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聞此言,胡亥哭得越發傷心了,趴在嬴政身上,小身板一搖一晃,聲音一喘一喘的,眼看著就能背過氣去,「嗚嗚……親爹欺負兒子……」
「哎……熊孩子,你很重耶……」嬴政靠在軟塌上,讓趙高給他舉著書,他一邊看著書,一邊用左手有一搭沒一搭的給胡亥順著豬毛……背,而右手則不停的往嘴裡塞各種美味的小點心。
遇上自己好吃的點心,還往胡亥嘴邊送了送,見寶貝兒砸搖頭,還會以「吃飽了才有力氣哭」為理由,逗得對方哭得更加大聲,看正高舉著書的趙高額上青筋一跳一跳。
不知道為什麼,忽然之間好同情少公子啊!
「來來來!再喝點椰奶,補充一下水份,好繼續哭。」嬴政將一杯調好的椰奶,送到已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實在是擠不出眼淚來的胡亥嘴邊,用手指戳了戳寶貝兒砸的腮幫,壞心的說道。
胡亥用力瞪了嬴政一眼,接過對方遞過來的椰奶,抱著杯子喝了一大口,唇邊立刻留下一圈白色的奶痕,「科學研究,喝奶不但不能補充水份……」胡亥一邊抽泣著,一邊向他爹普及化學知識,「還會導致蛋白質過剩,還會對消化器官造成負擔,還會……」
「咳咳!張良審得怎麼樣了?你不是一心想殺張良嗎?現在好不容易抓到了,怎麼還沒殺?」嬴政清咳一聲,打斷寶貝兒砸的話語,生硬的轉移話題道。
這個叫「科學」的東西,到底是哪路神明啊?竟然敢蠱惑朕的寶貝兒砸!搞得現在寶貝兒砸,一阻止朕進膳,就會搞出這個叫「科學」的東西!胡亥還說方士都是騙人的,朕看這個叫「科學」的,也不是個好貨。
「喔……張良啊,兒臣本來是想殺他的,可是後來兒臣轉念又一想,像這樣的大罪,應該在眾人面前名正典刑,方能震住六國遺族,偷偷摸摸殺多不帶感啊。」一聽到嬴政問正經事,雖然明知道對方是在轉移話題,胡亥還是放下手裡的杯子,衣袖在嘴上隨便一抹,坐正身體,表情嚴肅的回答道:「刺殺皇室,罪不容赦。兒臣建議,夷張良九族——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餘者親人皆流放遼東,本人凌遲處死,傳屍三十六郡,以震天下!」
「准了!」嬴政連想都沒想,就點頭應道。
雖然秦國只流行「夷三族」,但現在看來,似乎罪名還不夠重,無法震懾那些叛逆份子,讓他們有膽量一波一波的來刺殺自己。
「另外,兒臣懇請父皇建議密報制。」胡亥略一猶豫,還是拿出了這個破壞親戚、好友、宗族、上下級和諧關係的大殺器。
雖然史書上使用密報制的皇帝,最後都臭不可聞,理由是在淳樸的民間,搞出了後現代白色恐怖,搞得社會關係親不親友不友,彼此勾心鬥角互相猜測,人和人之間的愛都沒有了。
但是在胡亥看來,古人之所以會有這種看法,無非是因為古代講究「親親相隱」,即親人,尤其是父母血親,即便他們犯了罪,也不能苛責追究,興師問罪,而要動了包庇回護的惻隱之心,這樣才是正常的。
提出這個神邏輯的,也是儒家的孔子先生。
至於儒家的孟子先生,則提出了一個更毀胡亥三觀的假設——假設舜帝的父親犯了罪,那麼舜不但不應該檢舉他爹,或者是讓他爹坐牢。反而應該背著他爹,丟下王位和自己的責任,找個春暖花開面朝大海的地方,終身欣然,樂而忘天下。
如此毀三觀毀節操的想法,對於在幼兒園裡就學過,就算是親朋好友犯了罪,也不能包庇窩藏的胡亥來說,這兩位簡直就是兩瓶泡爛了的綠茶。
「我大秦以法治國,當拋棄親親相隱這一套,鼓勵老百姓積極檢舉、依法揭發、一經查實、舉報有賞,尤其是對這種意圖謀反者,如舉報屬實,則家產則舉報者所有。當然,對那種胡亂檢舉揭發的,也同樣要處於重罰。」胡亥以手為刀,殺氣騰騰的在半空中,做了一個「砍」的姿勢。
一方面對意圖謀反者,施以重刑,震懾天下不軌之輩;一方面建立密報制,對舉報者重重有賞,雙管齊下之下,胡亥相信再有人想幹出點叛逆、昭顯性格的事,也會先考慮到自己的親人和九族。就算碰上個冷心冷情不在乎親朋好友死活的,也要惦量惦量親朋好友願不願意和自己一塊死。
