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間石室裡,披頭散髮的男子在虞輓歌重新被安置在床上之後,再次仔細為她把了把脈。
一旁的黑髮女子忍不住開口詢問道:「她真的是有了身子麼?」
大夫白了她一眼道:「你何時見過我在這種事上說謊。咼」
黑髮女子一時間心底有些複雜,她確實不是什麼良善之輩,但卻不是什麼趨炎附勢的小人,對待有骨氣的人,即便是惡人,也會有幾分敬佩醣。
不過是各為其主罷了,倒是沒什麼深仇大恨。
大夫一面把脈一面搖頭道:「身體太差了,簡直太差了,看來一直用名貴的藥材吊著,不然怕是早就沒有小命了。」
「那你還不快給她開藥。」黑髮女子催促道。
大夫眉頭一挑:「你當這是那麼簡單的事呢?她如今肚子中有孩子,身體裡還有殘留的毒素,心脈又受損,又有外傷,用藥說道頗多,相生相剋,哪是那麼容易的事。」
黑髮女子一時間噤了聲,不敢再開口。
看來她想的錯了,她本是對這種花容月貌,玩弄權術的狐媚子頗為厭惡,甚至簡直可以說得上是仇恨,可如今見著虞輓歌這一番作為,心中倒是升起了兩分歉意。
大夫似乎也知曉她曾經被丈夫拋棄,連同另一個蛇蠍心腸的女子被弄成如今這副模樣,甚至就連孩子都沒能逃脫,倒是也沒有怪罪她。
大夫猶豫了許久,最後提筆緩緩寫下一張方子,而後有些蹙眉道:「這其中有幾味藥頗為昂貴,價值不菲,不知道閣主會不會應允在她身上。」
「去吧。」
這時,石室的石門緩慢打開,冰冷的聲音從石門外傳來。
大夫先是一愣,瞧見是青蛇之後,隨即點頭:「屬下這就去命人抓藥,不過這位夫人身上的傷口還得需要有人來包紮一下。」
黑髮女子想要開口,卻最終沒敢,只是沉聲站在一旁。
青蛇見她而後道:「四娘,你去。」
黑髮女子連忙應聲,心中舒坦了不少,立即起身去打了些熱水,隨後將大夫留下的外傷的藥粉仔細敷在了虞輓歌的傷口。
青蛇一直站在石室內的屏風外,靜靜的等待著。
虞輓歌徹底陷入了一片黑暗,那一片黑暗之中,沒有霞光,沒有溫暖,只剩下無邊的嚴寒和孩子的哭聲。
她只覺得自己的心緊緊被揪在了一起,痛不欲生,那種濃濃的壓迫感壓迫的她難以喘息,彷彿天要塌了一般。
她陷在一片虛無之中不可自拔,就要被滾滾煙塵吞沒。
她掙扎,嘶吼,叫喊,瘋了一般的想要掙脫那種叫做宿命的東西,面前劈開一道霞光,劃破無邊黑暗,一條璀璨的路自她腳下開始,一步步,她向前走著,彷彿將要逃離,身後一名帶著面具的男子,手執長劍,緊緊追著她不放,彷彿要將她就此斬落。
她驚恐萬分,回頭看去,長劍轉瞬及至,卻最終在她面前停下,抬手抓住長劍,刺進了男子的胸口!
