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棠妖有些慌亂的站起身,看向四周。
踉蹌著腳步走向道路兩旁,推開那些阻擋著的百姓,在人群中搜索著他的蹤影。
挽挽,你在哪我知道是你我知道是你!
百姓們後退一步,也不知是怕沾染上什麼污穢,還是因為北棠妖以往的名聲太過狠辣。
孩童的啼哭聲打破了這僅僅維持了片刻的寧靜,北棠妖漸漸清醒過來,看著空蕩蕩的街角,各色的臉龐,卻唯獨不見他朝思暮想的人眭。
垂下眸子,繼續向前走,依舊是每一步都在叩首,額上的血跡已經順著臉頰流下,同雞蛋的汁液和菜葉夾雜在一起,格外的觸目驚心。
挽挽,我知道,你一定在,你一定在
人人的喊打聲,唾罵聲,一夕之間,彷彿一切回到了當年的模樣齋。
顯赫一時的梅妃死後,他便成了眾矢之的,昔日的一幕幕浮現在眼前,兜兜轉轉,一切就好似又回到了當年的樣子。
回想起那個風雪之夜,他以最狼狽的姿態出現在她的生命裡。
她卻好似踏著九天的凜冽,凌空而來,帶來了他的希望和夢想。
他從不認為梅妃是他的母妃,也從未把北燕帝當做過他的父親。
他由梅妃一手帶大,可是從溫婉清貴的梅妃身上他感受到的卻只有疏離。
他在僅有的記憶裡,她從不抱他,也從不會拍拍他的額頭,甚至也從不會過問他的情況,她只是時常站在窗前眺望著什麼。
為了得到她一個讚賞,他曾努力將事情做到最好,可最終卻什麼也沒有得到。
他也曾為了引起她的注意,刻意闖禍犯錯,可是她除了一個冷冷的,淡淡的眼神,甚至連責備都不會多一句。
一直到她死,她似乎也從未憂心過他的安危,只有死前那複雜的一眼,深深的印刻在他的腦海裡,日思夜想,卻終究化作一個解不開的謎團。
而對於北燕帝,這個對梅妃曾寵愛至極的男人,卻也是因為這個女人,對自己始終不聞不問,沒有讚賞,沒有責罵,在眾多子嗣之中,他對自己同梅妃做出了一樣的選擇,漠視。
在最初的幾年裡,他錦衣玉食,卻孤寂無比,偌大的宮門裡,沒有一個人同他說話,便是梅妃宮裡的宮人,也只是例行公事的照顧著他,所有人,都是如出一轍的冷漠。
而挽挽的出現,就像是他漆黑的漫長的生命裡突然出現的一道曙光,帶著摧枯拉朽之勢,宛若驚鴻般炸開他的生命裡,綻放出絢爛耀眼的光芒,那大朵大朵的七彩雲霞席捲了他的天空,將他灰白的人生染出了驚艷的色彩。
他坐在原地,張著雙眼,看著那漫天盛大的煙火和雲霞,不敢眨動眼睛,只怕一夜醒來,一切不過是一個美麗的夢境。
他仍然能記得挽挽一身宮裝來到那殘破的廣寒院,想起她抱著烈酒的模樣,想起她仔細敲打著金釵的模樣。
他從來就知道,她從不是單純的要救他,在這宮中他見慣了利用和背叛,但是他依舊沉醉於她為自己的蹙眉和憂心,沉醉於她的叮囑和指責,沉醉於她冷漠防備之下的溫柔和柔軟。
虞輓歌靜立於街道一旁,看著他一步一叩首,淚流滿面。
一個又一個時辰過去,初升的太陽漸漸變成了夕陽,垂掛在遠山之上,帶著映山紅般的璀璨,溫柔的籠罩著這座古城。
圍觀的人群並未散去,這條漫長的街道兩旁始終簇擁著眾多的百姓。
不同的是,最初的喧囂變成了寧靜,變成了守候。
也許是他們累,也許是他們動容了,在數個時辰過去後,再沒有人扔出雞蛋或者菜葉,每個人的目光一直追隨著那踉蹌的身影。
江太師在得知這個消息後,迅速採取了動作,命人在眾人中散播出了傳言,九殿下磕長頭叩拜,為先帝祈福,乞求先帝平安歸來,此情此心,感天動地。
「是不是我們之前錯怪了九殿下,走了這麼久,可不是假的。」
「是啊,現在想想,西廠雖然狠辣,但是也沒有向當初汪直那般來氣壓我們,據說紀律十分嚴格。」
「是啊,哪有像九殿下這般的孝子啊,即便是做戲,也是做不到的。」
人們的議論漸漸湧動著,所聽的,永遠沒有所看到的來的震撼,也許正是因為那一路長長的血跡,那蹣跚的步子,讓人們紛紛沉默,乃至於沉默過後忍不住開口辯解。
虞輓歌一直在一旁陪著北棠妖,只是她卻始終觸碰不到他。
長長的古道上,夕陽的餘暉籠罩著這條漫長的街道,地面上的血跡都被染成了橘色,彷彿盛開的一朵朵曼陀羅花。
周圍的百姓都開始變得模糊,北棠妖抬起雙眸,世界都變得朦朧起來,在那片朦朧之中,他看見她正滿臉淚水的站在面前。
嘴角勾起一抹淺笑,挽挽,你回來了。
這一瞬,天地間只剩兩人,這一瞬,世間萬物皆為陪襯。
人群之中,魚兒帶著府中的丫鬟站在百姓之中,這一路看著北棠妖磕長頭叩拜,心頭動容。
她是恨他的,恨他利用輕賤她的愛,恨他重傷她的哥哥威脅她的家人,恨他差點毀了她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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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可是,她卻又是愛他的,愛他的俊美無雙,愛他的帝王氣度,愛他的情根深種。
試問,這樣一個男子誰能不愛,可偏生這樣一個男子卻讓每個女人都恨。
魚兒的眼中閃過一抹不甘,為什麼他這般愛的人不是她?為什麼他情根深種的人不是她!
