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棠妖眸色陰沉的走向淳魚殿。
大火過後,淳魚殿重新修建,可是這些時日了裡,江魚兒一直閉門不出,除了近身的幾個丫鬟,幾乎再沒有瞧見過她。
自從上次發現自己手臂開始潰爛之後,江魚兒的心頭便越發的不安,私下請了不少御醫來瞧,也喝了不知多少肉,卻也始終不能阻止手臂的潰爛。
因此,江魚兒一直都穿著厚實的衣服,便是睡覺也不肯脫去,時間久了,潰爛的傷口難免開始發出一陣陣惡臭,好在眼下是大雪紛飛的冬日,味道倒還不算濃烈。
魚兒驚覺之後,在空氣裡灑滿了香粉,甚至不敢讓丫鬟靠的自己過近,像是生活在地下不能見光的臭蟲一般罘。
魚兒坐在床榻上,宮婢太監等宮人都被差遣離開,魚兒緩緩擼起袖子,手臂上潰爛的皮肉散發出陣陣難聞的氣味,一塊塊腐爛的皮肉上還有著不少藥膏,可是透過藥膏還是能夠清楚的瞧見化膿的皮肉。
魚兒的十指緊緊扣住床沿,眼睛通紅,將袖子一點點放下。
她到底是得的什麼怪病,到底是誰對她做了什麼,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為什麼飆!
就在這時,響起急匆匆的敲門聲:「娘娘,陛下來了。」
江魚兒瞳孔一緊,眼中閃過一抹慌亂,連忙將脫掉的外袍穿在身上,跑到銅鏡前在臉上塗抹上一層厚厚的香粉,因著太過慌亂,梳妝台前的東西散落了一地,江魚兒急的快要出來。
怎麼辦,怎麼辦?
轉眼間,北棠妖已經推門而入。
聞著屋子裡濃郁的香氣,北棠妖微微蹙了蹙眉頭,看向帷幔之後的方向。
一旁的黃鶯連忙開口道:「娘娘身子不適,未能起身相迎,還請陛下見諒。」
北棠妖沒有理會她,直接走向裡間,江魚兒蓋著厚厚的被子躺在床上,臉色蒼白。
北棠妖站在床沿邊上,看著神色虛弱的江魚兒道:「愛妃身子不適,可有請了御醫來診治?」
江魚兒虛弱的看向北棠妖,撐著身子想要坐起來,露出一抹勉強的笑意:「陛下,你怎麼來了。」
北棠妖坐在江魚兒床邊,沒有開口。
江魚兒心頭不安,生怕自己身上的味道被北棠妖聞到。
北棠妖神色不變,卻也發覺了江魚兒的不對,越是靠近江魚兒,香氣便越發濃重,彷彿想要掩飾什麼,若是留心,便不難發現在這濃郁的香氣之下,依舊有著一絲淡淡的難聞的氣味破土而出。
北棠妖的眸子裡閃過一瞇深意,手指輕輕探向江魚兒的髮絲。
江魚兒渾身一僵,反射般的向後躲去。
北棠妖手指一頓:「魚兒你可是還在怪朕?」
江魚兒咬緊牙關,看向北棠妖,勉強擠出一抹笑容道:「怎麼會呢?陛下從沒有做錯什麼,陛下為臣妾做的已經夠多了。」
北棠妖輕輕歎氣道:「傷害你的兇手朕找到了,已經全部賜死。」
隨著北棠妖的話,江魚兒彷彿想起那天昏地暗的一夜,眼眶濕潤道:「多謝陛下。」
「是朕不好,沒能保護好你。」
隨著北棠妖的柔情,魚兒的淚珠終於不受控制的滑落,一滴滴像是斷了線的珍珠:「魚兒從不怪陛下,魚兒只怕日後陛下後宮佳麗三千,從此眼中心中再沒有魚兒的身影,更何況,如今魚兒早已是殘花敗柳。」
北棠妖將她攬在胸口,輕輕拍打著她的肩頭:「休要胡說,你未經此事之前,朕只當你是朕空虛寂寞時的一個慰藉,可是直到你出事,朕才發現朕對你是不同的,朕竟然開始為你擔心,為你氣惱,為你發怒,這是朕所以為的再不會有的,只是魚兒,朕也不想騙你,朕同你之間還需要時間,只是不知你願不願給朕這個時間。」
魚兒輕輕抽搐著,抬起一雙水汪汪的眸子看向北棠妖:「陛下,你說的可是真的?」
北棠妖對上那雙圓圓的眼睛,琉璃色的眸子裡溢滿了溫柔:「自然是真的。」
「魚兒願意,有陛下這句話,魚兒無論等多久也值了。」江魚兒輕聲開口道。
「別急,朕知道你未必會信,朕會證明給你看的。」北棠妖緩緩開口。
魚兒心中開始猜測,一時間摸不清北棠妖的打算。
兩人寒暄了一陣之後,北棠妖起身離去,琉璃色的眸子裡滿是深意,彷彿深藏著狂風暴雨。
回到妖瞳殿後,蘇公公小心翼翼的開口道:「陛下,東陵皇帝陛下的壽辰可是要前往?」
北棠妖抬眸看向面前的蘇公公冷聲道:「去。」
