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自九原歸朝,第一件事就是召喚大朝會。
大朝會這種東西,雖然也會決定很多重要的事情——比如後世所知的立「皇帝」名號、郡縣制、車同軌、書同之類的東西。但那實際上都是禮儀門面上的東西,實際上這些東西,早就在嬴政跟重臣們開的小朝會上聊過了,並且得出結論了,只等著大朝會頒布下去了。
胡亥以往雖然經常被嬴政拎著參加各種小朝會,但卻很少參加大朝會。理由只有一個——參加大朝會五點多就得起床,起太早是會影響小正太身體發育的。
所以對於這一次,嬴政特意讓自己參加大朝會,胡亥表示壓力大極了。
「父皇今天到底有什麼大事啊?非要拉著我去參加大朝會?」胡亥半閉著眼睛,雙手向前伸開,任由宮人為自己換上朝服。
正在為胡亥整理靴子的柔姬,若有所思的抬起頭看了一眼胡亥,想了想又低下頭,終於還是什麼都沒說。
這件事陛下不讓說呢,章台宮宮人的下場還瀝瀝在目,誰敢再妄議禁中密語?而且少公子雖然看似溫和善良,但也不是個心慈手軟外加糊塗不曉事的,看章台宮一夜之間所有的人全換了,他竟然問都沒有問一句。
最重要的是,少公子問這個問題只是習慣性的問問題,根本就沒有指望別人能回答自己的問題,所以有那麼多時間考慮這個,還不如琢磨琢磨少公子說的那種面膜要怎麼做。
少公子都這麼大了,再不保養就老了。
看著自小逗大的少年,柔姬在心裡萬分感歎著,剛認識時還沒自己大腿高的少年,轉眼就比自己高小半個頭,而且馬上就要娶妻生子……為什麼感覺是嫁人生子呢?
柔姬為胡亥更完衣,再親自接過一塊濕巾為他細細淨了面,再認真梳了一個髮髻——少公子就是這點折磨人,每天都要洗澡洗頭,睡覺必拆髮髻,還要睡軟枕頭,於是每天早上都頂著一頭亂髮來見人,也不管這種惡劣的行為,會給梳頭的宮女帶來多大的麻煩。
因為胡亥不到及冠的年紀,所以髮髻上只用了一根頭繩綁住,不過也不影響形象,走出去也是個俊美帥氣的少年郎。
「我走了!」胡亥衝著柔姬揮了揮手,命阿木在前面帶路,抬腳向早已候在殿外的馬車走去。
看著胡亥遠去的背影,柔姬忽然覺得心中一悸,似乎有什麼不好的事要發生一般,但轉念一想,想到嬴政對胡亥的一顆拳拳憐子心,便將此念頭打消,回去繼續折騰自己的面膜。
當柔姬在糾結著,面膜裡到底是應該先放蛋清,還是先放蜂蜜水之時,忽然看見阿木飛一般的跑了進來。
「不好了不好了!柔姬姐姐不好了!」阿木一進來就抓住柔姬的胳膊,用力搖晃著她說道。
「什麼事?何故大驚小怪?這樣慌慌張張的,成何體統!」柔姬輕鬆掙開阿木的手,重重在桌案上拍了一掌,震得桌案上的東西都跳了三跳,滿臉怒意的說道。
阿木被柔姬這一掌嚇得整個人一震,然後很快就恢復剛才那副慌慌張張的模樣,開口說道:「少公子吐血了!」
「怎麼可能?少公子呢?」柔姬瞪大眼睛看著阿木,胡亥身體很好的,無緣無故怎麼回吐血?難道是……中毒?
幾乎在一瞬之間,根據最新在咸陽城流傳的謠言,柔姬就腦補出了八百個故事,更恨自己沒盡到職責,教導這個熊孩子不要亂吃東西什麼的。
「少公子已經被抬回陛下的寢宮了,現在已經昏迷不醒,陛下召集了一群太醫,正在給少公子診治了。乾爹讓我回來通知柔姬姐姐一聲,順便拿一些少公子常用的東西過去。」阿木抓住柔姬的手,一口氣將所有的話說完。
「你可知道少公子為何會吐血昏迷?」柔姬說著,抓住桌子的手不自覺一用力,竟然在上好的檀木桌子上留下了一個指痕。
阿木不動聲色的看了指痕一眼,嚥了咽口氣,小心翼翼的說道:「據說是被……被……」
「被什麼?你快說啊!」柔姬鳳眼一瞪,嚴厲的掃了阿木一眼,這孩子平常到是一副機靈相,剛才說話的時候也很利索,怎麼一說到關鍵問題,就吞吞吐吐了呢?真是當不得大器!
「少公子是被……」腫麼破?根據少公子以往的戰例,這種理由說出來恥度太高了腫麼破?