一抹嫣紅的血液自他的面具下緩緩流出,金色的面具上沾染著血跡,雙眼處空洞無比,帶著痛楚,也帶著解脫。
最後,那道俊秀的身影緩緩倒下,濺起一地塵埃。
前面的霞光隨著他的倒下消失不見,她重新沒入了一片黑暗,只是她不再害怕,沉浸在了面具下那張釋然的雙眸中,久久不可自拔。
抬手,發現自己淚流滿面。
此刻,黑衣女子正在小心的清理著她臉上的傷痕,卻忽然瞧見她淚流滿面,整個人不由得愣在那裡。
剛剛飽受毒打,她卻始終不曾流下半滴眼淚,可此刻,卻忽然哭的好生傷心。
虞輓歌這一昏,便直接昏睡過去兩日,第三日的時候,終於有了些許意識。
這兩日,青蛇也一直陪在虞輓歌身邊,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做,只是默默的站在一旁,讓黑髮女子心下忐忑。
而北棠妖,除了心煩意亂之外,便是在緊鑼密鼓的謀劃著一切。
一直到第三日前的一個夜裡,小盛子帶著一個蓬頭垢面的少年走進了北棠妖的營帳。
此刻,營帳之中除了北棠妖外,還有
一個面容清秀好似書生一般的人,書生身上帶著些酸腐和書卷氣,卻又有那麼些不同。
小盛子多看了兩眼,對此人似乎有些印象,好似是一個不會武功的書生,卻因為罵北棠妖出名,最後反倒是成了北棠妖的麾下,名字似乎叫做張良。
「殿下,人已經準備好了。」收回目光,小盛子開口。
北棠妖連忙從座椅上站了起來,走到此人面前,蹙著眉頭仔細打量著面前的人。
「雖然還是有著幾分細微的差別的,不過明日我們交易的時間天色極暗,想必是瞧不出來的,再加上聽趙姨娘的話,前來交易的人不是南昭帝,而是六皇子的外公董大人,他見過六皇子的次數可以說是屈指可數,倒是不怕他會認出來。」小盛子開口道。
北棠妖點點頭:「郝連城那邊怎麼樣了?」
小盛子低聲繼續道:「郝連城說,只要主子願意代勞,將六皇子的人頭掛在城牆之上,就會放了蒼鐮和蝶舞。」
「哼,他說我
就會信麼。」北棠妖眸中閃過一抹冷意。
「郝連城此人看似光明磊落,實則狡詐,如果沒有穩妥的辦法,我們便不可輕信於他。」張良這時開口道。
小盛子則是蹙眉道:「他也考慮到了我們不會輕信於他,只是讓人轉告殿下,一個奴才和一個閨閣女子改變不了戰局,他們對主子而言有些份量,可是對他而言卻沒有半點用處,即便是有,對如今的天下之爭也起不到半點作用,遠不如南昭的帝位來的重要。」
張良皺著眉頭思忖了一會,而後諫言道:「陛下,微臣以為,為表誠意,應該讓郝連城送來兩名有些份量的人質,到時以人換人,便就不怕他食言。」
小盛子心中高看了張良幾分,從懷中拿出一本冊子開口道:「張大人所料正是郝連城所言,他讓人轉交給陛下一份名冊,名冊上大概有十人左右,陛下可以在這些人中挑出兩人,他會將人送往北燕的軍營作為人質,一旦六皇子身死,便會要求用蒼鐮和蝶舞將這兩人換回。」
接過小盛子手中的冊子,北棠妖翻看之後,甩手交給張良:「你來選。」
小盛子也是注意著張良的動靜,這份名冊他此前看過,上面所書大多是身份地位同蒼鐮和蝶舞一般的人,甚至隱隱高於兩人。
張良仔細審視之後,建議道:「微臣認為,應該選擇錢若和劉治強兩人。」
小盛子眉頭一簇:「張大人為何選擇這兩人?這兩人在南昭的軍營之中,手中幾乎可以說是沒有半點兵力的,若是真的出事了,也不會有人為他們鳴不平的,很可能成為郝連城手中的棄子。」
張良搖頭道:「其實不然,這兩人雖然功勞和手中的兵力都是最弱的,但是這兩人卻最會做足面子之事,名聲卻是極好的。郝連城素來重名聲,一旦他們將兩名人質送來之後,我們便可造勢虜獲兩名南昭副將,到時百姓和誅軍便會紛紛駐足觀看,看郝連城到底會怎樣做,為了這兩個名聲顯赫之人,素來注重名聲和形象的郝連城一定會救他們的,也就不怕他會食言。」
小盛子想了一會,似乎明白了張良的意思,這張良同主子用的似乎是同一種辦法,便是造勢,借助百姓的力量。