漸漸的,隨著夕陽西下,虞輓歌只覺得自己的身體變得越來越輕,眼前的景象也越來越模糊,整個人再不受她的控制,隨即被捲入一片黑暗。
北棠妖整個人頓時僵在了那裡,睜著雙眼,打量著四周。
為什麼,為什麼他感受不到挽挽的氣息了為什麼挽挽消失不見
蒼鐮只覺得一陣心酸,少主這半世坎坷,不想到最後還要痛失所愛。
魚兒走出人群,一身橘色的繡鞋緩緩停在了北棠妖面前。
北棠妖的目光落在魚兒臉上,魚兒放低了聲音,開口道:「我可以讓虞輓歌醒來。」
北棠妖微微瞇起眼睛,踉蹌著站起了身來。
魚兒繼續開口道:「按照天象,虞輓歌命格已盡,不過我可以幫你,讓她醒來。」
北棠妖微微瞇起眼睛,身上的氣息瞬間就變得不同。
「你該知道我們江府的本事。」魚兒繼續開口道,一雙無辜的大眼睛閃爍著水潤的光澤。
北棠妖沙啞著嗓子緩緩開口道:「條件。」
魚兒勾唇一笑:「九殿下就是爽快。」
北棠妖依舊沉默,魚兒繼續道:「我要九殿下承諾,登基之後立我為後。」
北棠妖沉默了片刻後開口道:「好。」
魚兒頷首道:「還望九殿下言而有信,否則相信九殿下一定不會樂意看到食言的後果。」
蒼鐮站在一旁,看著江魚兒心中惱火。
北棠妖卻沒有出言辯駁,江魚兒深深的看了北棠妖一眼,轉身離開。
魚兒離開後,身旁的丫鬟趕忙追了上去問道:「小姐,你真的要為那虞輓歌改命麼?這代價實在是太大了。」
魚兒輕笑道:「我倒是願意給她改名,想要給她改成死命!」
丫鬟一臉不解,魚兒掃過她一眼,沒再解釋。
此前,她詢問了父親,江不壽告訴她虞輓歌的命格雖然黯淡,卻依舊在不斷的發光,這就意味著她不會死掉。
她也曾試圖改了虞輓歌的命格,恨不得她趁早死了一了百了,只可惜,幾次嘗試,不知為何,命盤上卻始終不肯顯示虞輓歌的命格,讓她惱怒不已。
不過既然知道虞輓歌不會死,倒是不如利用這個機會為自己謀取後位,雖然她改變了自己的命格,可是有些事,終究還是在於人為。
待到魚兒走後,黑斧上前一步怒道:「真是好大的膽子,竟敢威脅少主,我倒是不信他江家真有那麼大的本事。」
北棠妖抬起食指輕輕抹去唇角的血跡,琉璃色的眸子透露出一抹危險:「呵,自然不會有那麼大的本事,否則這天下早該姓江,又怎會再姓北棠?」
蒼鐮心中一動,看著少主好轉的臉色,心頭一絲頓悟。
莫非是少主從江魚兒的反應中,得知了挽妃沒事?
