酒杯相碰,一飲而盡。
這一杯,是敬陸先生。
飯前說的都是身邊瑣事,飯桌上談論的反倒是朝政大事。
不知不覺間,這酒就喝到了興頭上。
皇上想起了一個好去處,「祁先生又新建了一個梅園,他整個冬日都耗在那兒賞梅喝酒——賞梅可有可無,要緊的是他那兒好酒最多。」
裴奕失笑,「合著你是想大半夜的去搜刮祁先生的酒?」
皇上笑微微的,「你去不去?」
「自然要去,難得喝次舒心的酒。」
「對。」燕王已站起身來,「這就去。」
皇上喚侍衛去選三匹寶馬帶到暖閣外。
一刻鐘後,三人已策馬馳騁在御道上。
皇后聞訊,抄近路來詢問一聲。
皇上也不瞞她,照實說了。
皇后:「……」不大確定三個人是要去盡興,還是去祁先生的園子裡去撒酒瘋。
「走了。」皇上雙腿一夾馬腹,駿馬低低嘶鳴一聲,撒足向前奔去。
皇后回過神來,忙吩咐下去,讓護衛盡快追上去,之後才道:「這三個瘋子!」
三人同時朗聲大笑,笑聲透著男兒的爽朗豪邁,又帶著一點兒孩子氣。笑聲還未在夜空消散,三匹駿馬已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