蘇公公點頭道:「奴才明白。」
「立即讓人著手準備封後大典,一個月後,朕要冊立皇后。」北棠妖開口道。
「啊?啊」蘇公公一愣,有些沒反應過來。
北棠妖淡淡的掃過他一眼,蘇公公連忙縮回頭不敢開口,連忙退了下去。
退下後,蘇公公一直在心中猜測著,這主子到底是要冊封魚妃還是要冊封挽妃呢?哎,看來是要讓尚宮局做兩手準備了。
北棠妖獨自一人坐在桌前,輕輕摩挲著手指上的扳指,彷彿還沉浸在之前巨大的震驚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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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如果太后慕青所說的話是真的,那麼自己的母親就不是梅妃,回想起從小見到慕青的一幕幕,北棠妖的手不斷收緊,心思複雜。
挽挽,你聽到了麼?我們不是血親,不是血親,我們可以在一起
---東陵---
休息了三四天後,虞輓歌接到了老皇帝的傳召。
虞輓歌來到蛟龍殿的時候,老皇帝只著了一身粗布麻衣,一雙草鞋,屋子裡點著幾隻火爐,不算冷,只是身為一介帝王,這樣的裝束還是讓虞輓歌大開眼界。
「陛下,虞輓歌到了。」老皇帝抬眸看向緩緩出現在大殿中的明艷女子,一身黑紅色的長裙,單調冷峻,卻明艷的比夏花還要絢爛。
「來了。」老皇帝開口。
虞輓歌躬身見禮:「陛下。」
「坐。」老皇帝並沒有什麼架子,一身樸素帶著一種返璞歸真的睿智。
虞輓歌緩緩落座後,老皇帝也坐了下來,抬手給虞輓歌倒了一杯龍井,飄蕩的茶葉在杯盞裡打轉,片刻後,散發出一陣茶香。
「你對東陵瞭解頗深,就連生長在這裡的人也無法同你相比。」老皇帝緩緩開口。
「不過是道聽途說罷了,還要多謝陛下沒有怪罪。」虞輓歌平靜開口。
「那你可知朕為何沒有怪罪?」
虞輓歌沉默了片刻,想到北棠海那雙黝黑的眸子,緩緩開口道:「因為北棠海。」
老皇帝點點頭:「不錯,正是因為海兒,因為海兒朕才如此放任於你,相信你也明白朕這樣做的目的。」
「北棠海於我有恩,便是陛下不言,我也一定會竭盡所能幫助北棠海。」虞輓歌的眼前浮起昔日的一幕幕。
北燕皇宮的後山山洞中,他誤中情毒卻因為怕傷及自己,在生死中掙扎,在自己遭受刺殺後,他不惜違抗聖旨,從虎雍關一路奔回,在四國圍獵時,他毅然穿上發光的鎧甲,吸引殺手,為此數月昏迷不醒,在自己被打入天牢後,不惜背上謀反的罪名,日夜奔波,闖進皇宮將自己救出。
這一切,又豈是一個簡單的恩字能夠表達?
老皇帝輕輕頷首:「不錯,海兒是我最愛的外孫,留你在他身邊確實是因為他。只是,你手段太深,我還是難以安心。」
虞輓歌抬起那雙黝黑的眸子看向老皇帝:「陛下希望我如何?」
老皇帝那雙渾濁的眸子對上虞輓歌宛若星辰的黑眸,半晌後,唇角微動:「嫁給海兒。」
虞輓歌心頭一緊:「陛下難道不覺得我的身份嫁給他只會令北棠海難堪麼?」
老皇帝冷笑一聲:「比起他對你有私情而謀反,你這樣同他一清二白的留在他身邊才更會讓他難堪。」
老皇帝的話讓虞輓歌心神一震,陷入一陣沉默,是啊北棠海為自己做了那麼多,甚至背負上弒父謀反逼宮的罪名,若是自己嫁給他,人們只會道他對自己用情至深,為了自己不惜捨棄一切,可若是自己始終同他這般不清不楚,對他而言,才是最大的難堪。
虞輓歌抬眸看向老皇帝,不得不承認,自己終究太過年輕,很多事情的思量,怎樣也比不得那些歷經歲月沉澱的人。
她所想的不過是眼前,東陵朝臣怕是沒有人會贊同,可老皇帝卻跳過眾人的反應,直接想到了沉澱後的結果。
老皇帝也沒有催促,只是靜靜的等待著。
虞輓歌抬眸看向床邊的那盞玉蘭,目光透過半開的窗子,彷彿穿過茫茫人海,來到了北燕。
那一身寶藍色華服的男子,靜靜的站在華清池旁,滿身落寞,清冷的池水繚繞他腳踝,只剩下一腔悲愴。
攥緊手指,抬眸看向老皇帝道:「若是我拒絕會如何?」
老皇帝輕笑道:「你可是還在想著北棠妖?」