轉過身,回頭看向這一路血跡,三萬多里,從天亮走到天黑,綻放的這一地血色琉璃,是他的愛。
目光掃過一旁的百姓,黑斧振臂高呼道:「天祐北燕!天祐北燕!」
人群中漸漸湧動起來,紛紛振臂高呼起來,也許為生命,也許為真情,也許只因為心靈的觸動。
北棠妖踉蹌著走回皇宮,一路漆黑的盡頭正是那燈火闌珊。
他知道,那裡有人在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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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和宮
如今已經貴為太后的柔妃,已從水柔宮搬進了奢華的太和宮。
白鶴香爐散發著裊裊的香氣,奢靡的珠簾折射出七彩的光影。
素手拈起白玉簪子,輕輕搔著髮絲,姿態慵懶,美不勝收。
鴛鴦也換了一身華麗的宮裝,如今她已經是這宮中位分最高的姑姑了,幾乎再也不用向誰行禮問安了。
「主子,有人在民間散步九殿下為父祈福,磕頭叩拜的傳言,一時間,九殿下的口碑倒是好了很多。」鴛鴦輕聲道。
柔妃有些頭疼的揉了揉額頭,雖然最後確實如她所想,是光兒登上了皇位。
可是這一路走來,卻仍然出現了太多的變數,仍然有許多東西無法掌控在她的手裡。
比如本該死掉的北棠海,卻因為皇后的一隻千年雪蛤而轉醒,如今依然手握重兵,鎮守邊關,實在是個心腹大患。
再比如一直對這一切充耳不聞的北棠妖,是否真的再無翻身之地。
還有冷宮中的皇后,坍塌的國丈府,是否真的再無還手之力?就此消沉?
朝中眾臣如今倒是盡數俯首稱臣,但是依照趙家的權勢,尚且不能將整個朝廷掌控在手,依然有不少人心懷鬼胎,不知何時才能徹底根除。
柔妃有些頭疼的揉了揉太陽穴,將近二十年,她終於謀下了這皇
皇位,難道還要再花費二十年,來鞏固這皇位?她的人生,還有幾個二十年?
「挽妃的情況怎麼樣?」柔妃開口道。
鴛鴦思忖片刻道:「妖瞳殿一直都被西廠太監把守,縱然是將軍派兵前往,他們也不肯交接離開,士兵不敢妄動,便一直僵持在那裡,始終沒有挽妃的動靜。」
西廠
柔妃只覺得心煩意亂,這些盤根錯節的勢力何時才能連根拔起,一條又一條的籐蔓糾纏著,只覺得自己的咽喉被勒的越來越緊。
「御醫那裡也沒有探得消息麼?」柔妃繼續道。
鴛鴦搖頭:「九殿下似乎並未宣召宮中的御醫,所以御醫那裡探聽不到消息,不過依奴婢看,九殿下既然能上街頭叩拜,想必挽妃的情況不容樂觀。」
柔妃點點頭,當日北棠妖想要北燕帝以病重的名頭死掉,在連日加入少量帶毒的湯藥後,終於在最後一日決定加大劑量,直接解決了北燕帝。
她和哥哥得知了消息,在送往北燕帝膳食的碗底放了張字條。
北燕帝知道自己大限將至,逃不掉一死,答應了自己的條件,同時要求哥哥護送他前往挽月宮。
也正是利用趙家叛變的消息,虞輓歌失去冷靜,服下了北燕帝的毒酒。
只是,對於詭異莫測的北棠妖,她始終放不下心來,不知他到底真的是為了她祈福,還是另有圖謀。
「近來可有兵馬調動?」柔妃再次道。
鴛鴦搖搖頭:「沒有,所有的兵馬都未曾私自調動,尤其帝都附近,一切如常。」
柔妃點了點頭,沒再說話,心中盤算著如何能拔去北棠妖這根刺。
北棠妖回到皇宮後,直奔妖瞳殿。
和侍衛對峙的西廠太監紛紛讓開一條路來,北棠妖頭也也不回的大步走了進去。
數名神龍宗的大夫依舊圍繞在床邊,一個個臉色難看。
北棠妖走近床邊,看了看床上毫無血色的虞輓歌,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
腦海中想起魚兒的話,北棠妖的眼中閃過一抹希望。
他不相信魚兒真的會為了挽挽而改命,這也就意味著,天象顯示,挽挽一定會沒事的。
挽挽,你會沒事的。
抓住那纖細的手指,輕輕放在自己的臉頰,時而親吻著。
時間一點點流逝,北棠妖的耐心一點點被耗盡。
小盛子有些怯怯的看著北棠妖:「九殿下,您還是先去梳洗一番,不然主子醒了,瞧見這樣的您心中該難受了。」
小盛子說的小心翼翼,縱然此刻這個男人狼狽如此,可也說不出來為什麼,對這個深愛著主子的男人,他卻始終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畏懼。
北棠妖猶豫了一下,看著自己滿身的泥濘,輕輕鬆開虞輓歌的手指,沉聲道:「挽挽,等我回來。」
北棠妖離開,屋子裡的氣氛頓時輕鬆了不少,唯獨床上的女子一動不動。
一名大夫憂心道:「氣息已經斷了那麼久了,怕是沒有希望了」
另一名大夫搖搖頭道:「哎,這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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