到時候郝連城的一舉一動都會被人看在眼裡,繼而廣為傳頌,他素來又以慈悲聖潔之心示人,若是不出手救下這兩人,怕是在百姓之中就會傳出冷血,無情種種謠言,到時候那些原本因為他心善仁愛而支持他的人,也只會悄然散去。
所以,選擇這兩人,到時郝連城一定是會救的。
小盛子相同之後,對著張良拱手道:「受教。」
北棠妖轉動著手中的兩隻玉球,半晌後開口道:「有名聲的人選擇一個就夠了,另一個選擇一個最得軍心之人。」
張良沒有反駁,似乎察覺到自己所思有些疏漏。
小盛子點頭應聲後,帶著面前偽裝成六皇子的人離開營帳。
小盛子離開後,北棠妖站在桌前,眉頭微蹙,起初,他本是想著以彼之道還之彼身,用一個喬裝打扮而成的假的六皇子交換這個假的虞輓歌的解藥,在交換的同時,自己前去將挽挽救出,即便是失敗,此後也可以用真的六皇子將挽挽換出。
只是,自從張良被江太師從北燕派來協助自己之後,便直言可以趁此機會將水攪得更亂一點。
用假的六皇子前去換所謂的解藥,而後用
真的六皇子的命與郝連城達成協議,直言即便是自己沒有將挽挽救出,六皇子也還在自己手中,同時捏住了郝連城和南昭帝的把柄。
只要小心周,旋,便不怕救不出虞輓歌。
他倒是不否認這個計劃對於如今的局勢確實更為有效,只是如今一日見不到虞輓歌,他的心便一直難安。
次日傍晚,距離北棠妖和南昭帝達成交易前的一個時辰,天色還沒有暗下來。
一直守在石室裡的青蛇忽然接到南昭帝的傳召,起身重新走進前日那間石室。
南昭帝有些期待的開口道:「可有問出來什麼?」
「沒有,她第一日遭受鞭打之後,便陷入了昏迷,一直到此刻,還未醒來。」青蛇冷聲開口,也不怕南昭帝怪罪。
南昭帝皺起眉頭,胖胖的臉上顯得滿是溝壑,瞇起的眸子上下打量著青蛇,似乎想要從他的身上看出什麼不同尋常的地方。
「絕對不能讓她死了。」南昭帝收回目光,垂下眸子,似乎有些不願看青蛇。
「知道了。」
「一個時辰之後,董大人會帶人前往郊外,同北棠妖交易,用解藥交換六皇子,你隨他前去,務必要護他周全。」南昭帝再次開口。
「好。」青蛇沉聲之後,又等了一會,見著南昭帝沒有什麼再要說的了,便轉身離去。
待到走出這座宅子之後,前日裡那名赤,裸著上身的壯漢走了進來,對著南昭帝開口道:「主子,青蛇已經離開了。」
「你親眼所見?」南昭帝不放心的詢問道。
「屬下親眼所見,而且青蛇帶了刀疤等十餘人左右一同前去,不會有假。」壯漢篤定道。
南昭帝這才放心的點了點頭:「剛剛他說的可都是真的?」
「青蛇所言確實是真的,當日四娘下手頗黑,那虞輓歌不僅渾身受傷,一張俏臉也是盡毀,自昏迷之後,便一直沒有醒來,期間青蛇大半時間守在房中,四娘和鬼醫也一直都在,屬
下私下問過鬼醫,這虞輓歌的病情不假,估麼這大概這兩日就會醒來。」壯漢開口道。
南昭帝依舊保持著多疑的本性,繼續道:「她們在房中可有說些什麼?」
壯漢搖頭道:「主子您是知道的,除非您在,否則屬下不敢靠離青蛇太近,若是被發覺,怕是就沒命再像您稟報了。」
南昭帝煩躁的揮揮手,知曉他說的是真的。
青蛇的武功出神入化,堪稱武曲星轉世,當年虞府沒滅的時候,他只知道虞國公的這個兒子俊逸不凡,武雙全,但是當年虞府昌盛,虞青城又比較溫潤,倒是鮮少做出奪人臉面的事情,若非是幾次刺殺他失敗,他竟然一直都不知道他的武功竟然天下之間少有敵手。
就是他手中那些保護自己的暗衛,竟然也少有人能夠與他匹敵。
南昭帝歎了口氣,南昭到底是沒有底蘊,否則也不會一個小小的虞青城便逼的他有些無可奈何,亦或者說,南昭有著數百年的底蘊和積澱,只可惜,因為當初那位糊塗祖宗,每有積澱在皇室,卻全都積澱到了虞府的頭上。
每次一想到這,南昭帝就覺得心頭窩火,氣的不輕。
過了一會,南昭帝平靜下來之後,起身扭動石門,壯漢以為他要離開,便躬身相送。
只是沒想到,地道之內竟然走出一個人來。