「說!」柔姬上前一步,抓住阿木的胸前衣襟,竟然硬生生的將他提了起來。
阿木將頭盡量遠離柔姬,然後小聲的說道:「據說,少公子是被人氣吐血的!」
「臥槽!你騙人!這不可能!那個熊孩子一身熊皮那麼厚,把別人氣得吐血還差不多!這不可能這不可能!這一定是個陰謀!」柔姬抓住阿木一陣猛搖,搖得阿木連昨天晚上的隔夜飯都快要吐出來了。
「柔姬姐,你住手住手喔!你再不住手,我就吐……嘔……」阿木嘴一張,正準備藉機吐柔姬一身。
但柔姬素什麼人啊?嬴政為寶貝兒砸精挑細選的高手高手高高手,身兼女保鏢、宮女、保姆……如果願意,還能把暖床這個功能兼了的奇女子——事實上,胡亥小時候嫌被窩太冷時,都是柔姬先他用自己的體溫,幫他被窩暖熱的,能讓阿木一張嘴吐一身?
只見柔姬手上輕輕用力,阿木就呈拋物線飛了出去,然後在空中恣意揮灑著的嘔吐物灑了自己。
「收拾東西!你們幾個……跟我去陛下寢宮,其他人……」柔姬眼中寒光一閃,「緊閉宮門,在少公子安然無事之前,任何人都不得出入。」
柔姬覺得,以胡亥那一身熊皮的厚度,如果真是被人氣到了的話,那絕對絕對是假裝的,因為柔姬想不出,這天下有什麼語言能刺穿胡亥的熊皮,讓他氣到吐血。
這得什麼樣的高人啊?如果真有這種高人,請允許我……把他扒皮抽筋斬成肉醬。
事實上,一直到柔姬見到胡亥本人之前,她都是報這種念頭——一定是熊孩子的惡作劇,但待她見到面如白紙躺在榻上,靜靜的,安靜的像一具漂亮的人偶娃娃一般,完美精緻,但就是沒有生氣一般的胡亥時,她立刻知道胡亥這次是真吐血真昏迷了。
原因無它,一個睡覺都能把從十尺寬的榻上摔下去的熊孩子,竟然能這麼安靜的躺著,這根本不可能嘛!
可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到底是什麼人,用了什麼樣的犀利語言,竟然把熊孩子都氣成這樣了?
就在柔姬一臉憤意之時,從胡亥吐血就變得異常安靜,只是宣佈抓了幾個人下大牢的嬴政,也正陰沉著臉看著躺在榻上的胡亥。
太醫院的結論已經出來了,胡亥吐血的原因,只是因為情緒過於激動而已,身體並沒有受損,只要醒來就沒事了。
只要醒來!哼!可是他一問到,胡亥為什麼還不醒時,那群死太醫立刻就跟啞巴似的,開始裝支支唔唔了。
可惡!要不是看在砍了他們,沒人能治病的份上,朕一定要把這群太醫拖出去全砍了!
嬴政陰沉著臉,揮手讓房間裡的其他人都出去,獨自一個坐在胡亥榻前,看著寶貝兒砸蒼白如雪的臉,心就跟被人拿刀捅一樣痛。
雖然平常總是嫌胡亥太能折騰,就算偶爾安靜下來,也是個安靜如嘰的孩子,就算睡著了也是各種不安份,現在才知道孩子能折騰,才證明他有活力;能熊,才證明他有底氣。
嬴政微微抬起頭,目光落在榻旁的一面鏡子上,鏡子中的自己面容憔悴,一日之間似乎就蒼老不少。
「可惡的儒家!可惡的淳於越!朕一定要殺了他們殺了他們!」嬴政看著鏡中的自己,赤紅著雙目露出森森殺氣,竟然放聲大笑起來,邊笑邊說道:「朕一定要殺了他們!殺了他們!胡亥就會醒了!對!就是他們,將朕的愛子逼成這樣的!」
雖然大家都不願意相信,覺得因為這種事吐血,對熊皮在身的胡亥來說,那是實在是一件無比降逼格、損面子的事,但事實擺在眼前,胡亥今天還真是被幾乎儒生氣到吐血、氣到昏迷。
情況是這樣子的,當一無所知的胡亥去上朝時,他發現今天大朝會的議題竟然是——立太子!
納尼?為什麼沒人跟我提前透個風?
胡亥一臉震驚的看著坐在龍椅上的老爸,卻只能看見一張被十二琉冠上的白玉珠遮住,看不見表情的臉,於是只好默默的低下頭,感受眾人用菜市場買菜的目光在諸公子,尤其是自己身上掃來掃去的目光。
為了表示自己是一個很公正的皇帝,嬴政讓群臣廷推一名公子為太子。
這個舉動在收穫在場人民群眾無數內心彈屏——又婊又立之時,也讓朝上的氣氛頓時緊張起來。
雖然胡亥對自家老爸辦事能力很放心,相信他有實力將自己推上太子之位,但事到臨頭,胡亥才發現原來自己也不是那麼淡定的。
即緊張又刺激,同時還有一種不好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