這個世界上,貧窮的人是大多數,安份守己的人也是大多數,野心份總是那麼一小部分。就算是以前雄霸楚國的屈、景、昭三大家族,雖然號稱跟大秦「不死不休、亡秦必楚」什麼的,但三大家族裡大多數人也是普通人,一沒化二沒水平,再加上這年頭也不流行夷族什麼的。
所以這些人無非是家主讓他們怎麼做,他們就怎麼做,也沒有去想過後果。
但是現在不同了,現在有密報機制,舉報有賞,叛逆謀反更是重賞。財帛動人心,就算三大家族的宗法觀念再強,也不保證家裡個個都是好的,沒有一個人會告密。這樣一來,這些人再想做點什麼,不用幹別的,就先得提防自家窩裡反了。
「嗯……你這個主意不錯。」嬴政摸了摸鬍子,頗為讚許的點了點頭。
胡亥雖然幹事不大成,喜歡玩陰謀詭計,所定之計都是針對人心,但想出來的,卻總是實用的好計劃。因為哪怕這些計劃,不太符合嬴政喜歡用堂堂正正陽謀的作風,也不得不捏著鼻子承認,自己老了,兒砸的招雖然毒,但明顯更管用。
「那個大力士,又是怎麼一回事?朕聽說,他不是華夏人。」嬴政皺著眉頭,這些六國餘孽,連「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個道理都不懂,同為華夏子民,為了殺朕,竟然不惜和異族為伍,幹出這種引狼入室的事。
「回父皇的話,這個大力士是一個叫滄海君人的手下。」胡亥一邊說著,一邊在兩人的案前,擺上一張大地圖,指著地圖上遼東郡以及它的北邊,也就是兩千年後的東三省地區,開口說道:「滄海君是東夷穢人部的一個君長。而穢人郡的生活地,則是在遼東郡以及更靠北的地區。」
胡亥說到這裡,感覺有些想笑。因為穢人在兩千多年前,居住在東三省以及朝鮮地區,而張良又曾親自上穢人區找大力士幫忙刺秦;因此兩千多年以後,有棒子人堅持宣稱「張良和棒子是親戚;韓國和棒子國有同同源的關係」。
「遼東以及以北,一定有三大主要族系。一是以戎族為主體,發展起來的東胡族系」後世立國北魏、遼、元等小國不計。「二肅慎族系,就是現在我大秦開發遼東,正在拉攏的那一族。三,就是這穢貊族族系,以穢人和貊人匯合而成的族系。」後世立國夫余國,還有著名的高句麗。
「兒臣以為,這穢人竟然敢與六國叛逆份子聯手,實在是野心不小,應該做為此次平遼的主要消滅對象。至於大膽包天,敢給張良提供大力士的滄海君一族,更是要直接從地圖上抹掉,而且此一仗,不但要贏,更要贏得漂亮,才能在外族面前顯現出我大秦國威。如果可以,最好能請三族的一些首領,共觀此戰,也免得他們不知道天高地厚。」
胡亥說到這裡,話音忽然又一轉,原本來還殺氣騰騰的臉,忽然又擺出一副悲天憫人的模樣,「這些外族久非我華夏子民,又從未接受過華夏明,偶爾上遇上個叛逆份子被騙,那也是他們一國一族的事,實在不應該連累整個穢貊族。兒臣以為,我大秦應該懷德天下,將滄海君的罪行召告三族,告誡三族我大秦只誅首惡,不殺無辜,勸說三族不要與此等叛逆為伍,同時歡迎他們與我大秦和平共處。」
「好!很好!我兒說的很不錯!所以朕決定了……」嬴政忽然一拍大腿,興奮的說道:「朕決定親征滄海君。」
「啊?父皇您沒搞錯吧?那個……我是說,滄海君不過是一個小小的……亭長還不如的貨色,用得著你親自出征嗎?遼東郡隨便派一個偏師去,不就可以了嗎?」胡亥一臉驚奇的看著嬴政,不知這位老大人現在又想打什麼鬼主意,怎麼想起一出是一出呢?
「朕有沒有跟你說過此行的目的?」嬴政忽然轉換話題,開口問道。
「這個……父皇確實沒有說過。」胡亥說著,視線右移看了一眼趙高。
論理來說,趙高應該是知道的,只要自己問趙高,對方八成就會告訴自己,但既然嬴政沒有告訴自己,那就說明他不想告訴自己,即是如此那就不問好了。
康熙廢太子是怎麼被一廢掉的?不就是窺視聖帳嗎?
《秦始皇本紀》裡有過明確的記載,公元前212年嬴政幸梁山宮,在山上見李斯出行時車騎很多,心甚不快。後來,大概有當時在嬴政身邊服侍的宮人,將此事李斯。李斯從此便減少了車騎。嬴政多精明的人啊,知道後立刻大怒,推斷「此中人洩語」,於是「詔捕……在旁者,皆殺之」。
胡亥可不想將自己和嬴政的父子親情,一點一點的消磨在這種小事之上,最後造成彼此的猜忌和不信任,重蹈康熙廢太子的覆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