男子身著同青蛇一樣的白衣,臉上帶著張金色的面具,一身殺氣內斂,因著看不見樣貌,一時間倒是無法分辨出他到底是不是青蛇。
「這」壯漢有些不解。
南昭帝則是冷聲道:「我已經把青蛇支開了,你帶著他去見虞輓歌。」
壯漢沒有多問,點頭應下。
南昭帝繼續囑咐道:「如果她醒來,一定要傳消息給我。」
「屬下明白。」
看著壯漢帶著『青蛇』離開,南昭帝鬆了口氣,幸虧有她幫忙,精通易容之術,又善養蠱蟲,否則,依照自己如今手中的人力物力,想要同時對抗這些天之驕子,怕也是不易。
南昭帝起身從地道中離開,而壯漢則是帶著『青蛇』停在了虞輓歌所在的石室之外。
p>石門被緩緩打開,『青蛇』直接走了進去,四娘和鬼醫一直守在一旁,瞧著青蛇回來,倒是沒發現有什麼不對。
「你們兩個先出去。」青蛇冷聲開口。
四娘和鬼醫放下手中的東西,便退了出去。
『青蛇』走近了石床,而後坐在一旁,安靜的看著床上昏迷不醒的虞輓歌。
說來也巧,『青蛇』守了大約半盞茶的時間後,虞輓歌就開始有轉醒的跡象,雙眸不等先睜開,眉頭便緊緊的蹙在了一起,彷彿做著什麼噩夢。
有過了一會,虞輓歌才漸漸平息下來,緩緩睜開眸子。
睜開眼,便瞧見一張金色的面具倒映在自己的眼眸,虞輓歌一愣,不由得想起自己的那個夢。
那混亂而絕望的夢到底意味著什麼,那張和青蛇臉上幾乎一個模樣的面具又意味著什麼。
孩子!
虞輓歌猛然驚醒,將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沒有發覺什麼異樣,才悄悄鬆了口氣。
坐在一旁的『青蛇』依舊靜靜的坐在一旁打量著虞輓歌,眸子中帶著一種複雜的情緒。
「謝謝。」虞輓歌輕聲開口道。
她知道,若不是青蛇沒有將她懷有身孕的事上奏給南昭帝,怕是此刻南昭帝就已經出現在她的面前,用這個孩子來威脅她了。
『青蛇』依舊沒有開口,虞輓歌卻忍不住道:「我們我們之前見過麼?」
『青蛇』搖搖頭,還是沒有開口,只是一直盯著虞輓歌。
「你認識我麼?」虞輓歌依舊試探著開口。
『青蛇』終於開口道:「不認識,只是感覺很奇怪。」
虞輓歌一愣,心中忍不住升起一抹激動,他會是她的哥哥麼虞青城,告訴我會是你麼?
虞輓歌緩緩抬起手,卻因為觸動了傷口,傳來一陣陣撕心裂肺的劇痛。
因為實在沒有力氣,反覆幾次,虞輓歌的手最終沒能抬起來。
『青蛇』在一旁,看著她的動作,沒有說話,也沒有離開,兩人之間的氣氛一時間就這樣詭異著。
整間石室靜悄悄的,靜的連呼吸聲都能聽見,虞輓歌卻不甘心如此,今日若是見不到『青蛇』面具之下的真容,若是不能確定他到底是不是虞青城,她決不甘心。
目光灼灼,虞輓歌咬著牙關,抬手觸及青蛇的面具。
『青蛇』也沒有閃躲,只是那樣靜靜的任由虞輓歌將自己臉上的面具摘下。
金色的面具緩緩滑落,露出一張熟悉的面容,虞輓歌的眼中滑落一串淚珠,一顆心彷彿就此停止了跳動。
『青蛇』只是安靜的坐在那裡,看著虞輓歌眼角的淚珠,抬手為她拭去,而後緩緩開口道:「你認識我?」
虞輓歌看著他為自己拭去眼淚的那隻手,心中一涼,卻佯裝無所察覺,反而趁著青蛇靠近她的機會,伸開雙臂,攬住了『青蛇』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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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在虞輓歌看不到的地方,『青蛇』蹙起了眉頭,他對這個容顏盡毀的臭八怪實在是提不起半點興趣,卻只是僵硬著任由她抱著自己。
虞輓歌可以說是使出了所有的力氣,才靠在了青蛇的肩頭,轉過臉,則是在近距離的打量著『青蛇』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