虞輓歌沒有說話,老皇帝點頭道:「北棠妖確實有一代梟雄的資質,只是不管怎樣,我畢竟是海兒的外公,總是要海兒思量。」
老皇帝從一旁的桌案上拿出一摞紙張,放在了虞輓歌面前開口道:「北棠妖已經開始著手準備封後了,待到天暖一些,還有成批的秀女入宮。」
看著手中那一張張資料,虞輓歌的臉色泛白,只覺得心口陣痛,抽搐著的痛彷彿要將她撕裂,難以喘息。
虞輓歌掐緊手心道:「陛下難道就不怕這樣強制於我,反倒使我同北棠海反目?既然陛下調查過我的過往,就該知道我是什麼樣的性子?」
老皇帝也不惱,平心靜氣的繼續道:「朕相信你不會同海兒反目,也相信你不會做出傷害海兒的事。」
老皇帝的眼中有著篤定,他看的出,面前的女子並非是狠心絕情之人,海兒待她一片真心,縱然不能相愛,卻也決計不會傷害海兒。
虞輓歌沒有開口,老皇帝繼續道:「待到塵埃落定,你同海兒之間是去是留,朕不會干涉,只是眼下,朕對你仍然心存忌憚,若你能留在海兒身邊,再好不過。」
虞輓歌依舊沉默,秋日的風在窗外呼呼作響,吹的人有些心頭發冷。
『咳咳』老皇帝忽然劇烈的咳嗽起來,本就有些彎的腰身越發的彎了下去,虞輓歌轉過頭,看向老皇帝。
老皇帝手中的絹帕上一片殷紅的血跡,虞輓歌愣在那裡。
/>看著他根根銀白色的髮絲,虞輓歌只覺得一陣酸澀,也許這就是命運的公平,再顯赫在睿智的人,也終究逃不掉生老病死,沒有人能有什麼不同。
「我去找御醫。」虞輓歌起身道。
「不必了。」在虞輓歌走出數步後,老皇帝緩緩開口,聲音帶著遍經歲月的滄桑。
有人拼了命的想要延長生命,有人看淡生死處之淡然,可是無論那種,她想,人生一世,彌留之際,所留下的也只剩下記憶。
那些不甘的,難忘的,快樂的,痛苦的,曾經擁有的,從未得到的,都將深深留在他們記憶的深處,比起金錢權勢,這是屬於他們的,沒有人能奪走,也終將隨著他們生命的消散,再無人能窺探分毫。
記憶是獨一無二的,永遠不可逆轉,他不會朝著你希望的方向發展,也不會因為你的悔恨就可以重新來過,無論你怎樣一遍又一遍的回顧著過往,它也不會更改分毫。
所以,愛或恨的時候,都應當珍惜,活著的時候,應該懂得尊重。
虞輓歌轉過身,看向已經蒼老的老皇帝,沒有上前。
老皇帝開口道:「你再思量思量,三日後給朕答覆,海兒為你做了這麼多,為了海兒,朕也希望你能夠好好考量,畢竟,你同北棠妖沒有可能了不是麼?便是為了你自己,這也是最好的打算。」
虞輓歌身形一僵,沒想到老皇帝竟然連她離開的緣由也已經查的如此清楚。
虞輓歌心頭苦澀,微微頷首,告別老皇帝後,走出蛟龍殿,漫步在滿園的秋葉裡。
火紅的葉子踩在腳下,發出清脆的聲響,看著這長長的宮牆,虞輓歌心中升起一抹淡淡的悵然,時隔三年,她好像依舊什麼也沒有改變,又好像在冥冥之中,已經改變了無數人的宿命。
嫁給北棠海,是她從未想過的,可是不得不承認,老皇帝的話一字一句都敲在她的心上。
若他想要強行威脅自己,自己是並不懼怕的,可是看著那樣佝僂髮絲斑駁的老人,她明白,那是一個彌留之際老人最後的懇求,是囑托。
虞輓歌輕歎一聲,心中惆悵,北棠海,我是真的讓你成為天下人唾罵的笑柄了吧?
蝶舞遠遠就瞧見虞輓歌獨自一人走在宮牆下,跑了上來道:「皇上找你做什麼啊?海哥哥擔心壞了」
虞輓歌看著面前的蝶舞開口道:「蝶舞,我真的讓北棠海成為了天下唾罵的對象麼?」
蝶舞先是一愣,沉默了半晌後開口道:「他為你背叛一直鎮守的北燕社稷,是為不忠,他為你抗旨不尊,承認與父皇的妃嬪私通,是為不孝,他為你率兵十餘萬將士騎兵造反謀逆,是為不仁,他為你與手足想殺,反目成仇,是為不義,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人,又怎麼會不受人唾罵!如今帶你來東陵,更是讓他成為了天下的笑柄,無論是北燕還是東陵,都容不下他!」
虞輓歌垂下眸子沒有開口,蝶舞卻有些激動,哭著沖虞輓歌喊道:「你知道不知道,他曾是百姓心中的英雄,是將士心中的戰神,是人們心中不可超越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